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面邊聲連角起（九）
平盛等人趕到時，無心和解心就已經在察看病患情況了，平盛見到解心后一笑，整理好衣冠後上前，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道：「多謝閣下出手相救。」
「什麼？」解心佯裝不解，她站起身來，不帶任何感情地看著平盛，她當然不想事情暴露，而且無心也的確為此付出了努力，所以她堅決說瘟疫是無心化解的。
無心不想領這份功勞，可她也不想讓師姐的心思白費，一時也有些為難。
關鍵時刻還是李武之看得最開，只聽他說道：「什麼謝不謝的，都是大胤人，都是奉了陛下的聖旨來的，齊心協力化解瘟疫是我們共同的責任嘛！如今大功告成，怎麼，你們還要分功勞領賞不成？」他把無心解心師姐妹推到一處站著，兩人穿著一樣的衣服、戴著一樣的面紗，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竟也分不出誰是誰。李武之道，「過幾日肯定會有慶功宴，二位可都要來啊！」他格外強調了「二位」，暗示平盛別忘了無心的功勞。而師姐妹兩人自然沒有推脫的道理，解心也並不急著就要趕回去，心照不宣的事情。見兩人都答應了，李武之這才想起來陳迭微，可他環視一圈也沒見著他的人影，直到平盛提示他，他才在一堆病人里找到了陳迭微。
原來，陳迭微一跑到這裡就直奔病人而去，並沒有和他們寒暄。
陳迭微是土生土長的劍南人，又是巨鯨幫的少舵主，巨鯨幫是劍南第一大幫，曾經領導著劍南人做了很多事情，儘管現在劍南自治了，儘管陳迭微的父親去世了，但巨鯨幫的影響力依然很大。這裡不少人都見過陳迭微，或者說至少聽說過陳迭微這個名字，其中年長的幾位恐怕還教過陳迭微學問，所以陳迭微心繫至如此也分毫不奇怪。
陳迭微穿梭在病人中，深鎖的眉頭逐漸伸展，他發現所有人的病都好了，不論是感染瘟疫的人還是憂思成疾的人，每個人的臉都是健康的紅色，四肢有力，吃飯有胃口，走路也不虛弱。
所以，陳迭微對著解心拜了三拜，以示大恩。
解心知道劍南對他的意義，所以不曾推辭，只是在還禮后說道：「少舵主一片赤誠，在下感受到了。只是少舵主不要憂思過慮，別忘了身上的傷。」
解心救了劍南，無心救了陳迭微，巨鯨幫算是欠了無憂宮一個無法償還的人情了。
陳迭微淡淡一笑，但從他終於有了血色的嘴唇上不難推測出他是發自內心的。
眾人又忙碌了十天，所有的病人便都陸續離開官府了，當然，還有那些被遣散了的「名醫」，曾經他們是平盛花重金聘請的對象，如今卻成了別人的笑柄。只是好在眾人均是劫後餘生，所有並沒有時間關注他們，他們喬裝打扮后便偷偷跑出城了，也算是識時務的聰明人，或許他們就是這樣進城的也說不準。
當最後一個人離開官府時，無心站在王府看著他的背影，露出了一個疲憊的微笑。
她是很少會感到累的，但這次的她真是累壞了。心理上的恐懼，身體上的奔波她都混合著嘗了一遍，最初下山時的欣喜已經完全釀成了苦酒，她現在並不想再在人間闖蕩，只想能快點回無憂宮好好休息一番。
忽然，一隻蝴蝶落在她的掌心。
那蝴蝶藍的通透，兩翅中間有等大的白圓圈，下翅的圓圈連在一起成了豎紋，泛著光澤。
蝴蝶在無心的面前時上時下地飛舞著，翻動的翅膀很快就擾亂了無心的心神。
無心跟著蝴蝶飛的方向跑去，那蝴蝶飛得不快，而且不高。可無心撲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她漸漸忘記了周遭的事物，而只盯著那隻蝴蝶不放。蝴蝶的翅膀抖動幾下，她便不由得快跑幾步，蝴蝶停下幾秒，她便鉚足了力氣去撲它。如此一番下來，竟出了薄汗，面紗也就貼在了臉上。
恍惚中，無心竟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可究竟是否發生過呢？她卻不能肯定。
似乎有些事情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來。
回過神來，無心竟發現自己到了郊外的林子里！這片林子和她真是有緣，她的幾次奇遇似乎都是在這裡。蝴蝶仍舊在她面前飛舞，她伸出手去，蝴蝶便聽話地落在她的指尖，似乎並不害怕她。不久，便有更多的蝴蝶飛來，不止如此，地上的花似乎都在一瞬間綻放了。
無心驚喜地看著這一幕幕。
她張目對日，放肆地張開雙臂擁抱著太陽。她從未覺得觸手可及的陽光如此美麗過。她站在光圈裡翩翩起舞，細微的灰塵成為她的舞伴，她放聲高歌，伴隨著陣陣發自內心的歡笑。
她的身體終於感到了溫暖，這溫暖順著血液流到心裡去。
她緩緩地閉上雙眼，用掌心承接著不銹的陽光。
李武之看得呆了。
他從未見過有人能像無心這樣地和大自然融為一體，無心不染塵世一絲污垢，彷彿神祇一般。
不，她是無憂宮的人，她會成為大祭司，而在那個時候，她就真的不是一般人了。
儘管他並不想。
可這是事實啊！他阻攔不了的。
就像父親阻攔不了段傾良一樣。
可他並不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他不想像父親一樣卑微地愛著段傾良，也不想讓這段感情只能存放於陰冷潮濕的密室中。
李兆英自以為保密工作做得好，卻不想他連自己的兒子都沒騙過。李武之什麼事情都知道，但他都不說，因為他知道人們之所以讓秘密成為秘密，其原因就在於，秘密背後的殘酷真相會傷害人的心。而這件事情無疑會給自己的母親沈影茗帶來毀滅性的打擊。李武之知道沈影茗是一個活在框子里的人，她被名門淑女、高門貴婦的身份束縛了一輩子，或者是心甘情願被束縛著，因為她享受著榮華富貴，可她對婚姻的自信卻是不容挑戰的，否則她的一切炫耀就都成了笑話。所以，李武之選擇裝傻充愣，做好一個吃喝玩樂卻又孝順的兒子。
想及此，李武之覺得自己的命運很悲哀，他們這些人在外人看來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生下來就什麼都有了，可他的痛苦誰能知道呢？他們經歷的腌臢事誰又能想到呢？倒真不如落戶山水，在粗茶淡飯中享受天倫之樂。
李武之覺得自己配不上無心。
李武之轉身欲走，可他低頭時卻看到了地上的血跡。
血？
怎麼會有血呢？
他惶惑地望向無心，可無心仍舊是快樂地在林間歌舞，完全不像受傷的樣子。地上的血也不是成片，甚至都沒有成為蹤跡，而只是一滴而已。
這一滴血真的很蹊蹺。
他屏息凝神，忽然覺得好香啊。
李武之出身不凡，世間香料不論貴賤自是都見過的，世間花卉亦不例外，可從未聞過此等異香！不，他覺得這不是香，這是令人安寧愉悅的一種感覺！因為心舒暢了，所以鼻子覺得聞到了香味。
可為什麼會這樣呢？
李武之看著無心，心間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
他飛快地跑過去，一把揪住無心的手。
果然，無心的掌心被劃破了，那應該是她在給最後一個病人拆繃帶的時候不小心被刀劃破的。
因為傷口很淺，又在左手，所以無心沒有注意到。
可她在剛才李武之站的位置上站了太長時間去逗蝴蝶，所以有一滴血落了下來，正好被李武之看到。
空氣中的香氣也是因此而來。
李武之震驚地看著無心，無心也看著他，只是無心的眼中是不解。
空氣凝滯，蝶鳥不再飛舞。
這些蝶鳥是被無心血液的香味吸引過來的，這香味對它們而言是極大的誘惑，其實對別人也是。但李武之能剋制住自己，因為他知道這是什麼。
傳說中，聖凰血脈有異香，可以起死回生。
李武之的瞳孔倏地收縮了。
「你……你怎麼了？」
「跟我回去！」
未等無心分辨，李武之便拉著她離開了！那些蝶鳥不敢靠近，因為它們都是有靈性的，知道李武之對它們而言意味著什麼！
回到官府，李武之把無心的左手裡三層外三層地纏了起來，原本瘦小的手頓時成了白熊掌！無心一直說不用不用，可李武之哪裡肯聽？今天招來蝶鳥事小，日後招來邪魔外道可怎麼辦？隴右多道觀，劍南多門派，知道哪個是存了歪心思的？偏偏無心又對此一無所知，所以只能他多費心了！
只是無心是聖凰血脈的事情的確震驚了他，因為他知道聖凰血脈是要做皇后的！
李武之翻來覆去也睡不著。
難道他要撮合無心和平盛嗎？
可顧珊愛不也是聖凰血脈嗎？
李武之一個打挺坐起來，漆黑的屋子反倒更有助於他思考問題，為什麼會有兩位聖凰血脈？難道兩人都是皇后不成？
那……那誰又會成為帝國的皇帝呢？
帝國還能有兩位皇帝嗎？
李武之不寒而慄，睡意全無。
他的國家已經經歷了一場戰亂，如今剛剛恢復了些許的元氣，斷不能再生事端！
無論如何，他都要守護這份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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