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旌節居汴水

其實以前在寶璋左右時，胡善兒曾數次見過朱佑洛。最近的一次，集英殿前暢音洲，她躬身垂步為他續茶，臨湖的夏風輕輕盪起裊裊煙霧，他鑲邊月白祥雲紋的寬大袍袖垂墜一闕拂過她手腕，一剎冰涼入骨，帶的一縷冷清縹緲伽蘭香味。她手心微顫目光亦墜，看他正笑對著寶璋講起些書齋畫堂的瑣碎趣事，烏黑綿密的睫毛捲簾出柔軟如扇的輕薄剪影打在他輪廓分明的英俊側臉上，像是尋常人家最平和溫潤的書生少年。

但是顯然，他並未對她留下哪怕一點印象。

胡善兒垂眸彌散心中一瞬湧起的黯然失落，正身移步向前，舉手加額深欠身，微微直身，手垂下后再次齊眉，接著雙膝著地跪下，徐徐下拜，俯首跪地，音有哽咽：「臣女胡善兒拜見殿下。殿下，寶璋郡主，怕是遇到大麻煩了。。。」

鄭九功不知何時亦退去，偌大廊閣頓生空落落窒息般的壓迫感，胡善兒不由緩緩攥住拳頭，微抬淚眼，仰視眼前這仁德名聲在外、可沙場分明又是那樣霹靂鐵血手段的將軍王。

她當然知道，寶璋是太子娘舅母族的嫡女，天家諸子在權力漩渦中各自為營，她尋他幫助，會擔著怎樣的風險。可也許是別無他路，也許是女子心底最敏銳卻又最難以言喻的第六感，她篤定他會庇護寶璋，她背著身家性命前來，她現下跪在他面前，她已失去怯懦打退堂鼓的時機。

而此刻，他正定定站在萬字紋不到頭的鏤空玉欄邊，面色偌無波瀾，一手拿拈方桌上魚食，徐徐投向圍欄外一方碧潭蓄池。

春寒料梢，池潭裡只依稀淺綴些綠色南荻，寧靜得像是雨過天青下的明河共影湖光澗色，但魚食墜入，暗流驟涌水波驚起，水面浮出無數體色各異鱗光閃閃的扁體游魚，色彩斑斕魚尾絢麗，不似北國產物。

潭水中心，一群游姿款款看上去最優雅玲瓏的斑點青鰭，似乎對魚食並不感興趣，安閑自得搖曳著艷如袞裙的魚尾徐徐穿梭。畫面般般明悅可愛，引得數尾紅色圓尾魚亦是懶洋洋躍至水面。

就在如此一派旖旎祥和的光景，青鰭突然迅速敏捷裂開大於魚身數倍的猩紅大嘴蜂擁包圍圓尾魚群，張開醜陋尖利的牙齒瘋狂圍攻撕咬，電光火石間，暗紅血腥已經渲染瀰漫潭面，數副空落落魚骨分崩離析沉入潭底。

胡善兒這才明白，那魚食並不是投喂，不過引魚餌出沒，真正餵食的，是那群嗜血兇殘的可怕青鰭。

她微微別過臉，壓下心中汩汩湧起的悚然慄慄，垂眸竭力使自己看起來面色平靜：「殿下，鎮南王府的世子爺，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寶璋郡主，亦決計是凶多吉少。。。」

再抬眼，不過片刻之間，池潭已恢復過往明澈寧靜。剛才發生的一切，仿似蜃樓幻影，並沒有真正上演在此時此地。

朱佑洛靜靜看向潭面，卻似心有所觸，默然半晌，沉沉嘆息一般：「我認得你。去年端午時節，你還曾經在集英殿，跟寶璋她們一起斗蛐蛐兒。。此番世子爺微服來京，是私密行程並不為外人道，你是如何得知？你曾數次進宮，算得是後庭熟客，應當曉得厲害輕重，你不會不清楚，蓄意傳播皇室宗脈流言，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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