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08章:那一封休書
穆青松顫顫巍巍的走出徐府大門,右手拿著拂塵在左手手心中輕輕敲打著,就像夫子用戒尺在打學生的手掌心一樣。
「人之一生八九歲,徒留虛名在人間。痴文不及白雲濃,淡笑遠比蒼天厚。陸學士,走好。」穆青松說完,對著天空深深作了一個揖。
回到客棧,穆青松親自提著一個竹箱退了房間,箱子里裝著的是特意準備的一具女人的屍骨,提著箱子又回到徐府,不敢再耽誤時間,在棺材中擺好屍骨后已然到了中午時分,來不及吃飯,就叫徐軍連忙把墳填上。
做完這一切穆青松才敢喝上一口茶水,雖然胃中空空,但是卻沒有吃飯的心思,只吃了兩枚陽高縣特產的野果子飽腹。
下午時分,徐軍叫來一位風水道士做了法事,直到傍晚才忙完,忙了一天,吃了點東西,徐軍就一頭栽進了書房之中,要謄抄和修改戰星訣絕非是一件易事,這一晚書房燈火通明,徐軍奮筆疾書,終於在翌日清晨謄抄完畢。
而此刻院子中傳來了徐都華的聲音,徐軍拿著謄抄下來的戰星訣走出去才知道穆青松要趕回京城。
「賢侄,關於侄媳的事情,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你們父子一定不要說漏嘴了,到時候我們京城那方不好辦。」穆青松接過徐軍手中的謄抄卷,簡單的翻閱了一下,發現徐軍處理的很好,滿意的點了點頭,「戰星訣原本賢侄你一定要收好,實在不行燒了它也在所不惜。」
「穆叔放心,我一定收好,還請穆叔在京城照看犬子,如果有什麼情況還勞煩送來書信,我們一定全力支持。」
「好。」穆青松看向徐都華,不忍的說道:「大哥,你交代的我一定辦好,請放心,你好生注意身體。」
「好好好。」
穆青松不在糾結,轉身離開徐府,直接去到衙門,讓他們提供了一輛馬車,坐上馬車后就往京城趕去。
他深知要追上比他先出發三天的高偉已經不可能,也不急躁,為了安全著想,也是走的大唐官道,畢竟他的身上還有很重要的東西。
當穆青松的馬車駛過升龍山後,清晨第一抹太陽灑在了陽高縣,穆青松借著高地從窗口看了一眼,不知道是眼花的原因還是其他,整個陽高縣就像沐浴在血光之中,一片血紅。
穆青松心中不來由的咯噔一聲,喃喃一句:「還望老天爺保佑徐家。」
馬車一路向北,車轍歪歪斜斜。
一個月過去了。
一排高大的城牆出現在眼中,和車夫並排坐在一起徐觀不禁站在馬車上向遠處望去,耳中隱隱聽到從京城傳出的嘈雜聲音。
走到城牆腳下才真正的體會到眼前這座城池的雄偉,連城牆都有十丈高,城門能夠容下三輛馬車並排而過。
此時他們已經下了馬車,高偉走在中間,左手方是林舒陽和他的妻子王欣,右手方是徐觀和他的侍女徐青青。
王欣的頭髮略微有些散亂,眼睛中一直隱藏著一股子希望,當走進這座名叫皇城的城門后,徐觀彷彿有一種錯覺,那就是看到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濁氣,身上的氣質彷彿都隨之而變。似乎她感受到了徐觀的眼神,轉過頭看向他,竟然罕見的露出一絲微笑。
徐觀有些愕然,愕然之餘,還是回了一個微笑。
恰好這一幕被林舒陽看在眼中,他隨即怒視王欣一眼,咬牙切齒的發出兩個字:「婊子。」
王欣就像沒有聽見一樣,看著他,淡淡的問道:「你什麼時候休了我?」
林舒陽氣不打一處來,惡狠狠的說道:「現在我就休了你!」
京城中人來人往,林舒陽因為氣憤,聲音頗大,所以很多人都聽見了,他們都停下腳步看著長的並不算成熟的林舒陽,一些眼尖之人一眼便看出了更多的隱情,其中一人竟然還在遠處接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你說你現在就休了這位姑娘,我倒是可以好心送你一紙一筆,讓你在眾人的見證之下就寫下這封休妻書。」
王欣看向那人,發現是一位公子哥,身穿錦衣,手裡拿著一把畫著朵朵桃花的紙扇,他的身後跟著一位手持長劍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炬,他看向徐觀的時候眼神略微有些驚訝。他身旁的公子哥察覺到男人氣息的變化,於是輕聲問道:「怎麼了?」
「少爺,高偉右手邊的那位持劍少年,應該是一位修士。」
公子哥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而是踏步向高偉走去,兩人相距還有七步距離的時候,公子哥收扇拱手笑道:「早時聽聞家父提及高大人出門辦事,算算時間,這已經有一個月時間了吧?這來來回回,高大人辛苦了。」
話語說完,剛好走到高偉身前三步距離,高偉臉上浮上笑容,搖了搖頭,對皇城中心方向拱了拱手說道:「為陛下辦事,豈敢抱怨辛苦一說?再說這來來回回也相當於遊歷了一番,倒也增長了許多見識。洛大少,今天怎麼有閑情雅緻在京城閑逛了?可是那本雜論洛大少完成了?」
林舒陽本來對這個接話的公子哥很不爽,可是在見到高偉對他的態度的時候就明白和這個公子哥相比,自己就是一個小人物。
而高偉口中的洛大少,他的父親是宮中的一名三品官員,洛家在京城中的分量也是不輕,身為洛家大少的洛興學更是名聲遠揚。
正如他的名字興學一樣,他喜歡文學方面的東西,更是在十六歲那年就寫出一本說論之書,令京城震動,而如今未滿二十的他更是搏得京城才子的美名,前不久傳出他正在寫一本雜論之書,又成為了全京城茶餘飯後的又一談資。
「高大人消息靈通,昨天那本雜論算是寫完了,但是總覺得還差些什麼,就想著出來走走,看能否激發一些靈感,沒想到就遇到高大人歸來,可喜可賀。」洛興學說完,看向林舒陽和徐觀幾人,問道:「請問高大人帶來的這幾人是何身份?」
高偉轉過頭看了他們一眼,有些為難。
「如果高大人為難的話就當我沒有說,我也只是好奇而已,很想知道這位兄台的休書到底寫是不寫。如果不寫的話,我怕他在京城會留下一些不好的名聲。畢竟沒有做到言出必行。」
林舒陽按捺住心中的火氣,對洛興學拱了拱手,強顏歡笑道:「如果洛公子能夠說到做到送我一紙一筆,我就說到做到。」
洛興學瞥向他,臉上浮上一抹神秘的微笑,周圍的人臉上也是浮上一抹嘲笑的神色。
「好。」洛興學轉身對著他身後的持劍中年男子說道:「郭叔,麻煩你辛苦一趟,去買一紙一筆送給這位兄台用於寫休書。」
持劍男子是保護洛興學安危的修士,名叫郭信,是皇朝耗費不少心血培養起來的,若不是什麼重要人物,根本沒有資格擁有這樣的待遇,這就足以體現洛興學在京城中的地位。
郭信轉身離開后,洛興學對林舒陽說道:「還請兄台稍微等等,本來回家去拿紙筆還要近一些,但是我的紙筆用來給你寫休書,實在是太浪費了。」
林舒陽臉色不由的一黑,這句話中的嘲笑意味他聽出來了。即便他不懂,周圍一些人的嘲笑聲音也是格外的刺耳。
徐青青不懂其中的意味,便向徐觀問道:「洛公子說的這兩句話我聽起來再正常不過了,為什麼會有人因此發笑?還有林舒陽的臉色怎麼那麼的不好看?」
徐觀看向洛興學,這一刻洛興學剛好轉過頭來,兩人視線相對,徐觀連忙雙手掌心向著胸口相疊在一起,微微彎腰,類似拱手行禮,只是手上的動作不同。
洛興學也是用相同的方法回了一個禮,微微一笑問道:「這位兄台莫不是師出文學院?」
林舒陽格外敏感的看向徐觀,眼中怨恨深邃。
「老師陸寧陸夫子,曾經是文學院的大學士。」
洛興學眼神頓時尊敬了不少,「請問陸夫子現在情況如何?」
徐觀抬起頭看向天空,淡然說道:「陸夫子仙逝了,應該是天上缺少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學士講學吧。」
洛興學聽后,臉上浮上一抹悲傷,問道:「請問兄台從何方來?」
「南方。」
洛興學連忙跪在地上,對著南方鄭重的磕了三個頭,磕完過後看向高偉,急切問道:「高大人,這位兄台務必要介紹與我認識。」
高偉思索少許,只好妥協。
「他叫徐觀,從陽高縣來。」
「多謝高大人。不知徐觀兄在京城中待多久?」
「短時間內不會離開京城,按照上面大人的說法,讓他自行在京城中選擇一個去處,只要不離開京城就好。」
洛興學滿意的點了點頭,對高偉萬分感謝說道:「多謝高大人,等你們把他安頓好了能否給我父親說說,我好去見見徐觀兄。總覺得我遇到了一位知己。」
話說到這個份上,高偉不想駁了洛家的面子,只好應了下來,這時郭信已經買好紙筆回來,洛興學一句話沒說,只是指了指林舒陽,絲毫不掩飾眼中的嫌棄。
林舒陽接過紙筆的時候,手背已經捏的發紅,高偉看在眼中,心中絲毫沒有同情之意。
借著林舒陽寫休書的時候洛興學走到徐觀身邊,先是看了看他手中的劍,瞥到劍上的春雷兩字,便說道:「驚蟄春雷響,萬物皆夢醒。徐觀兄,難不成這春雷就是這劍的名字不成?」
徐觀雙手抬起手中的劍,方便洛興學觀看,郭信見到這一幕,立馬來到洛興學身旁,仔細觀察了春雷劍后不由的讚歎道:「好劍!」
「徐兄,我並非懂劍之人,既然郭叔他說是好劍,想必這劍也就不差。」洛興學待徐觀把劍垂下后對林舒陽那方指了指,問道:「徐兄認識他?」
「認識,鄰居。」
洛興學搖了搖頭,表示看不起林舒陽,隨後又把話題轉到陸寧身上。
「陸夫子是不是用一本名叫《生而為人》的書作為學童的啟蒙書籍?」
徐觀默默的點了點頭。
「果然,當初我也向陸夫子問過一個問題,我問他生而為人,何事不可為?他回答我說沒有道理的事都不能做。徐兄,你認為有哪些事是沒有道理的?」
徐觀看向洛興學,回道:「生而為人,我非聖人,只能片面的說一些,就拿我自己來說,違逆長輩是沒有道理的,拋棄糟糠之妻是沒有道理的,欺騙真心待我之人是沒有道理的。這三點,洛公子覺得如何?」
「好,正合我意!」洛興學看著林舒陽剛好停筆,胸中湧起一股書生浩然氣,大聲說道:「沒錯,違逆長輩之事不可行,拋棄糟糠之妻不可為,欺騙愛我之人不可做!這三點,都沒有任何道理!」
林舒陽猛地抬起頭來看著洛興學,卻看到了洛興學那兩股冷漠至極的眼神。
「郭叔,麻煩你把那休書拿過來我要好生看看。」
林舒陽正要發火把手中的休書撕碎,卻聽見高偉的一聲乾咳聲,轉頭一看,高偉的眼神讓他徹底僵住。
郭信來到林舒陽身邊冷哼一聲收回休書,遞給洛興學,洛興學大致看了一眼,把林舒陽這三個字記在了心裡,看向王欣,問道:「王姑娘,你此番想何去何從?」
王欣身體一震,看向徐觀,心中有了決定。
「我本就是侍女,只恨自己命不好,如今來到京城,我只相信徐觀少爺和徐青青姑娘,還希望徐觀少爺能夠收留我,我願意做牛做馬。」
洛興學也是被震撼到了,本是一位侍女的王欣怎麼成為林舒陽的妻子的?這其中是否有荒謬之事?而徐觀和徐青青兩人同是姓徐,看樣子徐青青姑娘年紀要比徐觀大上一些,難不成是兩姐弟不成?
林舒陽只覺得胸中湧出一團熱血。嘴中竟然有淡淡的血腥味。
徐觀看著王欣搖了搖頭道:「我這輩子,有小青一位侍女便足夠了。」
徐青青只覺得胸中溫暖無比,王欣聽到這話彷彿身落深淵,感覺到無比的寒冷。
「但是若是小青願意接受你,那是她的事情,我不干涉。」
王欣眼睛一亮,徐青青剛才正要為王欣說兩句話,沒想到自家少爺就說出了後面那句,立馬點頭似小雞啄米,「少爺,我願意讓王妹妹和我一起服侍你!」
「我說了,有你就夠了,你讓她做其它的事就好。」
洛興學把手中的休書遞給高偉。
「高大人,林舒陽這人,我是看不起的,若是以後我做了一些事情,還望大人見諒。」
留下這一句,洛興學轉身對徐觀說道:「今日就不叨擾你們了,等你們安頓好了我再來拜訪。」
高偉看著離開的洛興學,心中無奈的嘆了口氣。
「走吧。」
高偉走在前頭,走了一會兒,轉頭一看,果不其然,他左手邊只剩下林舒陽一人黑著臉,他的雙手一團血紅。而右方徐觀走在最前面極為平靜;王欣在最後不急不慢的跟著,臉色同樣平靜;只剩下徐青青像一隻畫眉鳥一樣歡快的跳躍在京城大道的青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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