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四面邊聲連角起(七)
三人走出議事堂就看到了焦急等待的無心,無心見平盛臉上並無怒氣,便知道自己沒有救錯人。陳迭微的傷還沒有好全,李武之正攙扶著他。兩人趁此機會互報家門,通了姓名。無心想,雖然陳迭微騙了自己,可自己也沒有坦誠相待啊!兩相抵過,倒是也沒什麼虧欠之說。夜已深,已涼,李武之便送陳迭微回了房間——平盛已經格外給他安排了一間房。如今真相大白,陳迭微自然沒有繼續住在無心房中的道理。臨走前,平盛道:「你雖然事出有因,可畢竟是在大胤的都城殺了人,待劍南瘟疫過後,你需得同我回長安向陛下稟明實情,屆時自有論處,你不必擔心,陛下寬仁,定不會重罰於你,只是巨鯨幫的情況,你還是要坦誠相告。」
這些話原本也是陳迭微料到的,所以他並未多言,只是點頭表示應允。
囑咐過快些休息后,無心也就離開了。
陳迭微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但瘟疫的情況卻沒有絲毫的好轉。陳迭微是土生土長的劍南人,他知道這瘟疫的厲害,可同時,他也知道這是無藥可救的。他父親就是被這瘟疫奪走性命的。試想,堂堂巨鯨幫的幫主都無可奈何地瘟疫,他們又能怎樣呢?無心翻遍醫術,親嘗草藥也無濟於事。堂中的名醫迫於諸葛理的壓力而變革藥方,可終究也是收效甚微。李武之不禁感慨,這前朝蘇院使欽定的「無藥可救」還真的是「無藥可救」啊。無心沒聽過這些故事,連忙詢問,李武之便給她細說前朝趣事,自然去掉了其中關於簡文帝的片段。只是平盛就沒有這風雅之心了,他是奉命前來賑災的,若此事不成,那回到長安后,無需平益上書彈劾,他自己也會無地自容的——這無疑是最差的結果。他看著風雲的天,思緒越來越亂,可終究被無心的笑聲所打斷,他眉頭一蹙,煩亂的心更加翻騰,遂拂袖道:「你們還有心在這裡談笑?還不快去想方子!」
無心委屈地低下頭,她其實一直都很嚴肅的,都怪李武之剛才給她講什麼當今陛下還有個在外未歸的公主她才笑的!她是覺得這故事太離奇才笑的!可當她看到眉頭深鎖的平盛時,她還哪裡敢分辨呢?她只能低下頭,攪動著自己的衣角。
李武之看不過去了,他起身站到平盛、無心兩人之間,也就是把無心護在了身後,他說:「平盛,這幾日無心一直在翻醫術,採藥,試藥,很辛苦了,我給她講些有趣的故事放鬆一下,有什麼不可?你也別總皺著眉頭了,這事情急不得。」
「急不得?」平盛的音量頓時抬高了,「你可知平益已經在隴右祈得大雨?」他看了無心一眼,不知是一時口快還是故意激將還是怎樣,他說了一句,「同是無憂宮之人,怎麼相差如此之多?」
「你!」無心氣急,她最厭惡的就是別人將她和師姐相比較,並不是她怕自己不如師姐,也不是怕師姐不如自己——雖然這不可能,她是清楚地知道師姐比自己厲害的。她是怕別人謠傳她們師姐妹二人不和,說他們無憂宮沒有規矩,僅此而已。
現在的平盛無疑觸動到了這塊逆鱗。
無心看著他,原本的委屈混合著現在的憤怒噴薄而出,可她終究不是個火爆脾氣,再加上她感念著平盛的救命之恩,哪裡能向他發火呢?她頓了頓,終於還是轉身跑了出去。
李武之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淚花。
李武之轉身要追卻被平盛一把攔住,平盛道:「你不能去,她現在是離巢的雛鷹,我不逼她一把,她怎能知道自己的力量?」
誠然,平盛心裡明白以平益一人之力是不可能祁雨成功的,解心在其中定然運用了法術相助,所以現在,他要逼無心出手。
平盛並不知道段傾良不準兩人用法術的約定,他只當無心是能力不夠,沒能完成段傾良的任務,所以才想出了這個法子。
李武之不以為然,他甩開平盛的手,冷冷地說:「平盛,無心不是你完成皇命的工具,她是人,她有自己選擇的權力,同樣,她也有被保護的需求。她對這裡不熟悉,我去看看,僅此而已。」
無心跑出府邸,一路不顧別人目光,只是直直地往前跑,也不管什麼方向,她跑得很快,耳邊的風呼嘯而過帶走了她的淚水。不知跑了多遠,直到四周景色荒涼時,她才終於有了累意,她腳下一個不穩跌倒了,趴在地上卻不想起來。
一隻手闖入眼帘。
她抬頭一看,發現竟是前些日救的那個波斯人!她聽平盛談論他的語氣不善,故而不敢接近,本能地向後退了退。
可那波斯人卻很是親善,他又進了一步,上前不由分說地把無心扶了起來,無心眨眨眼,疑惑地問:「你怎麼在這裡?那天我不是讓你快走嗎?你還回來幹什麼?」
原來,那天平盛進門之前,無心讓這波斯人跳窗跑出去,而她則負責在門口拖延時間。本以為平盛要大鬧一場,甚至會把劍南搜查一遍,但沒想到陳迭微對平盛意義更重大,更沒想到瘟疫之事焦頭爛額,眾人都脫不開身。
波斯人爽朗一笑,坦蕩地說:「我又沒做錯事情,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如果說平盛是被束縛的君主,李武之是有風雅韻味的高門子弟,陳迭微是幽暗處伺機而動的鐮鼬,那他就是廣闊草原上空振翅飛翔的雄鷹,他不畏懼顧慮,甚至有些魯莽。
「你不懂!」無心一邊環視四周一邊讓他快走,也是,大胤與波斯的恩怨又怎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呢?
那波斯人站直了身軀,道:「你好心救我,我自然也不能騙你,劍南的這場瘟疫是無藥可救的,無論你做多少努力都不可能有效果的。因為……」他選擇說出真相,「因為這是我們波斯國師所施下的法術,你們大胤不是有無憂宮嗎?他們的法術或許有用,可你的葯是絕對不會有用的!」
無心心頭一驚,卻也是一喜。
雖然這是一場鬥爭,但畢竟有破解之法。
雖然師父不允許自己用法術,但畢竟已經有了那麼多的犧牲,不能再因所謂的規矩而耽誤了。
波斯人彷彿看到了她的笑容,他的臉上也就綻開了天真無邪的笑容。他的笑容令無心確信他真的還只是一個孩子,不過從他剛才的言談來看,他的出身應當不低。只是他說的波斯國師是誰?是天朽嗎?
還沒問出口,天上的禮花就響了三通,波斯人看后大驚失色,道:「不說了!這是我師父喊我回去的信號!我得快走了!哦對了!我叫佐溫琿!如果你以後去波斯的話,記得去望都找我!我要給你去除疤痕的解藥!一定要來啊!我走啦!」
說完,他就跑出了無心的視線。
還真是風一樣的速度啊。
可是他剛才說了什麼?他叫什麼?佐溫琿?這也太難記了吧!還有,她為什麼要去波斯?還是都城望都?開玩笑,絕對是開玩笑!
不過無心還是笑了一下。
他還是第一個說要給她祛疤的人呢。
莫說師姐,似乎連師父都不曾說過。
以至於她認為這道疤是根本就祛不掉的。
可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難道真的有轉機?
罷了,就算他是誇下海口又怎樣呢?自己這趟下山是有了不少朋友就對了。
以及……
無心抬頭望了望夕陽。
那個救了自己的人。
真好。
無心回到街上時,正巧碰上了滿頭大汗的李武之,李武之見了她有些驚訝,旋即跑過來,道:「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我找了你好久,你到底去哪了?」
「沒事!」無心美美地說,「我想到破解瘟疫的辦法啦!」
「真的?」李武之驚喜地有些誇張,以至於面部表情都扭曲了,「快跟我說說是什麼辦法!」
無心卻是一笑,她要保留這個秘密。
夜半,無心坐在房中打坐,她調動周身真氣,彙集於一處,勢要施法去除瘟疫!
聚精會神的她沒有發覺屋外有兩個追逐的人影。
佐溫琿氣急敗壞地停下來,轉身指著李武之罵道:「你這人好生不講道理,我又傷天害理,你憑什麼抓著我不放!你信不信我讓師父來收拾你!」
李武之道:「巧了,我對你的師父還真的很好奇,不如你就請他出來,讓我見識一下天朽的功力,如何?」
「你怎知……」佐溫琿的話停下,他在腦中將今天發生之事想了一遍,憤怒地說「你偷聽了我和她的談話!」
李武之點點頭,眼中卻甚是平靜,或者說是大戰前的機警。
其實今天李武之對無心說了謊,他並沒有找了她好久,他一直都緊跟著無心的身影,他本想上前扶起她的,可是被佐溫琿搶先了一步。他躲在樹后聽到了他們談話的全過程,自然知道了佐溫琿的真實身份。而他又不能讓無心發覺這之後隱藏的風暴,所以他趕在無心之前跑回了街上,這才有了滿頭大汗,他本想偽裝成尋找的樣子,可無心回來的還是太快了,所以他眼中才有了驚訝。而現在,他本是要給無心護法的,可他忽然看到了隱匿於草叢中的佐溫琿,所以他決定過來看個究竟。
「你!」佐溫琿氣得說不出話,「這就是你們大胤的君子品格?」
「那用法術製造瘟疫就是你們波斯的好事了?」李武之太高嗓門反問。
暗夜中,明月下,兩人的對峙無聲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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