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舐犢情子義歸降
「太史慈,劉繇已敗,爾若識得大體,何不早早下馬受降!」曲阿城樓,孫靜居高臨下衷心勸告道。
太史慈展眉眺望,不過半日光景,固若金湯的城池居然已是易了主。主公的數萬大軍只是擺設么?他不禁暗恨劉繇的無能,又對自己的無能為力倍感無奈。誰能料到孫策故意騙走自己,卻自領三軍折身復返、還以雷霆一擊。等到自己聽到消息匆忙帶著大軍趕來時,早已救之不及!
「我雖有這萬數大軍,再要破城又談何容易!」太史慈目光黯淡,心知大勢已去。
那邊孫策眼神示意,侍衛將一輛二輪車倚推近到城牆邊,坐在上面的,是一位頭髮花白的古稀老嫗。
「母親大人!」太史慈驚呼一聲,當即瞠目瞪向一臉淡然的孫策,咬牙道,「孫伯符,你若要慈的人頭自可來取,又何必為難我的家人!」即便緊跟在他后的那些將士,也是紛紛目噴怒火,蠢蠢欲動道:「將軍,不必再同賊人枉費口舌,我等願隨將軍一同殺進城去營救老夫人!」
「我兒稍安!」老嫗探身喚了一聲,音量不高,聽在太史慈的耳中卻直擊臟腑。
「孫將軍待我甚好,是我求者他帶我來見你的!太史家向是一脈單傳,作為家中獨子,為娘知你不容易。我兒孝順,便是在外做官時,也不願離開這故土甚遠,這些年你令人往家中寄送的給養,娘也都收到了。聽人說你剛剛做了城裡的大將軍,這是大好事,便是你那去世多年的爹爹知曉后,也該心安九泉了。」
不知何時眼前的城門已經悄然打開,未等眾人反應,太史慈一灑熱淚,已是快馬沖入其中。
「娘?」來到梯口,他先是輕喚了聲,恍若身處夢境。在老嫗點首示意之下,他一骨碌連滾帶爬地撲入生母的懷中,
這一刻,母子相擁痛泣,肝腸寸斷。便是周圍身為敵對的許多將領,也心有不忍地撇開了頭。
「我兒瘦了,肯定吃了不少苦吧!」老嫗伸手替兒子拭去頰邊的淚珠,癟嘴看他。
太史慈也似十歲的孩提,使勁搖了搖頭:「只要有娘親在身邊,兒便一點兒也不覺著苦!」
「傻孩子!」老嫗嗤笑,「娘知你天性單純善良,這本是好事,可咱也不能任由別人欺負不是,你呀,就是跟你爹一樣,老實巴交的只會把苦往自己肚子里咽!」
「娘親教訓的得是!」堂堂一方將帥,此時竟是十分的乖巧地低下了頭顱,令人啼笑皆非。
老嫗撫摸著他的額頭,濁目散漫:「你的事情我本不該過問。可娘老啦,自知時日無多,更不願成為你的累贅。你素有大志向,若還認我這個娘親,就不該事事拘束於方圓寸地,多出去闖闖。不過得記住一點,萬事以自己的身子要緊,可別因為逞一時意氣,就傷了性命!啊?」
「是!娘!」太史慈默默應聲,心如刀絞般撕裂滴血。
「老夫人放心,子義乃我曲阿棟樑國士,雖受奸人蠱惑犯下些許錯事,罪尤可赦,伯符自當好生照料於他!」孫策躡腳走到母子跟前,溫聲勸慰,「分別許久好不容易再度母子重逢,老夫人可別因此傷了身子,還請先行回府休息,稍後伯符自當帶著子義親自再去探訪!」
「有勞將軍體恤!」老嫗用冰涼的手掌拽了拽孫策的胳膊,終被侍從推著輪椅緩緩離去。
戀戀不捨地目送母親走遠,太史慈心緒略定,回身向著孫策便是叩頭大禮:「多謝將軍!」
從母親方才的話語中,他隱隱覺著老人家還不知道自己是在劉繇帳下效力、今已是階下囚的身份,只當她那個令人驕傲的兒子已經封了大官,在曲阿風光無兩呢!想必該是眼前的男子避重就輕、替自己隱瞞了這一切,騙老人家說我與他情誼金堅吧!
若是不慎讓母親知道了真相,以她老人家的身子骨,這樣的後果太史慈實在不敢想象!
孫策急忙攙扶住:「將軍這是做什麼,快快請起!」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子義呀,你我都是做人子女,你的心情我自然感同身受。擅自把老夫人請來,也請你不要介懷。」握著他的手掌,孫策一番語重心長,「你我本是同一類人,既然身不由己,不能在長輩膝下承歡奉孝,就該為天下蒼生、為所有做人子女的,還他們一片太平盛世!如今劉繇已經逃無蹤影,你若孤詣一心想要示忠舍義,只會白白讓城下的將士們跟著枉死,這並非一員良將所為。丹陽已經平定,接下來還有吳郡、會稽、豫章,哪一處莫不需要循吏驍將前往壓鎮安撫,你若能舍下身段,不計前嫌。伯符當願指天立誓,奉子義為左膀右臂,坦誠相待,若有半分疑心,人神共誅!」
「將軍高義,太史慈我——」
「策哥兒,大事不好了!」一人火急火燎地趕到,眾人看去,卻是負責巡查城中治安的孫青。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眼看著太史慈思想有所鬆動,正是值此關鍵,不料卻被這小子給破壞了。孫策喜悅的心情頓時蕩然無存,一臉不耐煩道:「何事如此慌張?」
「呃~」孫青不蠢,從四周滿是恨意的目光已經會過神來,咬了咬了牙只得硬著頭皮道:「華將軍約束不力,以致底下的弟兄們肆意搶奪民物,屠殺了不少無辜百姓。不巧此事被劉繇舊部與當地的士子們撞見,他們大罵策哥是暴君,說是什麼帶著貪兵狼師——哎呀,總之罵得很難聽,華將軍聽了大為惱怒,兩邊眼看著就要動起手來了,策哥兒您還是親自快去看看吧!」孫青一跺腳,已是急得滿頭冒汗。
「竟有此事?!事情緊急,且容孫某處理完這些許瑣碎,再來向子義兄登門謝罪!」說罷孫策向著太史慈一拱手,帶著眾人水泄般匆忙離開。
太史慈略一沉吟,忽然想起了似聽人提起過,昔日董卓帳下第一勇將華雄正在孫策身邊做事,難道這人口中的華將軍就是他?不由大駭,快步追將過去:「慈隨將軍同去瞧個究竟!」
曲阿街道的一隅,此時數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卒已將四麵糰團圍住,長槍如林,泛著森然的寒光。兩側的街鋪一片狼藉,各色物品散落一地。一名老婦人抱著丈夫的屍體,嚶嚶盤在雪中啜泣,鮮紅的血液一層層暈盪開來,宛若瓊枝上的嬌花,孤潔而又刺目。
華雄撇開部卒,猶如一座山丘般緩緩走來,沉悶的腳步帶著隆隆聲響,每進一步,那些蜷縮一團的百姓便連退數步。兀自感傷的婦人,陡覺眼前一暗,茫然的抬起那張梨花帶雨的面容時,巨大的黑影已是懸在了頭頂。她微微顫慄,即使悲恐交加,仍是死死抱著丈夫的屍體,不曾怯懦半步。
「嘿~」華雄冷笑,一股熱氣自齒縫裡竄了出來,混合著濃濃的血腥殺氣,便是周邊的將士也為之窒息。
他的眼神絲毫沒有在婦女的身上停留,卻是直直地定在了不遠處那幾名強作鎮定的文弱書生身上,像是看待螻蟻般,滿是不屑。
「便是你們,大言不慚辱罵我軍弟兄的?」
明明矮人一截、尚不到人家胸口的文士們默契打了個照面,隨即一臉決然地回瞪過去:「西涼蠻夷,為禍中原甚矣,惡名昭著之徒,人人恨不能生啖汝肉!」
長刀映日,眾人只覺眼前一花,說話的書生已是身首異處,張口瞠目的頭顱,咚咚在雪地上打了幾個轉。
「華雄匹夫,何意如此猖獗悖逆,吾等即使求勝無望,也勢必帶著滿城勇士與你抵戰到最後一人!寧死不降!」余者文士皆是怒火大於恐懼,破口高罵不絕。便是那些早已繳械投降的劉繇殘眾,也盡跟著捏緊拳手,作勢頑抗。
局勢陷入僵死。
「住手!」雷喝聲中,孫策率眾風行趕到。他先是惡狠狠瞪了逞凶的華雄一眼,掃目再看向滿是敵意的劉軍與陌生百姓時,頓覺頭疼不已。
華雄出自西涼,早年跟隨董卓時便已是殺人如麻,凶名遠播。雖說現在已經痛改前非,做了孫氏的一份子,可那嗜血成性的本質卻絲毫沒丟。話說回來,一頭狼若是忘了血性,那便只能稱作看家護院的走犬了。因此孫策雖然對他的做法有些不滿,倒也不忍心就此當眾施以重刑,令功臣們寒心。
再說挑事的士卒,都是剛從丹陽招募的新兵,雖是作戰勇銳,說到紀律,尚不及他在廬江帶來的民夫嚴明。加上天降大雪,糧草斷絕,三軍飢腸轆轆已是多日,入城之後小行搶掠,也是他默許的。如若不然,只怕未等到曲阿穩定,底下的部隊已是勢氣不再、紛紛揭竿叛亂了。
若懲之,則軍心起變;若不懲,則民意難平。孫策踟躕,佇立其間終是久久無法決斷。
「孫將軍!」太史慈未必想得到那麼多,方才他略掃一眼,已從對面看到了幾個故人的身影,故主動進身道:「將軍若要子義納身乞降也並非難事,只要答應子義一件事!」
孫策目光大亮,驚喜道:「何事?不管子義有何所求,但說無妨!」
「只要將軍答應,令子義為曲阿縣令,城中諸事大小、一應官員百姓的性命生死,皆由我一人全權定奪!」太史慈雙目熠熠,一臉堅決,「還有這些尋釁滋事的士卒逆犯、和殺人者華雄,也都交由我來處置,旁人皆不得干預,即使將軍也不行!」
說著太史慈一定身形,目光直直注視向整個軍隊最高的決策者孫策。
孫策埋首,思以利弊。
「主公~」在他身後的一干武將已然急躁,心有不甘的想要勸止。
太史慈是劉繇的心腹,此刻大軍正是安在城外虎視眈眈,用意不明,若再草率地讓他做了曲阿的一把手,即便現在無事發生,日後也難免生出變故。這樣一個有能力的虎將,讓他仍舊呆在舊地掌握大權,便是如鯁在喉。待到他日孫策大軍進攻吳郡、會稽的時候,深在腹地的太史慈只要稍一施手,便能切斷他們的退路,到時首尾不能相顧,必將導致己方偉業傾頹、萬劫不復!
「好!我答應你!」孫策抬頭,凜然對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我孫伯符向來用人不疑,我也相信子義兄弟必不會行有背我的事!」
「多謝將軍!」太史慈作拳,隨之劍眉一橫,「帶下去!」
早有侍衛上前,將那些耷拉著腦袋的挑事士卒押出人群。復有人來扣華雄,人好歹一方霸主,不期眼巴巴看著自家主公,如同一隻只曉得搖尾乞憐的喪家犬般。
而他的主公孫策呢,大庭廣眾之下渾然無睹,一味地與新降的太史慈眉來眼去,好不深情。
華雄嘴中嘟囔,悶悶被人推攮出了視界。
「太史慈,你這賣主求榮之輩,何必假惺惺與這孫賊做戲予我等看,快快滾出城去!」對面人群中,一文士帶頭披罵。那些劉繇士卒,也盡都是警惕地怨瞪著他。
要不是因為太史慈臨時倒戈,劉繇何至倉皇敗逃,他們又怎會淪落成刀俎魚肉的境地。畢竟當時危情萬分,許多人根本分不清狀況,只聽到一聲「伏義將軍倒戈」,便已經被敵人將刀口架在了脖子上。
太史慈脊背挺拔,與他們一一坦然對視,竟無半分怫愧之意。
「好了,大家都少說兩句,還是先搭把手收殮了周兄的屍首好生安葬,再作他較不遲!」其中鶴立的一名老者甩手哄散了人群,又故意落在最後,對著太史慈盈盈一拜,方是離去。
「這是何人?看上去倒似有些威望!」孫策目送,不由輕聲問道。
太史慈還禮起身,目光幽然:「此人名叫孫邵,他旁邊的是是儀,都是此間有名的儒生,先時也甚得劉公敬重。主公若想民心歸附,真正收服江東,還需多多仰仗此二人些!萬不可再縱凶兵生出事端!」
孫策沉默,似有體會。
是夜,為了慶祝曲阿大捷,也為了替新任縣令太史慈接風洗塵,孫策便在劉繇的舊府里大擺筵席,犒賞三軍。
這一夜,整座曲阿城燈火通明,歡笑一片。孫策一手摟過太史慈的脖子,頻頻向其敬酒,顯是歡喜不已。
而太史慈真心臣服,感恩於明主賞識,因此自是來者不拒,一掃連日征途的辛疲。
待到油盡燈枯、杯倒酒灑之時,孫策豁然開眼,雖是俊臉通紅,滿身酒氣,卻全無半點醉意。他輕手輕腳地來到趴睡成死豬、鼾聲成雷的宋謙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宋謙翻了個身,鼾聲又起。孫策氣笑,逮著他的耳朵一擰攪。
「哎~」宋謙歪嘴慘叫。
「噓!」孫策示意噤聲。
宋謙朦朧初醒,這才看清了眼前人的身份,也跟著提心弔膽起來,憨憨一笑:「主公有何要事吩咐?」
孫策一甩手,帶頭出門:「走!」
宋謙看著他神秘兮兮,心想以主公的智慧必有遠略圖謀,當即快腳跟上。
次日凌晨,滿座將領三三兩兩的醒來,倒是孫靜第一個發現,獨不見了主公孫策!當即殺到守衛跟前,一把拽過他的衣領:「主公何在?」
侍衛揉著惺忪睡目,訥訥半晌:「主公不在席上么?昨夜小人睡得死,未曾留意主公行蹤!」
「哎!」孫靜一把丟開那人,恨恨一嘆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