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窮途末路是黟山
薄海內外,無如徽之黃山。登黃山,天下無山,觀止矣!
——徐霞客
話說林中忽然傳來震天喊殺聲,貪狼幫眾膽裂,隨老大金奇潰散逃竄。
他們一路狂奔,密林難辨方向,雖不知身在何處,卻也知道離那陵陽越遠越好。
兩千人的長隊在叢林彎彎繞繞,好似一條游曳盤桓的長蛇,沒了頭腦。身後稀稀疏疏有利矢追迫,帶著破空的銳嘯,吊尾的幾名貪狼嘍啰,應聲而倒。生死攸關,這群本為金奇最是引以為傲的部眾,早已丟盔棄甲,潰難成軍,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
「啊~」突兀的慘嚎聲,自長列的前頭傳來,幽幽在山谷里回蕩,也再次引得慌亂無度的眾人一番騷亂。
「全軍止步!違令者斬!」金奇摒足氣息,厲聲威喝。
「止步!違者斬!」雖然大當家的聲音洪亮,足以令大伙兒聽見。那些訓練有素的嘍啰們心知事態嚴重,仍是有條不紊地依次間隔傳達了指令。落在後頭的嘍啰不明所以,聽得一聲聲「違者斬」,就好似在心頭壓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喘不過氣。
人群騷動,卻是二當家毛甘拖著肥胖的身軀,擠過熙攘的過道。方到金奇跟前,毛甘腳下一滑,失了重心,眼看著就要摔倒。
金奇眼疾手快,雷霆一掌將他推了回去。
幾顆石子,叮叮噹噹從他方才踩空的地方滾落了下去。
毛甘趔趄栽倒在地,這才看清,霧靄沉沉處,一道寬逾數丈的懸崖,竟是近在咫尺,突兀而自然的出現在了自己的腳下!
他起身探頭向下看去,一片白茫茫,卻是什麼也看不見。
可是長年出入深山的他經驗足道,僅憑那些掉落下去的石子傳回來的聲響,他敢斷定,這懸崖之深絕不在百丈之下呀。
「這是——」毛甘頓覺脊背發涼,剛才要不是大哥這一推,自己怕是就這麼摔下去了。最後粉身碎骨倒也罷了,這屍骨恐怕也絕難尋找打撈了。他忽然知道了剛才有人慘呼的緣由,不由駭然地看向了大哥。
金奇點首,無奈嘆息:「迷霧太大,也怪我們只顧著趕路,沒想到這裡居然是懸崖絕境。老六一不小心,已經掉下去了!」
說罷金奇忍著悲痛,抬首四顧,但見兩側峭壁嶙峋,白霧迷離,正是千峰競秀,萬壑崢嶸。前有萬丈深淵,後有嗷嗷追兵,自己的大軍,已然被困於這狹小的甬道了。
「此地名為何處?」自詡為丹陽一霸的他,居然從未耳聞過此間罕跡勝地。他的兩鬢,不由沁出黃豆般大小的汗珠。
「大哥,小的曾聽附近的人說起過,這裡好像叫『黟山』。」一人諂媚答道。
黟山,便是後世號稱為「天下第一奇峰」的黃山。秦漢時期,江南之地技術落後,民風未開,像這種高山惡水的邊疆,當局者更是鮮樂意去搭理。黟山之名,甚至從未在史書野傳上留下過痕迹。直到唐代玄宗時期,因聞黃帝軒轅曾在此山採藥煉丹、得道成仙,遂更名「黃山」。
「黟山?」金奇眉頭緊鎖,默然沉思應對之策。
二當家毛甘卻憤然地瞪向那搶答的部下:「你他娘既然知道這裡有山,為什麼不早說?啊!」說著也不等那人辯解,抬起一腳便將他踹翻在地。
「好了~」心煩意亂的金奇一聲大喝,止住了毛甘進一步動作,「現在不是追究誰對誰錯的時候,大家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理應眾志成城,想辦法擺脫當下的困局要緊!」
「大哥說得對,咱們都聽大哥的!」一人帶頭,眾人振臂高呼。
卻值此際,隘口一聲響,隨之是金器交鳴、震天喊殺,只在這擁擠的甬道,迎風回蕩。
「官軍殺來啦!」一人滿身傷痕,浴血來報。
「金將軍,為今計當令部眾一面捨身擋住敵人,一面掘巨石,伐古木,堵住隘口,才能避免我軍被一擊俱滅的慘劇!」潘二踏前一步,毅然決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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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前面全是奇峰怪石,匪寇們龜縮在兩座山峰之間。入口太小,屬下派人幾次突進都被阻擋了下來。不過聽裡面的動靜,那些土匪好像正在敲山采木,似乎並沒有要逃跑的意思,要跟我軍決一死戰!」作為先鋒的王成、王起兩兄弟一見主將黃蓋走來,齊身抱拳。
黃蓋駐足,左右觀望了四面地形,探出食指摸著下顎:「這麼說,這幫傢伙是要誓死頑抗,跟咱們拼個魚死網破嘍?哼,還真是不自量力!」
「將軍,那我等還要再嘗試著進攻么?」
「不!」黃蓋提掌制止,風霜刀刻的臉頰露出冷酷的笑意,「記著,永遠不要小看你的敵人,在沒有萬全的把握之前,即使對方是一隻兔子,隱藏在暗處的獅子也不會貿然出擊。」
旁邊的呂范眼珠一轉,道:「不過聽志遂這麼說,對方似乎想要用石頭和樹木堵住山道的入口。若是真等到那個時候,想要剿滅這幫頑孽恐怕更是難上加難,我軍真要等到那個時候?」
黃蓋漆眸沉沉:「呂督軍所言不無道理。不過本將軍身後的這些將士,都是跟隨先破虜久宿沙場的勇士,歷經千難萬阻,才留下這最後的三千人。少主公器重黃某,依然將他們賜給了我,留在了本將的身邊。此次征討江東,主公面對的是劉繇主力,而咱們不過偏師輔戰。對面只是些雜兵跳猴,就這樣還要傾巢出動!」
「諸位,這一路走來不無辛勞,可哪怕一人受傷得疾,老夫也是痛心疾首的。我黃公覆蒙孫家兩世厚恩,決不允許有任何一個人白白犧牲,要戰,那黃某便第一個衝上去!」
「將軍高義,我等願為將軍、為主公拼效死力!」諸將拜倒。
「為將軍、為主公拼效死力!」三軍振奮,舉拳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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峽谷里的貪狼幫眾明顯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
身為二當家的毛甘正忙碌地指揮著前面的部下竭力堵在道口,浴血奮戰。他人高馬大,一人當關甚為醒目。
「放!」身後傳來大哥的喝令,稀稀落落的箭矢,嗚咽地奔向戰場的旋渦。一路潰逃,本就不多的弓箭到了現在,才發現真的不夠用。於是眾人將這些遠程武器集中在了一起,甚至連長矛馬槊都用上了,意圖緩滯些這幫如狼似虎的官兵攻勢。
突如其來的喊殺,伴隨著濃濃的殺意,敵人的攻勢似乎更加兇猛了!
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帶著莫名的恨意,向山谷里撲來。毛甘孤身難有作為,在幫眾的擁簇下一退再退,突然脊樑一僵。
他知道,身後就是大哥率人搭建的攔路柵欄了!
「老二!」一道熟悉的聲音自後背傳來。
「是大哥!」毛甘驚喜地轉頭,正對上金奇那滿是關切地目光,他站在石碓高處的缺口處,伸展著健碩的猿臂,焦急地向自己探來。
「快上來!」
毛甘再不遲疑,搭住大哥的手掌奮力一躍,輕巧地翻過了圍欄。
二人配合默契,終化死為生。
落地后,毛甘一抹臉上的血跡,望著大哥那親切的面孔,居然湍出了淚水。
「大哥!」他再也不能堅持,哭泣地抱了上去。
「好了!我的好兄弟,沒事了!」金奇撫慰。
外面的戰火不熄,那些進退不得、已是陷入絕境的貪狼幫中哀嚎著想要往山谷裡面攀爬,豈料那裡早站了面無表情的潘二。其人取過長劍,將過境的手指齊根斬斷,伴著痛徹心扉的慘叫,潘二以怪力舉起巨石,堵住了那道缺口。
那一張張原本滿帶求生希冀的喜悅面孔,隨之被遮擋在了外面。刀劍刺穿肉體的聲音近在咫尺,偶有鋒利的矛尖,透過石頭的縫隙鑽了進來,森然可怖。
一柄矛尖退了出去,揚起一陣熱血,澆了毛甘一臉。
他目瞪口呆,繼而憤怒的揪住潘二的衣領:「你在幹什麼!」
「如果不堵上,有官兵趁亂殺進來,後果不堪設想!」潘二一臉坦然,就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你說什麼?那外面的那幫弟兄呢?他們為了大家奮死擋在前線,結果就被你小子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不管不顧了?」毛甘咬牙切齒。
「二弟!」金奇搭住他的胳膊,無奈悲戚道,「放開吧,如果不這麼做,大家都得死!」
「不!」毛甘倔強地扭頭瞪了過去,「大哥,就為了自己苟活,卻要拋下那些捨生忘死的弟兄,我毛甘辦不到!賊兵一日不退,咱們就得一日躲著,躲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誰他娘的告訴老子什麼時候是個頭?你?你?還是你!啊!」
順著毛甘所指,眾人紛紛羞愧地埋下了頭顱。
「縮頭一刀,伸頭也是一刀,不如出去殺個痛快!你們不敢,老子毛甘一個人去!」言罷毛甘提過砍刀,拉過身旁的一個嘍啰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惡狠狠道:「給老子把這些鳥東西全搬開!」
被刀架住脖子的小嘍啰默然,須臾毅然揚首:「二當家說得對,與其躲在這兒等死,不如出去殺個痛快!讓那些當官的也瞧瞧,爺們不是孬種!」
「對!跟著二當家殺個痛快!」先是一個、兩個,轉瞬民意爆發,人盡響應。
目睹一切,金奇笑了,放肆地桀笑著:「好,哥哥金奇有你們這幫弟兄,也不枉人世走一遭。一起殺出去,若有下輩子,還做兄弟!」
他扭頭注目潘二;「潘兄弟,你本是個安分守己的鄉野農夫,只怪兄長我強意拉你入伙。待會兒等我們戰死後,你便向那些官兵投誠,就說是受我們脅迫逼不得已。諒那些屠夫再不講理,也不會妄下殺孽。」
說著他又湊耳悄聲叮囑道:「別忘了把身上的武器全卸了,盡量裝得可憐些,別跟誰都欠了你錢似的冷著張老臉!」
許久金奇仰頭長吸一口氣,「搬」字剛吐出一半。旁邊潘二一把拉住:「等等~」
眾人奇怪地看向他。
「有沒有聞到一股焦糊味。」
眾人東聞聞,西嗅嗅,皺起了眉頭:「這麼一說好像是有一股——」
「快看,是黑煙!」乍聲起時,在眾人的目光下,一縷細長的黑絲帶飄飄蕩蕩地飛向了天際。
「官兵,這是放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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