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寧驊番外(二)·改變
寧驊父親連夜趕到了B市,把他保釋了出來。
寧父對這件事倒是無所謂的樣子,說難聽點,他在這些事上本來就很混。
寧驊的母親施蔚然卻是個知書達理的,對父子倆的態度並不認同。
此刻她正板著臉,聽這兩父子之間令人惱火的對話。
「放心,我都打點好了。」
寧驊不是很喜歡他父親,他父親也不是很喜歡他,但血濃於水,出了這檔子事不可能不管。
寧驊看著他,還是點了點頭,道了謝。
「不過玩一個女人而已,她怕是想要訛錢,回頭給一筆錢打發了。」
施蔚然卻是火大了,冷冷說了一句,「寧世元,你真的是個混賬。」
寧驊詫異地抬頭,他是第一次見母親用這樣的辭彙和語氣對父親說話,即使當年他外面的那個女人帶著孩子出現在她面前,她也從來沒有這樣過。
說完,她也不理會寧父已經黑掉的臉,「阿水,把我的球杆拿來。」
在一旁的阿水看了看自家夫人,然後望了眼寧世元,又看了眼寧驊,遲遲沒有動靜。
「怎麼?我還叫不動你了?」施蔚然繼續淡淡地說。
阿水低下了頭,知道她是心意已決,便去到施蔚然的房間,將她珍愛的撞球杆拿了出來,遞給了她。
施蔚然站了起來,手裡拿著球棍,站到了比她高出許多的兒子面前,鼻子一酸。一眨眼,他都這麼高大了,二十幾年的時間一晃就過。
「我從來沒有打過你。在我的觀念里,打孩子,也是家暴,所以你做了很多錯事,我都沒有打過你。」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你不是犯錯,你是犯罪,犯了強-奸罪。」
寧驊愣在了原地,臉色逐漸變得慘白。
施蔚然一語點中關鍵。
他是犯了罪,強-奸罪。
當一棍棒狠狠打下來的時候,寧驊才恍然間明白,原來自己犯了罪。
他之前一直渾渾噩噩,現在才意識到,那天晚上,他強上了一個一直在掙扎的那個喜歡他的女孩。
強-奸不是犯錯能形容的,強-奸是犯罪,即使那個女孩喜歡他,在沒有她同意之前,他對她做的那一切,都是犯罪。
又一棒砸了下來。
施蔚然用了很大的力氣,寧驊有多疼,她就有多疼。
她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怎麼會成變成了這樣,他明明那麼溫和有禮,小小年紀就跟她單獨在一邊生活,明明那麼懂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到底哪裡做錯了,哪裡教錯了。
在準備打第三棒的時候,寧世元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往旁邊一帶,「夠了,打幾棒子行了,你要把他打成什麼樣?」
「打成什麼樣?他現在是強姦犯,他毀了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子,那個陰影可能跟她一輩子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只不過是挨了幾下。」
她幾乎是哭著在吼,她太失望了。
寧驊看著她,從未見過她這般心碎的模樣,母親的話一字一句地砸在他心上,像一把重鎚,一下一下地砸。
寧世元卻還是無所謂的樣子,「犯罪怎麼了?我犯的罪還少?」
施蔚然惡狠狠地盯著他,「若是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會嫁給你。」
她說完,強硬的表情一下子就稀碎,「是我,是我太軟弱,如果我堅強一點,心狠一點,寧世元……」
她又咬牙切齒,「……你現在早就進監獄了。」
寧世元譏諷地笑笑,「怎麼,現在勇敢了?要把你兒子送進監獄?」
「爸!」
寧驊不是惱怒這句話,他是惱怒寧世元對施蔚然的態度。
寧世元睨視他,不情不願地坐回了原位。
施蔚然整理了一下情緒,「阿水,送少爺回房,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來。」
寧驊就這樣被關了禁閉。
施蔚然到底是無法做到看著她兒子被判刑,即使上庭打點好一切,請最優秀的律師把官司打贏,對寧驊來說,也是輸。
寧家是什麼人家,一旦上庭,這麼大的新聞肯定會爭相報道,到時候等著他的,只有身敗名裂,一輩子都會背一個強姦犯的罪名。
所以她找到了莫九千。
莫九千比她想象的要瘦很多,一雙眼睛里寫滿了堅毅。
「寧夫人,我說過了,證據不足即使無法立案,我也會繼續上訴,如果把我逼急了,我不介意把我的名聲跟他的名聲全毀了。」
施蔚然靜靜地聽著。
聽她的口吻,寧世元已經派人來跟她談過了。
她緩緩開口,語氣溫和,「莫小姐,你要知道,你為什麼會證據不足。」
莫九千冷笑,「當然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寧家一定是派人在證據鏈上做了手腳,導致她的證據被污染,無法採用。
「那你就該知道,即使你上訴,你也不會贏。」
「莫小姐,你請不起律師,若是自述,你也根本沒有贏面,小驊的律師是頂尖的。」
莫九千何嘗不知道,這個社會就是這麼冷血無情,可社會冷血,人就要冷血,就要屈服於社會的潛規則么?
不,她不甘心。
她是受害者,寧驊就是一個罪犯。
施蔚然看她堅定的表情,暗自嘆了一口氣,「莫小姐,我們談一談和解吧。」
莫九千冷眼看著她,「可以啊,三千萬。」
之前寧家派來的人也是說和解,她說了一個她覺得是天文數字的數字,對方果然覺得她不自量力,太高看自己,輕蔑地說了一句,「獅子大開口」,便離開了。
她想,面前的女人也會如此。
施蔚然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拿出來一張支票。
「這是他爸爸願意出的五百萬。」
五百萬?離三千萬差的有點遠吧。
莫九千嘲諷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見施蔚然又簽了一張支票。
「這是一千五百萬,我自己的積蓄和賣股份的錢,他爸爸的公司剛上市沒幾年,我的股份本來也不多。」
「還有一千萬,等我把房子賣了再打到你賬上。」
施蔚然在心底盤算著,別墅市價五千萬,現在急著用錢,低價出的話,應該能很快賣出去。
莫九千沉默了。
施蔚然怕她覺得她食言,便補充道:「我可以寫欠條。」
「寧家家大業大,寧夫人要淪落到賣房子的地步么?」
莫九千不得不懷疑她在賣慘。
施蔚然無聲地笑了笑,「我和他爸爸早就鬧翻了,他十二歲就跟我搬了出來,我這個人什麼都不會,一直在吃老本。他爸爸每年給他一筆學費和生活費。這個房子還有股份,算是協議離婚的費用。」
難怪沒有傳出寧世元婚變的消息,即使都知道他有一個二太太。
莫九千是在律師事務所實習的時候,無意間聽到的這些八卦。
施蔚然見莫九千的表情有些鬆動,便接著道:「我知道你覺得不公平。但很多時候,只能選擇迂迴的手段。法律也不是絕對的公平。」
「退一萬步說,他即使坐牢,也會很快被放出來。你還是會覺得不甘心。你那時也得不到什麼真正的實質性的補償。」
「三千萬,對我和他,我們母子來說,是大出血了。是一筆巨款。這是我們的懲罰,也是你應得的。」
「三千萬,可以做很多事了。」
莫九千看著眼前這個優雅的女人,她沒有盛氣凌人,而是以一種很平和的語氣在娓娓道來,甚至還有一點低聲下氣。
她快要說服她了。
三千萬,她能付得起弟弟的醫療費了,還能給父母換一個大一點的房子,她還能開一家她夢寐以求的律師事務所。
「我不覺得寧驊受到了什麼懲罰,錢還有房子,都是你的。」
莫九千還是保持著冷靜。
這次輪到施蔚然沒了言語。
莫九千又說:「他連跟我說一聲對不起都不敢,躲在你的後面,讓你出來幫他擦屁股,你們有錢人家的孩子都這麼沒有擔當么?」
莫九千的這番話說的著實不好聽,要是換了其他富貴人家,說不定就惱羞成怒了,但施蔚然還是一派平和。
她甚至站了起來,四十多的人了,朝可以當自己女兒的莫九千深深鞠了一躬,萬分誠懇。
「小驊被我關了禁閉,出不來。我代他想你道歉。」
莫九千已經被震驚到不行,施蔚然這時又不確定地問了一句,「可以嗎?」
她是真的能感受到這沉重的母愛。
她一定很失望吧,自己疼愛的兒子做出了這樣的事。
莫九千突然感覺嗓子有些澀,她喝了一口水,做了一個手勢,「您先坐。」
她將「你」換成了「您」,她不得不尊重眼前這個母親。
施蔚然心不在此,自然沒有察覺出這番變化。
「我可以和解,除了三千萬,我還有其他條件。」
施蔚然點了點頭,「你說。」
莫九千看了她一眼,暗嘆一聲,「第一,他必須退學。」
她現在連他的名字她都不想念,怕髒了自己的口,犯噁心。
她沒有等施蔚然回答,繼續說:「第二,他必須去山區支教,至少三年。」
說完,她從背包里拿出一張紙,紙上寫了支教的聯繫方式。
「我相信,您不會讓他逃避的。」
她相信面前這位母親的人品。
「第三,他在接手公司,在有話語權之後,一定要建一個公益律師的基因,免費或者低價幫助那些身陷囹圄卻不知道如何尋求法律保護的人。」
施蔚然這次是真的笑了,面前這個女孩,對社會依然抱有極大的善意。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報之以歌。」
施蔚然將泰戈爾這句世界名言念了出來,卻換了一個順序。
「要我報之以歌」變成了「我要報之以歌」。
莫九千以後一定會很有出息。
施蔚然心想,她有目標,有夢想,肯努力,又有能力。
能力如果能匹配夢想,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好,我一定會讓他做到。」
那年,寧驊退了學,趕往山區支教。
他卻沒有待三年,他在那裡待了四年。
期間,寧世元早逝,將創一留給了他,他便將主要辦公地點放在了山區,幫那裡牽了網,一直待滿了四年,才因為「創一」要步入發展的第二階段,他必須在公司內部把控一切,才離開了山區。
在山區的那些年,磨了他的心性,也讓他學到了很多,帶領「創一」以一種全新的姿態出現在世人面前,開創了他特有的管理模式,自上而下的改革,「創一」便在短時間內,由飛機零件的製造公司轉變成了一個高新技術公司,不單單製造,他們還創造。
寧驊在腦海里飛快的回顧這些年的經歷。
他其實不怪莫九千讓他退學,不怪她差點讓他身敗名裂,不怪她提出三千萬的要求,不怪她提出那三點有些古怪的要求,因為這些經歷,因為她當初的不依不饒,才有了現在的他。而且,確實也怪不到她。
禍源是自己。
三年前,施蔚然因病與世長辭,臨走之前,還拉著他的手,讓他記得完成當初她跟莫九千和解時的約定。
當年的約定,還有最後一個。
莫九千工作到晚上九點才從樓里出來,她剛來A市,還來不及購車,便站在路邊,等的士。
忽然,一輛賓利停在了她面前。
後排車窗被搖了下來,莫九千警惕地看著裡面的人,往後退了幾步。
寧驊下了車,沒有上前,他等了她很久。
「有事?」莫九千語氣不善。
寧驊點了點頭,「我想談一下,公益律師基金的事,這個基金,我想由你來主管。」
寧驊的話一下子就把莫九千帶到了當年,那個夜晚,那個她答應和解的下午,那個朝她鞠躬的母親。
莫九千上下打量著他,然後才道:「你應該事忙,不會經常管基金的事吧。」
寧驊微笑,溫文爾雅,「不經常。有事你可以聯繫我秘書。」
她避他如蛇蠍。
寧驊眼神閃了閃,想起母親當年的話語,母親說,那個陰影會跟著這個女孩一輩子。
所以,這是她在炎熱的夏天都穿長褲長袖的原因么。
莫九千察覺到他的視線,有些不悅地皺眉。
寧驊見了,抱歉地笑了笑,「還有什麼問題么?」
莫九千道:「沒有,明天,讓你助理來我辦公室簽約。」
她答應了,寧驊心底升起一絲欣喜。
寧驊點頭,打開車門,像是想起什麼一樣,側著身問:「需要我送你么?」
莫九千掃了他一眼,搖頭。
寧驊心底的那微弱的欣喜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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