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鬱結之憂
之後的幾天里,我日日去向苜郡主問安。只是每每到她房門前,都被香梅攔下,說是苜郡主情緒未穩,不宜見人。我也就回自己房中去了。說實話,我心中並未做好面對她的準備。只是,一來她是正妻,我是侍妾,於禮,我應去向她問安;二來她驟然失了孩子,我心下對她又有些憐憫,於情,我當去向她問安。一連幾日她都閉門不見,倒叫我稍稍松下一口氣。今日已第四日了,她還是不見我。
回到房中來,拿起近日正在做的刺繡,剛綉了幾針,便想起自那日回府後,我就不曾再見過晰夫人了。連日來,用膳時間裡都只有鸞夫人和我在偏廳里用膳。我心中一直為芸夫人感傷,又為苜郡主難過及煩惱,雖然知道多日不見了晰夫人,但也未曾留意於心上。現下想起來了,少不得又放下刺繡,整理整理著裝,往晰夫人房中而去。
來到晰夫人房中,才發現她面色慘白得可怕,神色間也頗為憔悴。此刻她正半卧於床上,無力地對我說道:「你來了?坐吧!」
我在她床沿上坐下,關切地問道:「幾日都未見晰夫人,怎麼憔悴成這樣?」
「本來身體就不濟,生產之後剛足月便又去了鹿鳴關!累了這麼幾天,想不到竟病倒了!身子真真是大不如前了!」
「那可請了大夫來瞧?可吃著葯了?」
「瞧過了,說是產後虛症,又開了些提氣補血的葯,叫好生養著!」
聽罷,我點點頭,又說:「將軍可知道了?」
「用不著讓將軍知道!」晰夫人虛弱地笑著,說,「將軍日夜為國家操勞,何必拿這等事去煩他!況且等他回來,我只怕也已好了!」
「將軍最在乎晰夫人您了,若他知道,必要擔心不已了!」
「所以,就不要告訴他,讓他分神了……」
正說道,外間忽傳來予抒的哭聲,並伴著幾聲咳嗽,晰夫人忙問怎麼了。乳母忙抱了予抒走進前來,回說:「予抒小公子又吐奶了呢!」
晰夫人忙叫把予抒抱過來,她自已接入懷中抱著,心疼地輕輕拍著。
我伸出手來輕輕碰了碰予抒的小臉。他的小臉依舊略微有些蒼白,只是因咳嗽和哭泣又現出潮紅來。月余未見,他還是那麼瘦小。
「予抒他……」我遲疑著開口道,「怎麼老是吐奶呢?」
「是我這做娘的不好!」晰夫人自責道,「我身子不好,連帶他生下來也比別的孩子柔弱些!這是胎里弱症引起的,興許再大一些會好一點!」
我瞧她精神不濟,又心繫予抒,也不便多打擾她休息,略坐一坐,也便告辭退了出來。
一連十來天,苜郡主都將我拒之門外。其實,又何止是我,連鸞夫人她也不見。這日,我還是像往常一樣,一早去給她請安。我心中清楚,她定是不會見我的!只是,我總要做些功夫給別人看的。
來到她門前,抬手敲了敲門。本以為會像往常一樣,是香梅來給我開門,又說一堆「夫人精神不濟,不願見人」之類打發我的話,卻不想門被我輕敲之後,竟開出一條縫來。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推門而入了。屋裡並沒有香梅的身影,往裡間看去,只見苜郡主正躺在床上,靜靜地睡著。
我輕輕地走到她的床邊。只見她又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向下垂著。其實她亦是個美貌的女子,雖不及芸夫人,但也頗為動人。只不知我何事得罪於她,她竟要陷害於我。想到此處,我心中又不禁難過起來。
我見她一隻手落在被外,便輕輕掀開被子,輕輕抬起她的手放了進去。我為她蓋好被子。剛要直起身來,突然,苜郡主睜開眼睛,定定地瞪著我,從被中伸出來,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腕!我料不到她會突然睜眼,著實被她嚇了一跳!加上她又拽住我,我一顆心直被嚇得突突地亂跳,幾乎就要驚叫出聲來!
一瞬間的沉默后,我輕聲說道:「奴……奴見夫人好睡,是以未敢出聲!……不想還是打擾夫人休息了!」手上微微掙扎,想要從她手中掙脫。
她手上力道稍減,瞪著我說道:「我身上不好,懶怠見人!你又何必天天都來!」語氣平和,不知她是喜是怒。
我趁勢抽出手來,為她蓋好被子,並說道:「奴現下見夫人安好,便也放心了!夫人好好休息,奴去了!」說罷便起身要離開。
苜郡主卻又開口道:「你和我這個孩子來得多麼不易!驟然間失去,我有多麼痛心!」
我不解她是何意,卻也只得停住腳步,出聲安慰道:「夫人可要保重身體,孩子……還會再有的……」
苜郡主冷笑道:「凡是都是命定的!我命中不該有的,終究是不會有了!」
「夫人何必如此悲觀!驟然失子,也不是夫人心之所願啊!」
「可這都是報應!」她激動起來,低聲吼道,「你可知這是報應!」
我心下一聲嘆息,脫口而出道:「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如若她不是誤傷了芸夫人,也不會自責至此而小產吧!
苜郡主眼中精光一現,一下子從床上坐直身子,尖聲問道:「你果然都知道了?對不對?」
「奴無害你之心,你卻有傷奴之意!奴實是不解!」我道出心中所想。
「你雖無害我之心,但我卻不得不存防你之意!」她這話說得我極是不解:她為何要防著我呢?我又不得將軍喜愛,她防我何用?待要追問,又聽得她繼續道:「現下這個局面,實非我所願!芸夫人雖斷了一雙腿,但我的孩子也已去為她的雙腿『陪葬』了!」她目露凶光,惡狠狠地瞪著我,道:「你說,為什麼冥冥之中你會晚了一步?為什麼冥冥之中芸夫人會恰好出現在那兒?我本欲設局害你,怎會錯害了別人?若這不是天意,又是什麼!」
她這樣直白的承認設局害我,倒叫我氣極反笑了。我平靜說道:「可謂『人在做,天在看』!你以為整個將軍府里你可以隻手遮天嗎?你設的局,我知、晰夫人知,連芸夫人也知道!或許將來的某一天,將軍想明白了也會知道!你以為能瞞過所有人嗎?」
她漸漸地逼近我身,一字一句地對我說道:「可是,我的孩子沒了,我已得到懲罰!」
我已無力再跟她辯白什麼,只說道:「你既會這麼痛苦,那又何必定要這樣做!」說完,便匆匆跑出了她的房間。
從這日之後,我便再也沒去過苜郡主房中請安。我想不到她竟似在怨懟我一般,怨懟我沒按里出現在偏門那兒!似乎我按時出現了,那長夜便不會懷疑芸夫人,芸夫人也不會自斷雙腿,而苜郡主自己也不會因為「誤傷」了芸夫人而自責不已!如果不是自責不已,那她也不會因小產而失了孩子!可是,這又是個什麼邏輯呢?傷了芸夫人她會不安,那傷了我她就覺得實屬應當嗎?她就這麼欲除我而後快?思來想去,也不明白她究竟為何要這樣對我!我和她已是打開天窗說亮話,若此時再去問她,已是不能了。而她自己,繼這日之後,依舊將自己關在房中,誰人也不見,似乎還沉浸在失子之痛中而不能自拔!
這次的談話之後,我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我已不敢,也不願再去探望芸夫人,是我與苜郡主聯手害得她這樣的!她既知自己是誤入局中了,那她也應當想明白這局是為我而設的!我又怎能去面對且以何面目去面對她的殘腿?我心中壓抑,每每去晰夫人房中欲對她舒解心中鬱結之氣,卻偏偏她又精神懨懨,而使我不得不剋制住自己一吐為快的心情。偶爾去鸞夫人房中看予揚,他又哭鬧著要找芸夫人,弄得鸞夫人手足無措,只得央求我帶予揚去看芸夫人。而每到這時,我卻只想逃開!漸漸地,我覺得府中氣氛越來越不好!想到自已入府這半年來,始終像個外人一樣,心中壓抑之感就越來越強烈,壓得我快要透不過氣來!加之行兒又隨時隨地侍奉我在側,我不知苜郡主有沒有對她作何新的交待,但一見到她,我心中煩悶之氣就更盛!
所幸地是,我終究找到了一種排泄我心中煩悶之氣的方法,那便是——騎馬。我每天總要花三兩個時辰策馬繞著鹿城奔跑!每每這時,便能享受到那種馬鞭抽在馬身上而引起的快感!迎著風,這麼風馳電掣地跑上一跑,只覺得混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舒服了!開始兩天,府中鄒管家也會勸我一兩句,說什麼女孩子家,怎可似男兒似的天天策馬在外面瘋跑!可終究因府中兩位可管事的夫人都病著而不好多說我什麼,也便由得我去了。於是,我便在這樣暫時逃離將軍府的生活中,渡過了一天又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