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斜月沉沉藏海霧(十)
兩人連忙俯下身來,卻見平盛已經沒了意識,他渾身上下都是傷,不住地往外冒血,光是看著就讓人發慌,更不必說有多疼了,他剛才的一聲喊,應當是太疼了,終於支撐不下去了。解心讓李武之把平盛扶起來,他們這趟出來的太著急了,根本沒帶金瘡葯,其實平盛傷的這麼重,帶金瘡葯也是枉然,沒用的。為今之計就是用法術給平盛療傷,這是有違無憂宮禁忌的,但解心哪裡還顧得上那麼多呢?她拜託李武之在一旁給她護法,轉而默念口訣,用自己新練會的仙音化雨救了他!李武之遵守規矩背過身去,他不能看無憂宮人施法。平盛感覺自己彷彿置身於春天,風微微地吹動,讓人覺得甚是舒服,陽光有點懶散地灑在身上,不夠暖,但卻能照耀四方。真是令人幸福的感覺。可這太陽似乎又太耀眼了些,以至於平盛半夢半醒間睜開了眼,迷迷糊糊地,他也想不明白是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只是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這人影他是熟悉的,他有點厭煩地閉上眼睛,刻意地別過頭去。解心見狀后嘆了口氣,知道他還在怪自己,心中萬語千言,但還是不了了之……
翌日給平盛換過葯后,李武之走了出來,看見解心站在迴廊上,倚著欄杆發獃。她很少是這樣的。李武之不知自己該不該走過去,正猶豫著的時候,解心卻轉過來了,解心淡淡一笑,問平盛的傷勢如何,李武之據實以告,並說:「錢五七的事情不能拖延,平盛呢喃中曾說錢五七是詛咒陛下,茲事體大,我要去長安稟報。麻煩你照顧他幾日。」
這原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而解心卻拒絕了,解心苦笑一下,道:「昨日的情形,你看到也好,沒看到也罷,總之我現在是不敢照顧平盛的了。何況我原也不方便照顧他。這樣吧,不如我去長安啟稟陛下,你留下照顧他,我們無憂宮再見。」
「這……」李武之一時為難,解心去長安多少有違規矩,而且解心對長安形勢一無所知,她去能解決多少事情呢?李武之還欲爭辯,然而解心已經轉身想走,李武之連忙叫住她,說可以。解心當即回去收拾東西,不等用午膳就走了。看著她逃跑般的身影,李武之的心裡更是忐忑,為了長安,為了平盛,也為了他自己。
只是李武之不知道的是,在昨晚解心救平盛的時候,她多在平盛的身上下了一線牽。一線牽是無憂宮的法術,不難修鍊卻有大用途。自此以後,但凡是解心想,她就能找到平盛,能感知到平盛是否受傷了,解心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就是覺得想下,所以就下了。這東西反過來當然也能用,但平盛何時才會醒悟恐怕就不得而知了。
且說解心走後三天,平盛的傷勢終於穩定,能勉強地站起來,走到窗邊看看風景了。李武之自然不會讓他受了風,所以催促他快些回去躺著。平盛一次解心的名字都沒有提起,他不提,李武之當然也不會提,李武之看了那麼多話本故事,結交了那麼多紅塵女子,怎麼可能看不明白其中的門路?他不過是對自己的事情比較迷糊罷了,這倒也真是諷刺。平盛養傷的時候看了不少書,李武之怕他累著,就把這些書都藏起來了,平盛身上沒力氣,也就不和他糾纏,只是躺在那裡發獃,看起來在想事情,可誰又知道他在想什麼呢?
沒幾天,無憂宮的人便找到了他們,一同來的還有陳迭微,兩人跟著他們回了無憂宮。回到無憂宮后,段傾良問解心的去向,平盛很驚訝,他以為她早就回來了,卻沒想到她居然去長安了!他想去找他,一個不當竟然從床上摔了下來!李武之連忙扶住他,段傾良瞪了平盛一眼,道:「秦王殿下好好養傷吧!」言罷,便走了出去。李武之先將平盛扶回床上,轉而就跑出去了問段傾良無心的情況,段傾良冷笑一聲,道:「世子殿下無需擔心小徒,小徒雖然學藝不佳,但還沒到這般脆弱,你們這次無功而返不說,平盛又如此意氣用事,待他傷好后,你們便去空谷嶺思過吧!」
空谷嶺是無憂宮最靜謐之所在,其靜謐並不是因為山清水秀,而是因為那裡是禁地,千百年來就沒人進去過,或者說是沒人出來過。那裡既是溝壑縱橫,又是千山萬峰,景象之玄幻,難以言表,聽說還有上古神獸?李武之倒吸一口氣,心想這段傾良怕是在開玩笑吧?她如此行事,就不怕真的惹怒端泰帝嗎?然而看段傾良的神情,哪裡有半分的玩笑意味?李武之一時不知作何回答,只是應了兩聲。段傾良見他不再說話,便離開了。其實段傾良也沒有真的想要懲罰他們,若非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情,平盛也不會去空谷嶺。
李武之送走了段傾良,回去看平盛,卻看平盛翻了個身,面朝著牆,李武之也不知道他睡著了沒有,心想還是不要打擾了吧,便又走出去,想去看看無心如何,但想起段傾良剛才的一番話,心裡登時涼了,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去找陳迭微了解一番情況,畢竟只有他知道在他們走後發生了什麼。
陳迭微給李武之倒了杯茶,擺出一副說書人的模樣,李武之笑道:「你可別同我來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有話快說!我們走之後到底發生什麼了?怎麼大祭司如此生氣?」
「還不是因為無心?」陳迭微反問,轉而又靠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彷彿是在說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又帶著一絲絲的亢奮,「無心偷偷來找你們的事情惹得大祭司大怒!大祭司給她下了結界,她現在連半步房門都不出去了!還有那兩個郡主,大祭司說她們一個是累贅,一個是是偷偷跟來的,早就派人送她們回長安去了!搞不好比無心還早到呢!」
「璉嫿回長安了!」李武之大驚,不過很快就穩定了下來,「也好,也好,她回長安我也就放心了。但是無心……無心……大祭司有沒有懲罰她?」
陳迭微搖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大祭司就是非常生氣,一氣之下就不允無心出門了,我曾經問過那些給她送飯的人,說是無心賭氣在房裡,什麼都不肯吃,外人問就說是在聯繫辟穀術,我沒辦法去看她,知道的也就這麼多。」
李武之心中疑惑甚多,心想這陳迭微素日里向來穩重,為何今日說話如此隨意?況且舉止靈活,並非如平常般老成,李武之走上前來,仔細端詳他的容貌,似乎在下頜的地方有些起皮,等等,那是尋常的起皮嗎?他又走近一步,看他嘴角似乎有些褶皺,莫不是發胖了?李武之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正欲上前揭開時,卻見陳迭微背過身去要走,李武之連忙攔住他,轉身一把扯下他臉上的人皮面具,李武之不忍讓她的面容見到光,連忙將她攬在了懷裡……
無心一怔,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李武之將人皮面具重新蓋在她的臉上,替她敷的平整,在經過她臉上的疤痕的時候,他刻意地放慢了動作。李武之道:「要模仿也要傳神一點,陳迭微何時像你這般說話了?你這學的可一點兒都不像。我猜現在陳迭微替你被鎖在屋子裡,他為了學你可是連飯都不吃了,你看看他,再看看你,嗯?」
這話無心根本就沒聽進去幾句,她的注意力全然都凝在李武之的那張臉上,不知是第幾次了,她竟然又逆著光看這張臉了,她覺得這張臉真的好像那天的恩公……真的好像。李武之的動作很輕很柔,就像光陰在她的臉上滑過那般。李武之的懷抱很溫暖,似曾相識的感覺。無心不由得愣住了。
李武之淡淡一笑,他長安笑公子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那笑容當真如春風十里,誰都不如你。
無心低下頭去,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好像動了一下,像個初生嬰兒般的欣喜。
彼時的無心還不知此情之可貴,不知此生之難得。
李武之道:「說說吧,你易容成陳迭微是為了什麼啊?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啊?」
「哪有……」無心撇撇嘴,真是的,李武之的嘴裡果然吐不出半個好字,真是白費了剛才的情緒!無心道,「我之前去找你們的時候,遇上了一個人……他交給我一個布偶,讓我去一趟山南朱家。我回來之後跟師父說過,可是就被師父鎖起來了,我出不去,只能趁著陳迭微來看我的時候,和他換了身份。」無心抬起頭,真誠地看著李武之,「李武之,你願意陪我去山南嗎?」
「你願意嗎?」
李武之的臉登時就紅了。
「我……原意。」
此生一諾,便是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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