第1章 她叫安樂
安樂看著一群成年人進進出出,忙得不可開交。地板上蒙了一層用腳踩上去會感到有一點粉粉的灰塵,肉眼看不見,感覺才是最真實的。
她想著。
那幾個阿姨一直說,母親已經死了。她不會相信,因為昨晚母親放在桌上的菜還在散發著香味,母親等會兒應該是要趕回來的。看見她不好好吃飯,定要數落她的不懂事。
她等著。
一輛加長版的豪車停在屋外,有人扶起安樂,往外慢慢走。安樂順從的讓旁邊駐足圍觀的人忍不住擔心:父母雙亡,這孩子怕是得瘋了。
豪車裡坐了一個穿著普通的男孩,還有一位打扮雍容得體的女人,看長相,約摸是母子。安樂沒心思在意他們的長相,也沒空打量自己從沒坐過的車子。她唯有看著窗外急著向後奔的玉蘭樹,高挺著目送她的遠去。而窗上隱約映出的輪廓,讓安樂對自己感到陌生。她沉默了一路,直到一座高大的建築物佇立在眼前。
醫院的電梯有些擁擠,嘈雜的環境中,無論是病人的尖叫還是護士手忙腳亂的撿起地上打翻的藥水並在嘴裡說抱歉...各種聲音,都絲毫不影響安樂緊盯著上升的數字。一撥又一撥的人魚貫而出,她也來到了自己要去的樓層。
病床上被插著無數管子的女人,在見到門口出現的女孩時,壓下了咽處的呻吟。眼淚競相擠出眶,但她實在說不出話。
安樂無視身旁的椅子,跪在病床前緊緊握住母親的手,怕一不留神,她真的要離她而去。靜默了一會兒,她抬手拂去母親臉上的淚。母親的鬢旁早已被濡濕,一根根隱匿於失去光澤的黑髮中的白髮,針扎般刺痛了安樂。她細細的說:「媽媽,我一定照顧好自己,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走呢?爸爸走了,你也要走,以後誰來看著我不去爬枇杷樹呢?好不好啊媽媽......我求求你了。」
安樂央求著,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她不是沒聽見那些人在她旁邊討論著母親的癌症之重,只是默默做到了逃避現實。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機器的緊鳴喚來了一群醫生護士,終於,安樂被推出了病房。
安樂無意識的看著手術室的門,站了幾個小時,終於看見門被打開。醫生是一臉歉意,未等他說什麼,安樂早已預料到發生的事,抬步進去。和剛來時不同,母親完全是一具毫無生機的木偶。她靜靜地,坐上床沿,伏下身子抱住尚存餘溫的屍體。
醒過來時,已經是十二點。安樂看見陌生的陳設,一骨碌爬起來。一個阿姨見她一臉的防備,擺擺手:「小安樂,你醒了啊?那個......我們去見見你媽媽好不好?」見她乖順的點頭,魏雅琴立刻引著她下樓上車。
路燈已經亮了,昏黃的一片,似是哀戚的人。等車子停下,安樂才發覺了不對。黑白的布置,和那屋子的寂靜,是...靈堂?不應該啊,這會是誰的葬禮?安樂暗自思索,人也已經走到了屋前。而幾步遠的照片上,正是母親。她還是懵懵懂懂,沒有絲毫反應。
眾人看著安樂一步步踏進來,面無表情的像一個披著面具的人,無一例外的為她擔憂。
各種流程走了一遍,終於到了蓋棺蓋的時刻。被鮮花包圍著的母親容顏依舊,但唇色發白。直到大漢要拖上棺蓋,讓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在她的臉上時,一隻瘦弱的手忽然擋在了那絲縫隙中,生生被夾了一下。
光是聽那「吱」的一聲就讓人心疼,但手的主人卻好似無感覺般,用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哀求:「求求你們,別帶走我媽媽。」任是誰看見了這雙剪水雙眸都是不忍心拒絕的,但是這種時刻,又如何能答應了她?
幾個人試圖拉走安樂,但是她頑固的扳緊了棺材,力氣大的出奇。而最後終究是抵不過幾個大人的拉扯,她一鬆手,棺蓋立刻被嚴嚴實實的拉上。
安樂嚎啕大哭,他們抬走的是一具屍體,但同樣也是安樂的希望。她全身劇烈顫抖著,向周圍所有泛著憐憫神情的大人們苦苦哀求:「求求你們了!不要好不好!我要媽媽......我已經沒有爸爸了,我不可以丟掉最後一個親人......放開我好不好......媽媽!你醒過來啊!媽媽......」
天似也在悲憫,大雨傾盆而下。雨幕中漸行漸遠的車讓安樂知道她不可能繼續等下去,她也不顧身前的木桌了,任自己一倒,撲了上去。待真切的感受到肩處清晰的疼痛,她爬出了擁擠的人群,往外奔跑著。
什麼都不能想,什麼也不要想。如果停下,母親就真的不見了。安樂的腿似有千斤重,灌了鉛般越跑越慢,越跑越慢。終於在雨水的沖刷中停下,踉蹌幾步便雙腿一軟,倒在了積水的水井旁。遠處早已消失不見的車燈讓她絕望的閉上了雙眼。
眯蒙著眼看向烏黑的天,每一滴雨都沉重的砸在安樂身上,炸裂開一朵傷心的花。聽著耳邊無休無止的水滴聲,清晰的穿透心臟,濕漉漉的一片。玉蘭花香彌散在空氣中,讓安樂捕捉到了尾巴。花香不會理解她的難過,它只會漫無目的四處飄忽,然後被雨水鑿穿,然後是消失。
林湛在心裡暗嘆,她瘦弱的小身板怎麼這麼能跑!終於,他看見拐角處安樂倒在積水中的羸弱身子。
跑近了便馬上用手繞過她的脖頸扶起她,林湛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立刻把她的手繞過自己的肩,往騎樓里拖。接觸到自己時,林湛才發現她的身軀滾燙。撥給了司機后,林湛掏出手帕為她細細擦拭。髮絲黏在安樂的臉頰,顯得她更瘦。
等真正把安樂送到家裡,已經是凌晨了。保姆把安樂帶到房間安頓,林湛也回了自己的房間洗澡,他可不想感冒。
魏雅琴著急忙慌的進了門,就拉住保姆的手問:「阿湛和安樂呢?」保姆朝樓上的一個房間努努嘴,轉身去廚房端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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