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寧驊番外(七)·果果
他在那個別墅里,和母親度過了他記憶里最好的時光,即使這段時光里,他缺少父愛。
他的父親,不提也罷。
那天母親回來,把他從卧室里放了出來,他以為一切事情都解決了,一切都能回到原狀。卻不料,母親對他說了三個和解條件以及那三千萬。
「你把股份賣了?為什麼?三千萬,那個女的明顯在訛人。」
他不理解,所以語氣很急切。
在他的觀念里,睡個女人要三千萬,簡直天方夜譚。
有錢也不是這麼花的。
還賣掉了股份,簡直不值當。
施蔚然看著他,失望地搖了搖頭,「寧驊,你知道我最怕什麼嗎?」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不知道。」
「我最怕我教了你這麼多年,你的骨子卻還是和你父親一樣惡劣,不負責任,仗勢欺人,不尊重他人,違法亂紀。」
寧驊不理解,他和他那個父親怎麼會一樣?
施蔚然的淚水從眼眶裡流了出來,「三千萬,不是睡一個女人的代價,是你犯罪的代價。你毀的是一個女孩子的清白,她可能一輩子都會活在陰影里,她可能一輩子都要擔驚受怕,因為你,因為你沒有進牢里,她會一輩子提心弔膽。因為你還活著,她會一輩子杯弓蛇影。你欠她的哪裡只是三千萬?」
「要我說,除非你拿命去換,不然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你。當然,你也許根本不需要她的原諒。你多好啊,逍遙自在的閑散人,這在你心裡,可能這件事日後連污點都不算。」
「她願意和解,你應該謝天謝地,感恩戴德,而不是在這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說些讓人噁心的話。」
施蔚然比上一次要冷靜很多,在寧驊面前不疾不徐,娓娓道來,只是聲音有細微的顫抖。
她沒有罵一個髒字,卻字字誅心。
寧驊聽出來了,這比上一次她的大爆發更要讓他難受。
他愧疚,他覺得對不起母親。
「小時候我問你,你長大后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施蔚然深呼吸一口氣,「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怎麼說的?」
寧驊點頭,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我只知道,我不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施蔚然點點頭,像當年一樣問他,「那你不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寧驊眼眶紅了,「我不想成為我父親那樣的人。」
施蔚然看著他,母子兩人的眼眶都紅著,「你如果再不改變,你就會越來越像他,變成那個你當年最不想變成的人。」
施蔚然賤賣了房子,將剩下的一千五百萬打給了莫九千,然後帶著寧驊離開了B市。
她租了一個很便宜的房子。
一個月以後,寧驊辦了退學,施蔚然把他送上了去山區的火車。
「到鎮上以後,再轉車進山區,路線都查好了吧?」
「一年只可以回來一次,聽到沒有。」
寧驊一一點頭。
施蔚然先離開了月台,寧驊看著她的背影,突然之間很難過。
他看見了她的白髮。
他永遠優雅青春的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了白髮。
她的背影也不似他記憶里的筆挺。
她走得很快,很快就走出了他的視線,像是不讓他多看一樣。
火車也在往前緩緩移動,直到他連月台也看不見了。
後來,寧驊繼承公司,想給她換一個大點的房子。
施蔚然拒絕了。她說,這是贖罪。
她常常一大清早去幫城市清潔工打掃街道,每次逢年過節都會請他們去餐館吃飯,她還會陪附近的獨居老人聊天,做家務。
寧驊不忍心她一個人住在小房子里,從山區回來后,便搬過去跟她一起住,陪她做這些。
一直到她走,兩人都沒有再換過房子,她走後,寧驊也會常常回去看看,做些事。
他現在已經能隨隨便便拿出三千萬了,以前的時光卻再也無法找回來,找不回來。
他用拇指摸了摸濕潤的眼角,深深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挑起了眉毛。
莫九千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
他無聊地翻看了她的朋友圈,都是些可有可無的東西,她將她的生活隱藏得很好。
他隨意點了一個贊,以示友好,卻讓莫九千糾結了很久。
他點贊的那個是她三年前發的。
他竟然翻了她的朋友圈,翻了過去幾年的朋友圈。莫九千覺得背脊有些涼。
她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她只感覺有些害怕。若是其他人,她會覺得這是友好,可寧驊,會讓她害怕。
寧驊發現被她朋友圈屏蔽是在一個星期之後。
他秘書發了一個朋友圈,裡面有莫九千朋友圈的截圖,是她在朋友圈發的他們律師事務所的公告,大概是說現在九千律師事務所代表十名受害者正式起訴張岸,會出庭的原告代表是李蕾口中的小A。
小A主動站出來,一個完美受害者出現了。
法律不會要求受害者完美,但輿論會。
輿論能夠承認和支持的受害者的,一定是找不出任何人格以及道德上的缺點的。小A就是這樣的人,堅決跟「潛規則」說「不」的傳統、完美型受害者。他已經能猜出網上的輿論風向了,莫九千這個案子現在佔盡了全部優勢。
他才又想到,莫九千發了朋友圈,但他沒有看見……
她屏蔽了他。
莫九千……
他以前的性幻想對象毫無疑問是唐染,可是那晚之後,他發現對象變了,變成了莫九千。
莫九千很瘦,摸起來一點也不舒服,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地要在床上想她。
其實那天他一點都不爽。
也許就是這樣,他才念念不忘。也許仔細品嘗過,就會對她失了興趣。
他是這麼想的,想再弄她一次,但也只是想想。
霸王硬上弓的事,他不會再做,只是有時候帶著劣根性,會意淫一下。
他那天,連她的嘴都沒有碰。好遺憾。
那天在火鍋店裡看見她鮮紅的唇,就更遺憾了。
……
他在B市待了很長一段時間,順便擴張生意。
他不是沒有想過把唐染搶回來,她過得不幸福。如果幸福的話,怎麼會跟顧西洲分居?
但他沒有想到,唐染在那一天出事了,這成為他們夫妻和好的契機。
他又失之交臂。
如果那天他跟上她就好了,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他是不是有可能追到她。
顧西洲跟唐染和好之後,便徹底跟他斷了聯繫,他隱約知道,顧西洲應該把那年他做的齷齪事告訴唐染了。
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然後他又想到莫九千,那個被他傷害的女人。
他不得不承認,他被兩個女人避如蛇蠍,都是他自己應得的。
一個曾經偷偷喜歡他的,一個他喜歡的,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牽扯。
真是活該。
……
阮淇淇死了。
他拿回了母親的房子,那是外公留給她和她丈夫,最後被她丈夫留給小三一家的房子。
這是他唯一的,始終放不下的執念。
寧斯棋那一幫人鳩佔鵲巢,怎麼配!
他不是一個大氣的人,他甚至在某些方面很小心眼。
童年他和他母親遭受的那些委屈,他記得清清楚楚,如今,終於借別人的手,報復了回去,如願以償。
對於復仇這件事,他一直都對是不是親自動手了結不是很在意。只要達到目的就好了,就有快感,何須糾結是借刀殺人的快感更強還是親自動手的快感更強,總而言之,他成功復仇了,他在其中也起到不小的作用,還賣了不少人情。
他的心從來都不幹凈,善良這個詞從來都不屬於他,表面的溫暖和煦也只是他的保護色。
如果不是他母親,他真的會和寧世元一模一樣。
他其實挺感謝莫九千的,她洗凈了他一部分的骯髒,至少他如今學會了要尊重女性,還有,公共的室內場合不抽煙。
他去到舊宅子的那天暴跳如雷,氣到想把那夫妻倆拖出來鞭屍。
他是被警方通知過去的,房子周圍全是警察,ACB的人,還有好多女人。
不是看熱鬧的女人,是各式各樣的女人,他想到了不好的地方。
「你以前住這?」一個警官走過來問。
寧驊沒有回答,而是看著他問:「發生了什麼?」
警官覺得他是這個房子的主人,有權利知道這些,更何況他需要他幫忙,便將一切告訴了他。
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和阮淇淇是一個巨大的賣淫組織的幕後老闆。
他們從邊遠地區借帶她們來城裡打工的名義,騙來了很多女孩子,然後迫使她們,給她們洗腦,讓她們出賣肉體給他們賺錢,最後給她們分一些利潤。很少的利潤,但對那些鄉村的女孩來說,是一筆很大的錢了。
這所房子裡面藏的就是那些剛剛被拐來的女孩和那些沒有做好保護措施得了病的女人。
寧驊差點要吐了。
想著她母親的房子被用在這上面,他害怕、噁心到反胃。
難怪阮淇淇不願意把房子交出來。
他覺得背脊發涼。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好人,但寧斯棋和阮淇淇,真是壞到透頂。
他此刻無比慶幸他是由施蔚然帶大的,跟他們這些又壞又噁心的行為離得遠遠的。
「那,那些不從的女孩呢?」
他還是問了出來。
「死了,埋在了後花園。」
他跑到一旁吐了起來。
這幫垃圾,玷污了他母親的房子,玷污了他的執念。
太他媽垃圾了。
他的苦膽水都吐了出來。
吐完之後,他接過警察遞過來的水,漱了口,緩和了下情緒,直起身子,問:「有什麼可以幫到你們的。」
他們在這時候找他來,肯定是需要他提供一些信息。
「這個房子有暗道么?」
他愣了愣,然後點頭。
這個房子確實有條暗道。
這是上個世紀租界的西式別墅,這棟別墅屬於法國的一個商人,他外公是這個商人的管家。商人感謝外公的照顧,去世后將房子留給了外公。
別墅里的暗道,大概就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
他帶著他們去了暗道,路過那混亂的客廳,忍著那久久沒有通風過而產生的怪異的味道。他看著滿室狼藉,不難想象,那些女孩都是睡在客廳,生活在客廳,這裡像一個難民營。
他帶他們來到了暗門前。
暗道打開,所有人都震驚了。
是錢,全是錢,一張一張的現金。那些髒錢全在這兒。
寧驊站在外面抽煙,他不關心那些錢,他覺得臟。
他突然覺得好孤獨。
這種時候,他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他突然想到了莫九千,他母親口中的,經歷了黑暗與無助卻仍然對這個社會抱有善意的莫九千。
她一定知道要怎麼面對這種情況,怎麼讓心在這種情況下靜下來。
他在這時看見了一個小孩。
一個小男孩,被一個女警牽著,坐在路邊。
「那是一個生病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一個在他旁邊抽煙的警官說。
他又繼續道:「我是民警,因為人手不夠,突然調來了跟這個案子。太壓抑了,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案子。」
「聽說,那個女人生下孩子后就死了,是這些女人瞞著那些皮條客,幫忙接生,把他養成這麼大的。」
「不知道她們怎麼做到的。」
警察的眼睛有些濕潤,「ACB這次破了個大案啊。真好。」
黑暗中,總有那麼些人渴求光明,總有那麼些人在尋求光明,總有那麼些人為了這一絲光明拼盡全力。
寧驊看著那個男孩,也有些震撼和感動。
他問:「我可以領養他么?」
警察很欣喜,可以說是欣喜若狂。
被寧驊領養,是這個男孩母親能找到的最好歸宿了!
他有些激動地回答:「我去請示一下上級。」
不出十分鐘,他帶著答案回來了。
「上級說,只要走一下必要的法律程序就行。」
寧驊跟他說了謝謝,然後走到那個男孩面前蹲下,看著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問:「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盯著他,回答:「他們叫我果果。」
寧驊朝他笑了,如暖陽照大地,如春風拂面,「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男孩看著他,偏著頭,不確定地問:「姐姐們說我沒有家,我可以有家么?」
「可以的,以後我家就是你家,是我們的家。」
他朝果果伸出他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果果將視線移到他的掌心,然後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寧驊的大掌在陽光下抱住了他的小手,兩人相視一笑。
從此以後,他就有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