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玉碎
天京青山駐地，一老僕站在轅門右側左顧右盼，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三次來羽林衛駐地了。門口站崗的士兵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之前兩次都沒搭理他，想不到竟然一天來了三次，這老頭應該是個父親，看上去應該是來探望從軍的兒子的。
」老頭，你兒子在這裡？叫什麼？哪個營的？我馬上換崗了，去給你說一聲。」
年輕的士兵見著老僕這樣，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他父親如果想見他應該也會如此吧，沒見到子女，別說三趟，即便是五趟六趟也不在話下。當然，如果他父親還在世的話。
」軍爺，麻煩通傳一下，老漢我找矢鋒營的江校尉。「
」矢鋒營？江校尉？「
聽著這兩個陌生的名詞年輕士兵有些懵，雖然是個大頭兵，但他也是知道西大營是沒有矢鋒營的，這個老頭不會是走錯地方了吧。
」老頭，你來錯地方了吧？這兒沒有矢鋒營。「
」怎麼，怎麼會沒有呢？這兒不是羽林衛駐地么？「
年輕人恍然大悟，原來這個老頭找的是羽林衛，不過羽林衛里不應該都是孤兒么？這老頭找誰？乾兒子？一下子想到了某種可能，這老頭不會是個探子，來刺探軍情的吧。想到這兒，年輕人就有些緊張了。
」沒有沒有，你走吧，快走。「
年輕士兵在心裡打定主意，只要這個老頭再敢多問一句，自己就要把他拿下，投進軍獄。但這個老人似是嗅到了危險，一言不吭轉身就走了，這絕對不是個來找兒子的父親。
估摸著應該離開了年輕士兵的視線后，老僕便開始了小跑，很快便翻過了青山，這些運動對他一個老人來說是有點難度的，中間歇息了兩次后，他抵達了他的目的地。
他是從後門進的燕王府，一進門他便直奔風和亭，如果猜的不錯，二皇子應該已經在那裡等了他快一天的時間了。
」別急，喝口水慢慢說。「
姬昱很好奇，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羽林衛中眼線和將領都聯繫不上了，什麼消息也送不進去，什麼消息也傳不出來。關鍵是自己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這無疑讓他如坐針氈。
」殿下，事情很有可能出了差錯，現在青山的那支部隊依老奴猜想，應該已經不是羽林衛了。「
姬昱被驚住了，青山是羽林衛的駐地，現在住在青山的那支隊伍不是羽林衛，那羽林衛去了哪？這般想著，他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林無明。
」那支部隊不是羽林衛，那羽林衛去了哪？「
林無明也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羽林衛不在駐地，這就代表著他們做飯的米沒了，即便計劃再完美，這一環出了差錯那也是滿盤皆輸。
」表哥你在三大營有沒有安排人手？「
」你們林家有沒有在那幾營插人？「
二人幾乎是同時出口，卻又同時沉默了。三大營是駐紮在京外的，和羽林衛人事調動頻繁不一樣，這三支隊伍的將領卻是很少調動，幾乎是水潑不進、針扎不進的。再者就是三大營離京太遠，向其投資實在是沒有必要，所以二皇子和林家都沒有選擇對其投資。
」張伯，你去府上挑選幾個腿腳利索的立馬去看看三大營駐地看看。「
沉默了一小會，姬昱立馬想到了事情的關鍵點。他想要知道那幾隻隊伍還在不在天京，只要他們在，那就說明朝廷還沒有對北方用兵。羽林衛只要不是北上了，那天京周邊藏得住人的地方就那麼幾處，自己早晚能找到。如果那幾隻隊伍不在，那羽林衛很有可能就是隨軍北上了，這樣的局面，即便是林無極親自來天京也不好使。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天都快黑了，張伯派出去的那些人才回來。聽著他們帶回來的消息，姬昱的一張臉也是憋成了紫色。自己的眼線遍布整個天京，可還是讓這數十萬大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這一切究竟是何人一手安排的？
」表哥，這次朝中出征，你覺得是何人挂帥？「
」管他何人挂帥，現在談這些還有意思么？「
羽林衛已經不在天京了，那就說明這次他的謀划都成了一紙空談，無論那隻隊伍是何人挂帥，現在都已經不關自己的事了。
」表哥可還記得前兩日大理寺的人來消息說楚白象已經沒在朝中露過面了，為此我還派人去宮中探了消息，宮中那邊給出的消息是那老頭告了假，表哥你覺得呢？「
」你的意思是，挂帥的人是楚白象？「
姬昱駭然，楚白象一個丞相竟然挂帥出征？但是轉念一想，楚白象是早年先帝的扶龍功臣，一開始便是在戰場上立功無數才被拜為丞相，他出征也不是不可。只是朝中難道無人了么，為什麼要派他領軍出征，他安排的這些事項無一都是按住了自己的死穴，楚白象啊楚白象，你可真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表哥，既然出征的是楚白象，那我們也只能認了。算了吧，我們還是等著漠北那邊，看看那些蠻子能不能拿下姬泰的人頭。「
林無明看得出來姬昱現在很著急，他走近姬昱，將手臂搭上了姬昱的肩膀，低聲勸慰道。只是在那隻手臂剛剛搭上姬昱的肩膀時，卻被姬昱猛然掙開了。等？姬昱從來都不相信等能等來什麼好消息，如果姬泰沒死呢？那這次風波一過，自己豈不是就要去青州山野荒地做個掛牌的藩王了，那太和殿內讓眾臣跪拜的椅子豈不是就和自己再無瓜葛了？他不能等，也不願意等。楚白象，這是你自己找死！
」等能等來什麼？「
聽著姬昱的這句話，林無明也是很疑惑，眼下都這種情形了，不等能做些什麼？
」表哥，不等我們能做什麼？「
」我們能做的還有很多。「
看著姬昱那張略微有些瘋狂的面目，林無明忽然有些恐懼。雖然他還不知道姬昱想要做什麼，但是他知道這一定不會是什麼好事。眼下，最好的出路就是給北邊發出消息讓他們撤退，自己這邊退迴流州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他相信遇上這種情況不止是自己，就連大哥在場也一定會這麼想。
」表哥，前兩日流州的信上說我父親中風，我大哥讓我回去。「
姬昱看了一眼林無明，他知道這是個借口，但林無明在天京代表了林家的立場，他要迴流州，那便說明形勢不對，林家要放棄自己了。這般想著，姬昱的內心不免苦澀起來，就連林家都要放棄自己了，自己看上去就輸定了？
」當初讓我走上這條路的是你們，現在打退堂鼓的還是你們。算了，你走吧。不過你要先把你們林家插在羽林衛里的那些人馬告訴我，還有那些蠻子的聯繫方式。「
聞言，林無明心中劇震，他要這些東西做什麼？難道他想......
」表哥，你到底要做什麼？「
」你們不跟著我做，那我就自己去做！「
姬昱轉身盯住林無明，伸手扯下腰間的那枚價值連城的玉佩，一揚手，狠狠地將它砸在地上，周圍的和田玉落地就碎成了無數快，只有那顆千足金，在地上滾了滾，最後滾入了大明湖中。林無明看著地上的那些玉屑，他明白了姬昱的意思。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看著對岸的點點火光，阿古瑪有些氣餒。圖文口中的天險雖然只有兩個字，但到了眼前，阿古瑪才明白想要跨過這道鴻溝是多麼艱難的事情。
」回營。「
阿古瑪扯了扯韁繩，調轉了馬頭。經過這些日子的培養，這匹馬和她也是越來越有默契，和剛到手的時候截然不同。
阿古瑪坐在馬上跟著前面執著火把的族人，這一段是山路，蜿蜒崎嶇，極其複雜，若是一不小心就可能會跌入萬丈深淵，被底下奔涌咆哮的尼江水捲走。這條路即便是當地土生土長的居民都不敢在晚上視線不佳時行走，走錯一步，即是深淵。
兩邊皆是群山峻岭，中間卻是一條深不見底的大江，這樣的天險以人力如何能夠翻越？此地相通的橋樑已經全被對面截斷，最近處可以過路的橋樑那還是要去到與慶陽郡接壤的滄輝郡，可是時間上也是根本不允許的。難道這次自己的擅自行動就要失敗了么，阿古瑪抿了抿嘴，有些苦澀。
在族人的引路下，阿古瑪很快就抵達了臨時駐紮的營地。等在門口的圖文見到阿古瑪平安歸來，在心裡暗暗謝過長生天後，朝阿古瑪迎去。
」世子，晚上查營的勇士在後山上抓住一個漢人探子。「
」這點小事還要告訴我？「
阿古瑪瞥了一眼圖文，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圖文後就朝前走去，不打算再理會他，這個時候她心情可不好著呢。
」那我就讓勇士們把他扔進江里了。「
」你們拷問的時候還問過他會不會鳧水？算了，帶過來吧，我看看。」
阿古瑪站住了腳，身後的圖文見狀便朝著營地里的一處揮了揮手，很快就有兩個夷人押著一個身著普通村民服飾的人走了過來。待那人站定后，阿古瑪便盯住了那人的眼睛，都說眼睛里的東西是藏不住的，阿古瑪也這樣覺得，從那人眼神里的驚慌失措阿古瑪約莫著猜出了這人的身份，再度瞥了一眼圖文，阿古瑪有些不滿。
」你是什麼人？「
」娘娘...娘娘饒命啊。我...我，不，賤民只是個樵夫啊。「
」你瞎說，這裡已經沒有村民了，你是哪裡的樵夫？「
自己帶領的六千勇士剛到這裡的時候，當地的村民就已經作鳥獸散了，這裡是根本不存在村民的。
」我...我，我是對岸村子的人。「
」對岸村子的樵夫為什麼要冒著風險來這邊打柴?「
」對岸山上的地都是當地王員外家的，打他家的柴是要分一半給他，這邊的樹是官府的，打柴是沒人管的。「
面對阿古瑪的逼問，那人也給出了一個看得過去的說法，雖然不明白這些漢人之間歪歪曲曲的怪規矩，但阿古瑪也聽明白了其中的一些門道。
」扒下他的衣服。「
言畢，阿古瑪身後兩個夷人應身上前，三下五除二，沒過一會就給那人扒了個精光，只留下了一件遮羞的衣物，此時正是寒冬臘月，那人被扒光后只能蜷縮在地上。阿古瑪揮了揮手，接過身後遞過來的火把，蹲下湊近了仔細觀察著那人身上的老繭。心裡約莫有了個想法后，阿古瑪站起身，朝著那人努了努嘴，剛剛被扒下來的衣物又被他穿了回去。
」你說你是對岸的，橋斷了你是怎麼過來的？「
」娘娘，那邊軍爺斷的是前幾年修的橋，我是靠著索橋過來的，那條索橋沒人走，知道人也少，那邊當兵的也不知道。「
聞言，阿古瑪立馬來了精神，這一處索橋沒有人知道，那豈不是隨了自己的願。
」在哪？「
」娘娘，那裡可是很危險的。「
」你帶我們過去，二百兩白銀，什麼都不用你做。「
」現在去？「
」現在。「
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考慮，自己擅自行動奔襲慶陽郡的消息可能已經傳進了阿爸的帳篷里了，說不定自己那個親愛的叔叔正在阿爸耳邊吹著什麼風。無論如何，這次行動都必須要拿出一點成績，她要讓部落里的那些勇士們知道，跟在阿古瑪的馬後，是能吃到新鮮的羊肉的，有時候女人也能被萬眾矚目。
」世子，這個人底細還不清楚，不能隨隨便便就信了他啊。「
」我看過了他身上的老繭，是個樵夫。「
當兵的和樵夫身上都是有著老繭，當兵的是被槍磨出的老繭，而樵夫是被擔子磨出的老繭。不同的是，樵夫只會用右肩挑東西，所以右肩上會有很重的老繭。而當兵的兩條肩膀上都是有老繭的。憑這一點，阿古瑪就相信這個人是個樵夫。
」世子，這個時候已經快深夜了，天黑不安全。「
」圖文，世子這個名頭不止是用來拍馬屁的，我只想知道你願不願意跟在世子的馬後去打仗，還是說圖文，草原上的男子漢怕了，比不上我一個女人？「
說完這番話，阿古瑪再度看向圖文。
」去叫醒我們的勇士們吧，告訴他們跟著阿古瑪打仗去。圖文，你要是願意留在營地看家，那你就留在這兒吧。「
再一次走上這條山路，圖文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看著前邊的阿古瑪，他搖了搖頭，知道現在說什麼那個女人都是聽不進去的，初次出征，她缺少太多的經驗了。
上午剛剛下過一場小雨，山路有些泥濘，剛剛阿古瑪是騎著馬的，現在徒步才反應過來，確實如圖文所說，今夜不適合夜襲，只是都已經出發了，總不能再回去。不知前面的那個樵夫拐了多少個彎后，阿古瑪有些迷糊了，這個時候若是前面的那個樵夫消失，那跟著自己上山的這些人可能都會在這山裡迷路。
又拐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這個時候距離那道索橋應該不遠了，因為她的腳下又是那道該死的尼江。阿古瑪揚了揚手，示意後面的族人可以停下來歇息一會，同時知會了前面領路的樵夫，想讓他停下來。但不知是江水翻湧的動靜太大，還是這山口呼嘯的風聲太大，那人似是沒有聽見阿古瑪的聲音，繼續往前走。阿古瑪有些疑惑，朝著那人追了過去，想要將他拉住。但在她伸手的那一刻，腳下一滑，整個人朝著左邊摔去，左邊可是萬丈深淵啊。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阿古瑪眼角餘光瞥見了自己左邊臨江的兩棵大樹上掛著一個東西，她伸手拉住了那道繩子。
趕來的圖文將掛在空中的阿古瑪拉了上了，雙腳再一次站上了土地，阿古瑪有些驚魂未定。她朝後看去，很快她便驚住了。
」這裡怎麼會掛著一副棺材？「
阿古瑪和圖文面面相覷，棺材雖然是漢人才會用的，但他們夷人也知道棺材是應該埋在土裡的，為什麼這副破敗不堪的棺材會掛在樹上。
」這是蒲州那邊流傳過來的葬法。蒲州那邊盛傳沒有回到家鄉死去的人是不能葬進土裡的，因為他們的魂魄要是想找到回家的路，就不能入土為安。「
阿古瑪扭頭，說話的是那個樵夫，他很平靜，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那種驚慌失措的表情。但在阿古瑪看來這種寧靜是很恐懼的。見著阿古瑪望過來，那人笑了笑，似是有些靦腆。
」這是我父親的棺木。二十多年前大周和你們夷人開戰的時候，高州淪陷，聖上從蒲州調兵出關，我父親便是死在了收復慶陽的戰役。那時候我還在娘胎里，只可惜未能秉承父願，從軍報國。「
」你到底是什麼人？「
阿古瑪的聲音有些顫抖，這個時候她要是還反應不過來那她就是傻子了。只是他身上的老繭不似作假，而且他也說了他不是軍人，那他到底是誰？有什麼目的？
」我么？我乃大周正七品官員，臨江縣縣令錢崖!「
」你是縣令？縣令身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老繭？「
」哈哈，估計你們這些大人們也想不到，一個窮鄉僻壤之地的縣令每日能做些什麼，無非就是幫幫村民做做莊稼活，怎麼辦呢？我可是縣令，一縣父母官啊。「
」那你為什麼會在這？「
錢崖聽見這個問題，臉上的表情似是有些驚訝。
」你問我這個？我還想問你們，你們為何會在這？這可是我大周的領地！「
錢崖的最後一句話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出，隨著這一聲咆哮的聲音響徹雲霄，兩岸群山也是同時亮起了火把，火光之盛，尤如白晝。
二十多年前，家中時代從軍的年輕男人遇上了戰爭，隨著天子調令，他從家鄉蒲州輾轉來到了北方高州。在這裡他遇上了一**換生死的兄弟，遇上了那些凶神惡煞的夷人，也遇上了一個想要廝守一輩子的女人。最終他還是死在了高州慶陽，臨死之前他還在慶幸，比起那些兄弟自己也算是給老錢家留下了一個種。只是他留下的那個孩子卻沒有和他父親一樣選擇從軍，而是捧起了書本，掙了個縣令。太平日子沒過幾年，夷人就來了，身為一縣父母官，他不出頭誰出頭，難道要那些窮苦百姓出頭？他老錢家掛在樹上那十幾副棺木可丟不起這個臉！台上唱戲的有句詞是怎麼唱的，雖是讀書人，卻有軍人魂。好啊，好！只是過幾日這臨江的樹木又要掛上一副棺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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