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世界上的另一個他
1996年小年夜
一早起,上海的天空飄起了難得一見的雪花,這個冬天特別寒冷,服裝公司的員工早就回家與家人團聚了,今年,除了門衛的孤獨老伯,只有她一人留在辦公室值班。
她從小就很喜歡雪景,但上海不常下雪,就算有難得一見的雪花,也不會想書里說的那樣積上厚厚一層,所以她想去大東北,和心愛的男人並肩走在雪地里,那潔白的雪中只有他們兩人的腳印,那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只摟著她,把她冰冷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衣兜里。
可惜今年是不可能了,喬治要年初五才回來,而那個她自認為最愛她的男人,此時正在自己的家中和另一個女人享受著天倫之樂。她打開窗戶,一陣冰冷的北風襲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雪花飄落在那件漂亮的棉衣上,瞬間化成了水。
「叮鈴鈴。」對面桌上電話響了,她立刻跑過去,快速接起了電話。
「喂,您好。」電話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先是愣了愣,然後激動地跳了起來,「弗雷恩,真的是你。」她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聲音也跟著哽咽,「我一整天都在等你的電話,你終於有時間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讓她如此振奮,她知道,費聆文承諾的一定會做到,「恩,我很好,你記得年初三早上一定要來找我……」
費聆文的聲音很輕,兩人短暫聊了幾句后,費聆文匆匆掛斷了電話,陳佳瞳一天的生活似乎也已經滿足了。辦公室沒有咖啡,她只能泡一壺去年剩下的龍井,還有幾個小時她就下班了,因為剛才的那通電話,她的心情豁然晴朗了很多,四下沒人,她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辦公桌上,邊喝著熱乎乎的茶,邊欣賞著窗外的美景。
她盯著樓下那棵梧桐樹,這幾天,那棵凋零的樹上吊了幾個紅燈籠,比平日里好看多了。一個女人帶著年幼的女兒,數著滿街的燈籠。陳佳瞳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帶著自己孩子一起在厚厚的雪地里堆雪人……
母女的身影漸漸走遠,突然,另一個讓她震撼的身影走來,那熟悉的藍色大衣,還有灰色的貝雷帽。
「是他!」陳佳瞳再次看見了那個人,即使相隔幾十米,她依然能夠辨認出他,這一次,她絕對不讓他逃走,放下茶杯,她快速奔了下去。
「弗雷恩。」她在樓下喊了一聲,周圍稀稀落落的幾個行人,沒有人回答她,不過,她還是在遠處發現了那個男人離去的背影。
「弗雷恩!」她向前奔跑著,那個男人彷彿聽見了後面的召喚,他不安地加快腳步,但還是被快步而來的陳佳瞳一把抓住。
「真的是你,弗雷恩。」陳佳瞳站到他面前,激動地撲入他懷中。那個男人膽怯地後退了一步,他本想拉低帽檐,然後迅速離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雖然半天沒有回答這個熱情的女人,但他知道這場不該發生的邂逅已無法逃避。
「瞳瞳,怎麼是你。」費聆文裝作一副意外的樣子,「還在加班呀。」
「你怎麼在這。」陳佳瞳好奇地問他。
「哦,我啊。」費聆文順勢舉起右手的書,「今天圖書館最後一天,我要把書還了。」他拍了拍陳佳瞳肩膀上的水珠,「你快上去吧,外面很冷。」
敏感陳佳瞳似乎發現到了什麼,迅速把雙手從他的腰上挪開,「你是誰?」她試探性的一問。
「你怎麼了,小傻瓜!」他盡量平復自己的心情,「是不是沒有陪你,你生氣了。」
「你不是弗雷恩……」
男人的眼神中透射出一絲複雜,他看著陳佳瞳,卻又欲言又止。
「你是誰?為什麼要冒充弗雷恩!」陳佳瞳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圍著他上下打量著,「天哪!怎麼會……怎麼會……」她的嘴裡不斷地嘀咕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費聆文依舊沒有想好託詞,「瞳瞳,我是弗雷恩啊。」他扭過頭去。
「騙子!弗雷恩剛剛才和我通了電話,你到底是誰?」
「你說什麼呢?瞳瞳。」費聆文有些招架不住,「時間不早了,我得趕快把書還了。瞳瞳,等我有空了,一定會來找你的。」
陳佳瞳一把拉住了他,這一次,她抓得緊緊的,「我只要你告訴我真相,否則我馬上報警。」她的語氣變得堅毅起來,「你說,你……是不是經常跑去弗雷恩家?照顧他的妻子,送他的孩子去醫院,那個人是不是你!」
費聆文的嘴唇有些發顫,陳佳瞳和他只有咫尺之遙,卻能感受到他的心撲通撲通猛烈的跳動。「你不怕我是鬼吃了你們?」男人狠狠甩開了她的雙手,她看見陳佳瞳頗有期待地望著他,「有些事你不必知道太多,只要你保守秘密,我絕不會傷害你們,以後也絕不會出現。」
陳佳瞳唰一下蹲到了地上,她自己還沒回過神來,這個世界上居然有另一個費聆文……
「費先生……」沉默了幾秒,她終於開口了,「費先生,你一直幫弗雷恩照顧他的妻子和孩子吧。那麼……」她有遲疑了幾秒,「那麼,你願意一直和她們在一起嗎?」陳佳瞳終於說出了那個自私的想法。
「你想說什麼?」
「如果你也愛她們,就好好照顧她們母女,把我的弗雷恩讓給我吧,我厭倦了偷偷摸摸的生活,我會和我丈夫離婚的。」
「哦,不不不……」費聆文慌了陣腳,「瞳瞳,我們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誰都沒辦法代替誰,他的家庭,他自己會做出決定的,對不起……」
「對不起……呵呵,這話真像是弗雷恩說的。」陳佳瞳滿臉失落「他只會說對不起,所以什麼時候都是我一個人……」
「他……什麼時候再和你見面?」
「大年初三,這幾天我都要值班……怎麼了,你又是想去幫著照顧他家人么?」
「我不會再去了,以後我也不會再打擾你們,陳小姐,今天發生的事,替我保密好嗎?」
「呵呵,就算告訴別人,你說有誰會信我呢?無論如何,謝謝你為弗雷恩做的這些。」
費聆文無奈笑了笑,轉身離去,然後消失在漫天飛雪中。
咖啡館里,除了穆蘭昕一直在照顧周醒外,所有人都分頭尋找著皇甫家族和秦婆婆的線索,陳佳瞳去了就近的網吧,華涪則在皇甫兄妹住酒店附近盯梢,下午,他們分頭回到了綺點咖啡館。費聆文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把下午路經公司遇到另一個陳佳瞳的事告訴了大家。
好在是遇到了另一個自己,陳佳瞳太了解自己了,她知道另一個她對如此重大的秘密一定會守口如瓶,但言語之中,卻流露出深切的憐憫之心。
「她很可憐。」陳佳瞳情不自禁說起,「哦不,那個女人是我,我是個可憐的女人。」
「瞳瞳,對不起。沒能真正照顧到你,我知道我不是個值得託付的人,你最想得到的,正巧是我唯一不能給你的。」
「算了,那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房間內只剩下他們兩人,陳佳瞳從如今的生活中似乎開始慢慢覺悟,「弗雷恩,我真想為她做些什麼……」
「費先生,費先生!」房間外突然傳來穆蘭昕的叫聲,她從樓上匆匆跑下來,「費先生,周醒又不安分了,你快來幫我壓著他。」她的神色頗為無奈。
「好。我馬上來。」
「弗雷恩,我也去幫忙……」
樓上的房門開著,周醒面色憔悴,狀態已經大不如前,每天大喊大叫消耗著他身體僅有的能量,再加上不怎麼吃喝,使得他足足瘦了二十斤,本來就纖瘦的他,早就被折磨得已經不成人形。
穆蘭昕堅持每天給他灌一些流質,這讓他還能堅持到現在,今天他又趁大家不注意磨斷了手上的繩子,他本想想從窗外縱身躍下,正好被華涪看見並救了下來。
「周醒,你這樣對得起大家嗎?」穆蘭昕含著眼淚說,「你怎麼不想想你的父母,我們還要回去呢,他們若是看見你這個樣子,你讓他們怎麼辦,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只有這樣,身上的毒癮才有可能退去……」
「放屁!」周醒邊抽搐邊嚷嚷著,「你們這群混蛋,要不給老子弄葯來,要不就讓老子去死!」
「當初你不喝那女人的酒,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步田地!」費聆文指責道,「華太太每天想盡辦法讓你吃下東西,還有華教授,他都不知道想了多少辦法了,我們所有人都在找皇甫文曄和秦婆婆,大家都想救你,要不是因為你騙了教授的鑰匙,我們早就回去了!」
「滾!你們全都給我滾!」
「好了好了,費先生,他現在根本聽不進這些,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我煮了一些粥,先想辦法讓他喝一點吧。」
「我來吧。」陳佳瞳端起了桌上一碗小米粥走到床邊,費聆文和華涪壓著他的腦袋和腿,穆蘭昕在他的身後墊了個枕頭,周醒比剛才略微平靜了一些。
就在湯匙送到嘴邊的那一刻,周醒用力將肩膀一聳,熱乎乎的小米粥一下翻到了陳佳瞳的身上,接著「哐當」一聲,陶瓷碗落在地上,碎成了3片。
「瞳瞳,你沒燙到吧。」費聆文站起來扶住了她。
「我沒事,我沒事。」
「陳小姐,你衣服都弄髒了。」穆蘭昕看了看她那件紫色的毛衣,「去我房裡,我幫你擦一擦,一會我再給周醒弄東西吃。」
兩人到了穆蘭昕的房間,穆蘭昕打開了房間的取暖器,又從抽屜里翻出了一件厚厚的毛衣還有一件新的保暖衣遞給陳佳瞳,「先換上這個吧。」
「這……太不好意思了。」陳佳瞳接過衣服,「臟衣服我自己洗吧。」
「哎!你們這群年輕小姑娘懂什麼呀,羊毛怎麼能洗呢,我得給你好好擦擦,然後還要吹乾。」穆蘭昕笑了笑,「你們這些獨生子女,父母寵都來不及呢,不像我們,從小就要獨立。」
「華太太,不瞞你說,我原來還有個弟弟,只可惜……很早就過世了。」
「過世了?怎麼會,是生病嗎?」
「不,有一次我們去鄉下的姥姥家,我記得那天很冷,我和弟弟在一間囤糧食的草房裡玩,是我不小心點著了火,大人發現我們的時候,整個房子都已經燒起來了,爸爸先救的我,但是,他和媽媽卻來不及救弟弟了……」
「陳小姐,說到你痛處了,對不起。
「呵呵,沒關係。我會永遠記著我弟弟的,我們從小感情就很好。」
「你是個幸福的女人,好在後來你嫁對了人,在家老公也捨不得讓你幹活吧。」
「喬治一直說要請保姆,可我不願意,而且,他一直不在家,所以我的生活都很簡單,我之所以有現在的生活,也是我用弟弟的命換來的,我知道爸爸媽媽很傷心,但是他們從沒有在我面前表現出來,他們這二十多年來,都把最好的給了我。」
陳佳瞳脫下了衣服,她潔白的肌膚宛若十七八歲的少女,還有能夠彈奏出美妙音樂的纖細手指,難怪費聆文總是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穆蘭昕回憶著自己年輕的時候,那時候總是血雨腥風,別說打扮了,能保住命已經謝天謝地了。陳佳瞳轉過身來,穆蘭昕遞上了保暖衣,一瞬間,她傻了眼。
她的身體變得僵持,雙眼死死盯著陳佳瞳的胸口,陳佳瞳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怎麼了。」
「陳……陳小姐……你……你……」穆蘭昕有些語無倫次,她指著陳佳瞳的胸口。
「華太太,你怎麼了?」陳佳瞳看了看自己,趕緊換上了衣服。
穆蘭昕一把拉住陳佳瞳的手,陳佳瞳有些措手不及,「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我?在我那個年代,我是七零年生的。現在,時間都亂了套。」
「七零年……那就是二十五歲。」穆蘭昕掐指算了算,「那……你父母叫什麼名字?他們是做什麼的?」穆蘭昕越來越激動。
「我父母?」
「是啊。」
「我父親叫陳聞習,母親叫李梅芝,哦,他們都是醫生。」陳佳瞳覺得怪異,但華太太不是壞人,所以還是毫不顧忌地說了,「我已經有很久沒回家,都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
「李梅芝……李梅芝……李梅芝……」穆蘭昕不停地重複著三個字,她的雙腳有些站不穩,只有雙眼哀傷卻又憧憬地看著陳佳瞳,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一切答案好像都回來了。
「我母親,你認識她?」陳佳瞳滿腹疑問。
穆蘭昕不敢回答她,原來她苦苦尋找的女兒就在她的身邊,可是她不敢與她相認,此時此刻,她終於理解為什麼李梅芝那麼排斥自己去找陳佳瞳了,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怎麼能再失去一個女兒?
「華太太,我想起一件事,要出去一下。」
「現在?外面在下雪,記得撐傘,還有,地上很滑,給你找雙雨靴吧。」她開始翻找著鞋櫃,「你是和費聆文一起出去吧,記得早點回來,我們還要一起商量事情呢。」
「他不去。」陳佳瞳快速換上了雨靴,「知道啦,您真是比我媽還啰嗦,我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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