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死亡
42死亡
我將對講機放到背後,從后腰上拿出了手槍,又從衣袋裡掏出了抑制器,我將抑制器擰到了手槍上。
我順著夏爾的聲音走去。
「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馬上將那個小丑從我的系統里踢出……」
夏爾的聲音突然停止了。
槍聲變得尖厲起來。
我沿著4樓通往東西兩側的長廊向西邊走去。這棟樓里的每一層幾乎都有一個十字形的長廊,是由兩條分別通往東西和南北兩側的長廊交叉而成的。我正在從東西長廊的最東邊向西走著,逐漸向兩條長廊的交匯點靠近,槍聲是由那邊傳來的。
「你管那叫夢幻迷霧?啊哈?」夏爾的聲音再次傳來,「你們弄出來的那些夢幻迷霧在遇見那個卑鄙小人後甚至會主動向他鞠躬!它們不會殺死他!還會給他讓路,會隨他翩翩起舞,就差替他將我們統統殺死……」
夏爾又為我換了一個稱謂,現在他管我叫「卑鄙小人」。那些「夢幻迷霧」一定是指那些煙霧。「夢幻迷霧」?多詩意的名字,什麼樣的人會將殺戮詩意化?依照它們的行為來看,這個名字著實能夠反映夏爾扭曲的人格。
「我不管你們使用什麼參數,關閉哪些部分,你們必須把那些混雜在系統里的分支2清理掉!要不然它們就會弄死我們!它們已經得逞一次了,我不想讓它們得逞第二次……」夏爾的聲音再次消失了。緊接著我聽到夏爾又說道:「我們沒有選擇,必須捨棄它們!當然!我知道那會讓我們損失一部分計算資源!」
這時我聽到夏爾似乎在對身旁的人說話:「該死的!那些蠢貨一直為那些被污染的外部計算資源感到惋惜,不願丟棄它們,所以我們現在才如此狼狽!」
分支2?那又是什麼東西?
不管怎樣,我循著聲音緩緩靠近。
走廊每一側都有很多隔離室,每經過一個門口,我都會向裡面望上一眼。我看到有幾個隔離室的隔離罩裡面的地板上躺著人。他們一動不動,看上去像是死了。
為了確定查斯坦和其他人待在哪個隔離室,夏爾一定將所有的隔離室都打開了,我猜夏爾不願放走任何一個潛在的知情者,他們一定順帶著殺死了隔離室里的病患。
敞開的氣閉門已經將這棟樓變成了一個傳染病大熔爐,但這點現在似乎已經不重要了,誰會在地獄里操心傳染病呢?
我繼續沿著走廊向南邊走著,越往前走空氣越沉悶、壓抑,也充斥著越來越濃烈的血腥味。
走廊里的屍體讓人觸目驚心,我看著腳下隨處可見的屍首,幾乎所有的屍體都長滿了爛瘡。瘡面大如碗狀,有的甚至長在眼球上,眼球周圍的皮膚都變成了黏滋滋的腐爛物,眼球耷拉在眼眶外,只有一根視覺神經將眼球與頭顱連在了一起。
我的腦海里幾乎能夠浮現出這場殺戮的大部分細節:防守在3層的人與那些人形體正面交火,其中一些人身上莫名其妙生出了爛瘡,死掉了。與此同時待在4層的人雖然沒有與人形體正面交火,但他們中的一些人也一定被那些煙霧殺死了。
在那之後,3層的人一定驚慌失措,被人形體和煙霧驅趕到了4層,我甚至能夠想象出他們奔跑尖叫的場面,想象出他們途經我現在所站立的位置,向西奔去。一些人想逃離這場噁心、血腥的死亡追逐,但死亡卻一直向他們逼近,他們在極度絕望中只好從最近的窗口跳了出去。
無論如何,我不希望那種情形發生在查斯坦和辛西婭身上。她們都是極好的人,她們善良、極具責任感與同情心,都經歷了太多,而且掌握了很多有關那些煙霧、人形體、夏爾還有亞力克的信息。如果她們能夠活下來,將會使更多的人在這場災難中倖存,也無疑會對夏爾和亞力克產生嚴重的威脅。
她們理應得到比死亡更好的禮物。
我加快步伐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我來不及躲避腳下的屍體,只能踩在他們身上向前走。膿血很快沾滿了我的雙腳,一些屍體在我踩上去時血水四濺,血水噴濺到了我的臉上。
我循著一縷縷昏暗的光線向前走著,這時我看到前面各出現了一條走廊,那分別通往了大樓正南與正北方向。
我停下來仔細聆聽著,當我轉向正南方時,連續的槍聲顯得更為響亮了,但我聽不到任何人聲,不再有夏爾的聲音傳來。
就在這時,我的眼角看到了什麼,我扭頭向自己身後望去,看到我剛剛走來的地方——東西長廊通向東邊的地方出現一大團漆黑的煙霧,它們在快速向我所處的地方移動著。
與此同時,我又聽到前方傳來了夏爾的聲音:「……它們在從我的腦子裡偷東西!我要你們制止這種事情!它們是我們弄出來的,是我們!將那些潛伏在關鍵主機里的叛亂分子清理掉!你們必須確保那些東西不會再一次在節骨眼上從我的腦子裡偷竊信息!……」
我不知道夏爾在說什麼,這時我已經不在仔細聽他話了,我只是在循著他的聲音還有槍聲向前走。
我不時回頭瞥一眼身後,那團煙霧與我之間的距離在不斷地縮短著。
夏爾的聲音是從通向南邊的走廊里傳來的。查斯坦和其他人所待的隔離室一定就在那邊。
到目前為止我沒有看到任何人形體。如果夏爾相信我通過對講機傳遞給他的信息,他一定會讓所有的人形體都待那間隔離室外面,以便應付任何突發情況。
我加快步伐向通往南邊的走廊走去,經過兩條長廊交匯而成的十字路口時,我看到幾具黑人的屍體斜靠在牆壁上瞪著我,血液從屍體背後的牆壁上流了下來。
我努力不去注視那些血淋淋的屍體,將目光固定在正前方走著。
我從兩條長廊的交叉口拐入了通往南側的走廊。連續不斷的槍聲衝擊著我的耳膜,我看到那條走廊里的光線明顯要比其餘三條走廊里要亮得多,而且在隨著槍聲閃爍。亮度的增加使地上、牆上還有天花板上的血跡變得顯眼起來。
我身後的煙霧連同東西走廊一起消失在我的眼角,但我知道它們並未離開,它們依舊在向我逼近。
我背靠在拐彎處,微微探出頭瞥了一眼,通向南側的整條走廊盡顯眼底。
我感覺眼球傳來了刺痛感,刺痛感在向我的全身蔓延著,我回頭看了一眼,並未看到那團煙霧,或者,它們又耍弄起了變色偽裝的那一套,也許它們已經來到了我的身旁。
我看到了夏爾和那些人形體。
走廊的盡頭有一扇正朝著南面的窗戶,夏爾和那些人形體就站在那扇窗戶兩旁。那些人形體正不斷朝著走廊西側、毗鄰著窗戶的一間隔離室的門射擊,槍口迸發出的火光在不太明亮的走廊里閃爍著。
我又把頭縮了回來。
我的全身傳來了螞蟻撕咬般的刺癢感。
我看到夏爾站在窗戶的左側,面朝著那些不斷開火的人形體。他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已經長好了。為了壓過近在耳旁的槍聲,那個混蛋不得不大聲喊叫,但從他的說話內容來看,他並不是在與那些人形體交談。
那個混蛋手裡抓著那部黑色的手機,他沒有把手機放在耳旁,但我依然認為那個混蛋正在與某人——或許就是亞力克——通話。
我再次探出頭瞥了一眼,這次我辨認出有6個人形體在朝隔離室射擊。
我沒有在那些人形體里看到易迪思和伯特倫,還有那個飛行員。
夏爾在忙著通話,那些人形體則忙著在開槍,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間隔離室的門上,因而沒有發現我。
我再次縮回頭,背靠在牆壁上,這時我從眼角里看到了什麼,我回過了頭,發現自己身後十幾碼外已經布滿了煙霧。
我將手槍插到后腰上,從衣袋裡抽出了棒狀物,將其對準煙霧后按下了掃描鍵,那些煙霧並未像上一團煙霧那樣後退,它們依舊在向我逼近。
我再次按了按掃描鍵,那些煙霧行為依舊,我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了不足十碼,我又按了按上下鍵,那些煙霧依舊沒有停下,也沒有後退。
這就是最後了?
我彎腰,將手裡的棒狀物輕輕放在地上,然後從后腰上拔出手槍檢查著,確保抑制器擰緊了。接著,我將套在脖子上的步槍槍帶拉到左肩上,將步槍拖入腋下緊緊夾住。
我必須確保手槍的子彈打光后能立刻抓起步槍朝夏爾開火。
只要夏爾受傷,我相信所有的煙霧便會湧向他。夏爾傷得越重,那些煙霧便會消耗得越多。
我再次將脖子探出牆外,這一次我將左手也伸到了牆外。我正要瞄準夏爾,卻感覺走廊里有什麼東西似乎在向我移動,沒等我反應過來,我便看到一些分散開的、與周圍的環境完全融為了一體的煙霧突然聚攏了起來,它們從走廊盡頭向我快速瀰漫了過來,速度之快是我先前遇到的所有煙霧都沒有過的。
走廊盡頭的夏爾突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將手裡的手機倒轉了過來,那個手機背後映出藍光的蛇形S在急速閃動著,與此同時,夏爾的目光轉向了我。
他發現了我。
使用帶抑制器的手槍已經失去了意義,我扔掉手槍,抓住了夾在腋下的步槍。
那些煙霧在向我逼近。
我試圖弄清楚自己對死亡有什麼感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代表著一種未知狀態。與夏爾為之自豪的那種技術一樣,死亡也代表著一種全新的可能性。那或許意味著我們能夠真正結束這些永無休止的痛苦與失望,進入一種平靜狀態;又或者,那意味著我們將忘卻過去曾經歷、得到與失去了什麼,從而開始一段嶄新的旅程。
作為一個不可知論者,我認為上面的兩種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但作為一個生物,我此刻真正感受到了一絲恐懼。
我恐懼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的過程。我不知道當子彈穿透我的胸膛與顱腔時,我會感受到多少痛苦,在我失去知覺前,我又會痛苦多久。我只知道那種感受就在不遠處等著我,它如此清晰,甚至在順著抵在我腦後的槍口源源不斷向我的心底蔓延。
「你不該用那個東西的,」我聽到身後的聲音說道,那是個讓我十分熟悉的聲音,是那個飛行員的聲音。那個聲音朝什麼人——也許是對講機——說道:「我們抓住了他,怎麼處置?直接殺了他?」
顯然,夏爾並未相信我在對講機里的表演,也許是因為我的表演太誇張了。
我身後的人沒有走到我前面,我猜測我身後只有飛行員一個人。那麼易迪思和伯特倫去哪兒了?
不祥的預感在我心中蔓延,那個時候我就應該料想到,夏爾是不會輕易讓他們死掉的,他們在夏爾和亞力克的計劃里顯然是特殊的,不然那些煙霧就會將他們直接殺死,而不是將他們轉變成人形體。
我看到走廊盡頭的夏爾拿起了對講機。
咔嚓聲之後,我聽到身後飛行員手裡的對講機說道:「公司的人建議我們留著他,研究一下他身體里的那些東西。但是,我覺得失敗者是沒有研究價值的,就讓我們乾淨利落地弄死他們好……」
煙霧已距我近在咫尺,我沒再猶豫,開始舉槍朝夏爾連射。
我聽到腦後也響起了槍聲。
我看到我射中了夏爾,看到我四周的煙霧迅速向夏爾涌去,看到隔離室的鋼製氣閉門突然倒在了走廊里,門口火光四濺,門外的人形體在火光中後退,幾個人形體應聲倒地,我看到了本雅明和查斯坦,看到從隔離室里衝出了更多的人。
夏爾渾身抽搐著,那部手機掉到了地上,煙霧已經將夏爾團團圍住,使我無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我看到查斯坦和其他的黑人手舉噴槍朝煙霧噴射著,查斯坦向前走著,彎腰撿起了手機,這時我感覺到自己的後腦勺一熱,什麼東西從我的額頭噴濺了出來。
奇怪的是——我沒有感覺到疼痛。
我下意識地低下頭,想弄清楚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卻發現我的胸前和左臂上沾滿血液和粘液。我看到我的皮膚在向外瀰漫著煙霧,我身體的某些部分開始萎縮,甚至消失了。
我抬起了頭,看到本雅明和其他黑人在忙著開槍,查斯坦卻站在走廊盡頭和我對視著,她手裡攥著那個手機。
我的視線逐漸模糊,接著便完全消失了。我的雙耳傳來了接連不斷、震耳欲聾的嘶鳴聲,槍聲和喊叫聲逐漸減弱,最後也從我的聽覺中淡化消失了,隨之消失的還有我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感,彷彿我的身體消失了,又像是進入了睡夢中。
也許我的身體確實消失了。
我陷入了黑暗與嘶鳴不止的噪音所組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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