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銀月躍澗踏惡僧
當孫策出現在曲阿城門口的那一刻,整個孫氏兒郎爆發出了沸騰的山呼海嘯,反觀原本尚有一解戰力的劉繇僧眾,慢慢垂下了頭顱,已然放棄了最後的抵抗。
抬眼望去,黑壓壓的人群遮掩了清晨的第一縷曙光,大地之上滿目瘡痍,那一張張狼狽而又熟悉的面孔,此時正咧著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朝自己笑呢!
一切都恍如隔世。
剛剛經歷一場生死大戰,早已疲憊不堪的孫策卻陡然生出無邊的精力。這一刻,他重獲新生,胸膛口再次燃起熊熊烈火,戰意昂然。
「殺——」
座下銀月發出一聲如龍咆哮,在一陣驚愕的目光下,拔腱而起,如飛隼,似迅電,騰上半空。那看似不可逾越的護城河,就這麼輕易地被它給跨過身去!
彼時,赤裸上身的白眉老僧已被華雄三人迫到了河岸,猶自苦苦支撐的他,驟聞背後駿馬長嘶,一轉頭,迎面正對上銀月那張栩栩如生的盆臉,伴隨著它口鼻噴薄的灼熱氣息,令老僧不由一閉眼,顯是呆了。
距離越來越近,孫策當然也瞧得真切,心下正納悶:「這老頭瞧著年歲不輕,怎麼,還能上陣殺敵不成?」接著,便聽到了一聲耳膜撕裂的慘叫。
眾目睽睽之下,老僧已是倒在孫策坐騎的鐵蹄之下,瞠著一雙不甘的巨目,口鼻間血流汩汩,一歪頭,死了。
「方丈!」敵眾僧侶暴怒,隨之發起了更猛烈的反攻。
華雄走上近前,在那老僧屍體周邊轉了幾圈,好一番搖頭嘆息,復又看向孫策座下的銀月,銅鈴巨目里閃現出希冀的光彩。
想是被自己的老友給驚艷到了,孫策親昵一撫銀月鬃毛,笑道:「人傑,此馬性情剛烈,你就別想了。待此戰過後,我再送你一匹更好的!倒是那和尚,我瞧著敵軍對他的死反應極為強烈,是他們的主帥么?」
「可不僅僅只是主帥那麼簡單,這老東西武功高著呢!」華雄吐了一口惡氣,「我與幼台、幼平三人同他鬥了不下百合,那叫一個天昏地暗,愣是沒拿下。沒成想,你小子這一出來,竟活活把人家給踩死了!嘿嘿,人好歹一佛門得道高僧,最後竟含冤枉死在了一個畜生的腳下,那幫禿驢能不惱么!」
似乎聽出了眼前男子的輕視之意,銀月踏蹄沖他打了個響鼻。
華雄側身避開,呵呵訕笑。
「居然能同時抵禦你們三人而不落敗么?」孫策詫異,轉而洒然一笑「不過我孫伯符堂堂七尺男兒,本事再不濟,也不需要藉助一個垂暮老人家的生死來揚名立萬吧。這事兒若是傳出去,不定被天下英雄笑掉了大牙!」
不慎踩死一個老頭值得驕傲么。孫策懊惱,比起這些,他卻更擔心頂了這欺負老弱婦嬬的惡名。話說先前他在曲阿城內往來衝突、一騎當千的場景,那才是真丈夫所為,若是再說與這些人聽,還不得驚掉一地下巴!
「主公小心!」正在孫策分神際,四面眾將瞠目驚呼。
也不知那早已死透的老僧何時站起了身子,自銀月背後縱身掠空,單手成掌帶著無匹的勁風直向孫策撲去。
孫策回首,正對上老僧那張七竅溢血、倍顯猙獰的老臉。「此子詐死!」這樣的念頭一閃而沒,再想躲避已是不及。
原來,以這和尚的本事當然不會受點踩踏衝力便輕易斃命,方才假死的舉措,實在是氣力枯竭,逼不得已而為之。當然,後來一度躺著不動,卻是考慮到傳聞中小霸王的勇悍威名,心有忌憚。他一貫心思縝密,自知若是一擊不中便會陷入群起而攻之的死境,故而在這些人談笑風生、放鬆警惕的時候,他一面使出龜息假寐,一面默默觀察,靜待佳機。
「果然,豎子還是太年輕了呀!」老僧獰笑,沙場征戰講究的便是爾虞我詐,一味的好勇鬥狠可是要吃大虧的。「受死!」他暴喝一聲,瞳孔竟也隨之呈現出邪異的猩紅顏色。他自知無力逃脫那些圍將的報復,因而抱了必死之心,畢全力於一掌,這是號稱為玉石俱焚的世間最歹毒殺招!也不知曾經多少有頭有臉的人物就是死在他這一擊之下,所以他自恃萬無一失!
「聿~」孰料孫策座下銀月,那匹本是溫馴乖巧的馬兒,恍受一驚掀身直立,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一尥后蹶,咚地無情將老僧踹遠出去。那裡,早有萬丈深淵等著他哩!
「不——」老僧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直直地墜入護城河裡,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久久回蕩,令那些只能徒然乾瞪眼的旁觀者不由寒毛倒立。眾人屈身再瞧時,湖面悄無波瀾,就好像從未掉入過什麼。
「虧得這老東西在身上抹了一層金漆,浮也不浮一下,這下涼透嘍!哈哈這叫啥子來著?」華雄摸了摸後腦勺。
「多行不義必自斃!」鬼面周泰冷聲搭腔。
「對對對,還是周老弟見多識廣。」華雄憨笑附和,當然對於周泰那投來的鄙夷眼神卻選擇了自動忽略。
一段毫無喜感的插曲,給了孫策淋頭一盆冷水,也令他清醒的認知了現下己軍尚在困頓的處境。
「嘎嘎~」的尖銳聲響悄然響起,自身後的曲阿幽幽傳來,緊貼城牆的弔橋隨之晃晃悠悠地降落了下來。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烽煙瀰漫的曲阿洞口,一列整裝銳武的甲士魚貫走出,人頭攢動間,大地亦為之顫抖。
打頭的,鷹目虎鬚,頭戴獅鍪,腰束鱗鎧,威風之氣不怒自生,不是太史慈又是誰!
「太史慈?難道他還是不死心!」孫策困惑。
「陷陣死戰,難免魚死網破。然敵軍若出,可深誘之。」這一刻,周瑜書信中的一字一句如同箴言梵語,在他的腦海一一閃過。原以為自己這一孤入敵城、以身犯險的衝動舉措,早已是打亂了周瑜的謀划大局。沒成想,那看似清風和煦、手無縛雞的白面周郎,竟連這一步也早已預料到了。自己終究難逃他的股掌啊!
「若有一日成了敵人——」孫策一個激靈,這樣的畫面他想也不敢想。同時他也萬分慶幸,能得周公瑾這樣的鬼謀摯友相伴左右。「即便我孫伯符方才命喪曲阿城裡,能得公瑾與這幫弟兄的肝膽照應,此生何所憾哉!」念及此,他的內心頓時生出一股豪情來,不由放肆大笑。
「撤軍!」孫策再無顧慮,躍馬衝出戰場,向著那朝陽升起的山巒義無反顧。
軍令如山,孫家兒郎鏖戰之餘,也終於能長舒一口氣,拖著疲憊的身軀逶迤追趕。
而那些殘餘的佛家僧眾,掌教住持一死,便已是失去了主心骨。故而從始至終,他們只是茫然地目送孫策大軍安如潮水般退去,卻無一人生出追擊拚死一搏的念頭。
等到遠處只剩下漆黑的一點,太史慈飛馬趕至,猛一拽韁繩,座下神駒揚蹄長嘶。他用鐵戟向著身側的一名和尚一指:「為何不率軍阻攔追擊?」那人埋首,神情沮喪不已。
太史慈直感覺心頭有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在騰騰炸裂,他環首四顧,眼神凌厲如刀鋒,高喝道:「爾等領軍何在?」
「被孫策偷襲不意掉落河裡,至今尚生死不明矣!」在這殺氣瀰漫的驍將盯視下,有膽大的應答道。
太史慈撥馬來到岸邊向下看去,千尺寒潭已然是被數不清的浮屍填塞滿,血紅的流水衝擊著它們悠悠向北面的大江蕩漾,又哪裡分得清誰是誰!
「哎!」他仰面朝天,恨恨長嘆。
此一役,孫策、劉繇盡發麾下精銳,以致戰場上的總兵力達到了史無前例的三萬之多,其中因此喪生的將士更是足足有六千餘人,器械、戰車與馬匹等一應補給損壞丟棄不計其數,是為自漢末以來發生在揚州最大、也最慘烈的一場戰事。
沒有爾虞我詐,也沒有後備支援,這是一場雙方完全憑著硬實力的肉體碰撞。本來,孫策僅有五千新兵,相比劉繇逸守以待的萬數甲兵來說,處於絕對的劣勢。戰事起初,也正如形勢顯現的那樣,劉繇憑藉兵力數量的巨大優勢,一度將對面壓制,形成合圍之勢,繼而逐個擊破殲滅。
若僅是這般,後世的史書當只會對這場戰役一筆帶過,從而成為眾人街頭飯後的一句笑談。不過一切的轉折,便是從這位江東小霸王走入曲阿城的那一刻開始了。由於史書的語焉不詳,人們對於城內劉繇伏兵的數目、孫策槍挑幾何敵人、還有太史緣何張弓不射、放任孫策離去等等一系列疑問,產生了很大的分歧與臆想,就連當時許多的史學大家,不惜窮極一生、熬得皓首佝僂也只為尋個明白。甚至還因此促生了如「吳史」、「漢書」和「野軼」等諸多學派,各家各派紛紛引經據典,各執一理爭得面紅耳赤,一時百家爭鳴,反掀起一陣「熱吳」的風潮,倒也不失為一趣妙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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