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非曲直父子爭
「乒!」
鐵器相碰,火花四濺,長刀飛出。刀疤臉未及看清,一把長劍已然指在了自己的喉嚨上。
「全部拿下!」
幾名強盜,轉眼被數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控制。只是對方一個眼神,本想反抗的刀疤臉頓時癱軟下去,被兩名士兵拖下。
倒在一旁的孫策,嗚咽著咬牙起身,紅色長衫上淤泥遍布,白皙的面龐上也滿是污垢與鮮血,狼狽不堪。
「策兒……」孫堅收劍入鞘,一轉頭卻正見自家的長子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瞪著那強盜首領。心下暗道不妙,孫堅臉色驟變,本能地伸手來阻,嘴裡大喝:「孫策!」
拔劍,側身,刺劍。動作一氣呵成。
瞬息之間,那把劍,筆直的穿過了那人的身體。孫策鬆開手,獃滯地退步,我殺人了?!
刀疤臉口吐血沫,喉結滾動卻愣是說不出一個字,瞪著一雙不甘的銅鈴大眼。
兩名親衛鬆手,刀疤臉立馬癱軟在地,已然死透。
「這……」一旁的孫靜趕來,一時語塞。
孫堅亦是苦笑,身為常年用劍的將軍,最後居然會被一個七歲的孩子從身邊奪了自己的劍。
孫家大堂。
「跪下!」孫堅背手而立,威嚴的面孔看不出喜怒。
「撲通!」孫策跪下,可稚嫩的臉上寫滿了不服氣。
「怎麼,你還不知錯?」孫堅怒極反笑。
「大丈夫跪天地跪父母,策不敢有不從。」
「好一個跪天地跪父母!」孫堅面孔驟厲,舉指呵斥:「你可知道,若非汝魯莽無知,何至稻娃會死,他的家人更是老來喪子、白髮相送。若非汝果躁好殺,目無律法,圖一時之快,不以罪而殺人,以致毀我孫家軍紀、折我大漢之風!」
「幼而不懼,沖陣殺敵,既死,死得其所也。殺敵酋,報君仇,我有何錯!」孫策瞪著一雙漆黑漂亮的眼珠,絲毫不懼。
「呵,你倒有理了!」為將多年,孫堅什麼倔驢臭脾氣沒見過,當下也不生氣,大喝:「來人,拖出去杖責二十軍棍!」
兩名親兵聞聲上來,一見跪在地上的是大公子,臉色一變,踟躕不動。
原本深知兄長脾性的孫靜,知道只會越幫越忙,更何況此乃兄長之家事,他不好插嘴。只一聽這二十軍棍,臉色頓時大變,連忙來勸:「兄長,不可啊,策兒年幼,受不住啊!」
「他還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如身強體壯的將士尚挺不住這二十軍棍,更何況孫策還只是個七歲的孩子。
「父親。」突兀地,孫朗也跑了進來,拂衣跪在孫策身旁,朗聲道:「此事皆因孫朗之過。只怪孫朗貪玩險遭敵手,兄長一時奮起為我出頭,父親大人要罰就罰孫朗吧。」
孫策吃驚於孫朗的話語,轉頭看他。四目相對,二人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出了真誠。
孫靜暗叫不好,本來兄長只是作勢威嚇,只要自己求情,他定然順勢而下。可孫朗來編謊逞勇,豈不是挑釁自家父親的底線。
果然,孫堅臉色驟變:「混賬!你兄長如此待你,你還來裝義氣逞英雄是吧,倒真顯得為父不是了。好!好!今日為父就成全你們這兄弟二人!」
「不可啊!」孫靜單膝下跪,拉住兄長的臂膀,言語懇切,「猛虎尚不食子啊,將軍此舉,只怕有損盛名啊!」
他這一跪,餘下的人也全都跟著呼啦跪倒,口稱「將軍息怒」。
孫堅慍怒難抑,豈再容他人勸,大手一揮:「拿棍來!」
寂靜的房間,已經身懷六甲的吳夫人頭梳百合髻,玉簪斜插,劉海垂落,嘴角含笑,別有一番韻味。他手執針線,神情投入,在衣布上細巧地綉著盛開的蓮花,尤不時溫柔地撫摸自己的渾圓的肚子,目中含情。
「姐姐,不好啦!」突兀的叫喊,隨之一個身影冒冒失失的闖了進來。
吳夫人抬頭,只見來人拋家髻,杏眼桃腮,姿態綽約,不是夫君小妾陳氏又是誰。
「哎呀,姐姐,你還有心思做針綉啊!」陳氏見吳夫人不為所動,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衣物。
吳夫人端莊慧雅,嫣然一笑,抬手便又將針線接回了手,道:「瞧你,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策兒在外面惹事了,帶著一幫娃兒去剿土匪,自個兒還差點兒丟了性命。幸虧夫君及時趕到,不過張家娃兒稻娃卻因此死了,現在夫君正在氣頭上,要打策兒二十大板呢!」
「啊~」毫無防備的吳夫人手一抖搐,指尖頓時滲出了細小的血珠。她將手指送到嘴中,一時陷入了沉默。
沒有預想中的驚慌,場面霎間變得靜謐,吳夫人不動,陳氏也不敢有所動作。
「就這件事?既然策兒無事,如今夫君在家,裡外理應由他定奪,我們這些婦道人家,不便插手!」
過了一會,低頭織繡的吳夫人見陳氏仍立在側,舉目望去:「怎麼,還有事?」
「哦哦~」陳氏尷尬,連稱無事,行禮慢慢退出了房間。
離開那間壓抑的房間,陳氏仰頭長出一口氣。
「姐姐啊姐姐~」
現在自家的朗兒,怕也正長卧廳外、飽受皮肉之苦呢吧。更何況,只為策兒,雖不是自己親生,自己也早已視作己出了。
「不行,我還是得走一遭!」
「夫人~」旁邊的丫鬟見夫人為難,不禁小聲提醒道:「我聽說老爺對『和叔』最是尊敬,您何不去求求他,去給兩位公子求求情!」
「對對對!」陳氏幡然醒悟,臉色一喜,道:「我這就去!」
室內的吳夫人,透過窗縫目視妹妹離開,長呼一口氣,反身倚躺在牆壁。抑制不住的淚水,終於潸然而出。
烈日當頭。
孫策、孫朗乖靜地躺在地上,分別為兩名親兵按住。場面一時肅然。
「啪~啪~」長板打下,聽著聲勢駭人,孫靜都閉上了眼,孫策嘴裡卻連聲大叫著「不服」。
知道這是親兵放了水,如此挑釁,我孫堅顏面何存。
「退下,吾來!」孫堅紮緊勒帶,一手接過長板,喝退親兵。
板長七尺六寸,重二十斤。孫堅行杖,這傷殘是免不了的了。
「啪!」第一下,提起的木板兀自顫抖。
「啊~」先前嘴硬的孫策,鼓著嘴,只一下,這口一松,氣一泄,舊傷新痛,如錐刺骨,疼得嗷嗷直叫,慘聲震天,看得旁人無不膽寒。
孫堅不止,第二下眼看又要打下。
「不要!」匆匆趕來的陳氏縱身趴在孫策背上,緊緊將他抱住,涕泣不已。
「既為骨肉,何必下此毒手!枉將軍一世縱橫,卻與自家孩兒一般見識!」
裹在陳氏身下止不住顫慄的孫策,沒由來的,安心下來。自己一直怨恨那個姨娘,原來也會關心自己,原來在她的懷裡也會像母親一樣溫暖。
「你……!」孫堅虎目圓睜,一個小妾也敢呵斥自己,何況還是當著眾多將士的面。
「老爺~」緊接著,一名年近四旬的老人也匆匆趕了過來,正是孫府管家、陳氏口中的「和叔」。
「老和?」孫堅一愣,繼而冷笑地瞥了一眼躺在那兒的陳氏,「怪不得有恃無恐!怎麼,以為這樣我就不敢打了么!」
「老爺!」老人還想再勸。
「這件事你別插手,我的脾氣你還不清楚嗎!」孫堅擰頭,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看來,他的確是動了真怒了。
「這……」老和無能為力,呆立一旁。
沒有停留,孫堅手中長板甩下,比之剛才尤過之而無不及。
陳氏一個婦道人家,哪裡吃得消,衣衫盡亂,黑髮散漫,哪還有半分端莊模樣。刺耳的叫聲割心裂肺,孫策來扯,想將陳氏推開,可是奈何力小,加之被壓著使不上力,掙脫不開。趴在一旁的孫朗看見,紅著眼睛,也撲了過來爭著要護母親。這樣,三個人你拉我扯,誰都爭著把圓臀往長板上送,你來我往的慘叫聲,場面瘮然。
如此打了半刻,陳氏昏厥,孫堅亦是累得濕汗沾襟,微喘著氣一把將長板丟得遠遠的,嘴裡罵咧幾句,便自顧自地走了。
將軍一走,四周早不忍睹視的眾人連忙將三人扶起。
「孫策給我跪著!」誰也料想不到,孫堅去而復返。惡狠狠地環視一圈,「我看誰敢動他!」
已被眾人扶起的半昏不醒的孫策,聽到此話,當真推開左右,「撲通」一聲跪下,梗著脖子一動不動。
眾人無奈,只得先將陳氏與孫朗送去醫治憩養。
走出院門,孫堅面色平靜,先前的怒色卻是轉瞬消逝不見。
「將軍可安?」
突兀的聲音,孫堅抬頭。
只見來人鶴髮長眉,年歲不小,綸巾青衣,一看便知是位德高名望的大儒。正是先前被孫策從強盜手中救下的那名長者。
孫堅躬身行禮。老者笑著扶起:「將軍救在下於囹圄,何必多禮。」
孫堅一笑,也不做作:「諸事纏身,不周到處還請先生不要見怪!」嘴裡客氣,可孫堅的眼中卻未有半分愧意。
一時雄主,難成大事。
只從他對自己的態度,老者心中已經有了評價。孫堅的威名,傳遍四海,他也早有耳聞。可孫堅只當自己文弱位低,故而面露鄙夷之色。要知道,他輕視的可不僅僅是自己一人,而是全天下千萬讀書文人。勇則勇矣,匹夫之勇罷了。
「哪裡哪裡。」老者擺手,道:「我聞院中多吵鬧,是有禍事?」
「不肖子無禮,執行家法而已,驚擾先生了。」
「我觀令公子年幼卻勇謀足備,將軍當以善言循誘之,如此,方可堪成大才!」
聽老者話語,孫堅面顯不愉,多有不屑。
「吾長年在外,家中事多難顧全,此子若再不約束,豈非誤入歧途。況且世道艱辛,人尚無食,不以武力不知珍惜。」
老者大笑:「盛世文政亂世武治,將軍說的極是。少公子既有此異稟,將軍何不請人教授?」
孫堅點頭,似自語:「這武學吾自能傳授,可這兵法經文……」
忽而抬頭注視老者,目閃精光:「未請教先生名諱?」
老者已明其意。要不是心有苦衷,加之受人救命之恩,以他清幽孤高的性格,斷然會嚴詞拒絕的。可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啊。
心下一嘆,老者淺笑點頭:「在下王生字憐民,河南郡人氏,亦讀過幾年書,在郡里任過微末文職,後來得罪權貴不得已棄官回鄉,做了幾年私塾先生。終因瘟疫家中罹難,只剩我半條命漂泊半生、流難自此,若將軍不棄,鄙生願為少公子啟蒙解惑,盡授所學。」
孫堅大喜,緊握其手:「如此,小子就拜託先生了。」
老者面色一轉:「不過,我有一個請求,希望將軍給我安置個清靜的地方。」
孫堅點頭:「這個自然。」
灼日烈陽之下,年幼的孫策煢煢而跪,來往的人只是對他看了一眼,搖頭嘆息,飽含憐憫。孫策卻只當不見,他不需要同情和憐憫。一味如此,只因心頭的那一股氣,一個自己頂天立地的準則。或許別人只當它是孩子氣,可正是這般,他才要證明給那些人看,我孫策,無錯。
就是此刻,牙齦緊咬,他暗暗下定決心,自己要成為王者,一個能夠拯救蒼生、制定準則的王者。
終於,他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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