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剛之旅

第7章 金剛之旅

「不用催,前後腳就到了。二哥派我先來說一聲,讓大哥等等。」

阿保機心裡的怒氣直衝腦門,想起剛才曷魯說的話,忽然覺得對極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對別人的態度要求不同了,尊嚴變得不可侵犯。過去做部族首領和弟兄們說笑打鬧是平常事,有時還有意降低姿態拉近距離,因為要兄弟同心一起打天下。只要他們心裡敬重自己這個大哥,戰場上能令行禁止,平時開玩笑、言語冒犯、散漫不拘小節,從來不當回事。而現在卻感覺這種野蠻粗魯桀驁不馴是如此刺痛自尊難以容忍。正在焦躁,就聽見會場邊上傳來一陣喧嘩,一個武將跑過來對曷魯報告:

「迭剌部首領不肯解除刀劍,他們說皇上是他們的大哥,從來都是佩劍相見的。」

曷魯看向阿保機:

「皇上,為了保證典禮莊重和安全,也是為了立規矩,臣定了個規矩,所有參加即位大典的人都不能佩戴武器。」

阿保機陰沉著臉問:

「你事先有沒有對剌葛他們交待過。」

「當然說了,交待得清清楚楚。」

阿保機更加冒火,但想,如果來硬的,剌葛那幫醉鬼肯定不是對手,可是一旦鬧僵,難道能把他們押進會場參加大典?萬一那幫混球不管不顧扭頭走了,豈不是更加難堪。曷魯好像也沒有了主意,眼巴巴望著阿保機道:

「他們還不習慣這個規矩,不如先讓他們進來算了,時辰不能耽誤。」

「不行,第一次開了頭,以後再定規矩更沒有人會遵守。走,朕去看看。」

曷魯急道:

「啊,典禮就要開始,皇上已經就位,大家都看著陛下呢,怎麼能離開呢?這不合規矩,也不吉利啊。」

阿保機不理他,一撩袍角從龍椅上站起身來,邁開大步走下丹墀,朝嘈雜聲一陣高過一陣的臨時轅門走去。到了近處,只見盡職的士兵把剌葛等十幾個人圍在中間,讓他們不能進去也不能跑掉。這些士兵都是阿保機的私兵,今天專門負責會場的保衛,都一絲不苟地執行命令。一個小校正在耐心理論,可是他的樣子非常狼狽,光著頭,帽子掉了,脖領的衣服被三弟迭剌抓在手裡。迭剌的另一隻手攥著長劍在他的臉前比劃,罵道:

「二傻子,不認識你三爺了嗎!竟然狗仗人勢,敢攔老子,還敢繳老子的械!告訴你,老子去哪也帶劍,就是見天王老子也帶。那登基的是我大哥,佩劍怎麼了,我們是耍劍玩大的。你給我閃開,不然老子剁了你!」

那個小校不敢反抗也不敢讓步,一臉的痛苦驚恐和不知所措。剌葛在旁邊冷笑,轄底在他耳邊低聲說著什麼。最年輕的六弟蘇,一邊推搡士兵一邊跳著腳大喊:

「走了,走了,不讓進就不進,咱們是來捧場的又不是來要飯的。走,回去接著睡覺,我還沒睡夠呢。」

阿保機分開士兵走到中間,迭剌見到他,鬆了手。剌葛笑道:

「大哥,你終於來了,你看,不是咱們不到,是這幫混蛋不讓進。」

迭剌指著二傻子的鼻子嚷道:

「大哥,我要殺了這小子,他今天仗著人多,竟敢打我,以前敢碰咱一個小指頭試試!」

小校臉上被劍尖刺破淌著血,委屈地嘟囔道:

「我沒有打三爺,三爺往前沖我只是攔了一下。」

阿保機拍了拍小校的肩膀,對迭剌道:

「他沒錯,他是執行命令,是我說不許帶武器進去的。這不是沖著你們,是今後的規矩。你們看各部的人都來了,有新歸附的也有還有爭端的,什麼人都有,怎麼能不防。你們不能特殊,應該帶頭遵守。把你們的刀劍交給親兵,趕快進去吧。」

這些人中的大多數畢竟是懼怕或敬重阿保機的,都紛紛解下佩戴的武器。他們的親兵走過來接住。剌葛知道大哥說得有理,想起事先明明有過交待,當時自己沒有表示異議,現在實在是有些無理取鬧,也不好意思起來。他為了找台階下走過來摟住阿保機的肩頭,涎著臉笑道:

「大哥,應該規定咱們兄弟可以佩劍,真有什麼事還可以保護大哥不是。」

阿保機壓了壓火,故作親密地挽了剌葛的手往場中走去。那裡的人們開始聽見喧嘩以為要出事,這會兒看見阿保機親自去迎了迭剌部兄弟進來,手拉著手顯得十分和睦,有的鬆了口氣,有的泄了氣。剌葛一邊走,一邊左看右看,大驚小怪地嚷道:

「啊呀,做皇帝到底不一樣。瞧瞧這檯子。嘖嘖,還鋪了紅毯!大哥,你是要高高在上了!可是大哥,你可別把咱們弟兄忘了,咱們可是一起打天下的。」

他的話說得讓阿保機聽不下去,最後一句更是刺耳,好像是提醒阿保機,打天下時衝鋒陷陣的都是這些弟兄,沒有他們就沒有阿保機的今天。為了大典的順利舉行,阿保機壓住不快堆出笑臉。典禮終於在比預定晚了整整一個時辰的時候開始了。

靜鞭重新響起,廣場上回歸莊嚴肅穆。曷魯親自擔任司儀,命人捧上皇帝玉璽,宣讀寶冊,臨時湊的樂班演奏了一陣唐樂。漢人謀士找到一套唐朝宮廷十二和樂譜,雖然不太吻合,但也來不及再找了,現在演奏的就是曷魯從中選的皇帝受朝時奏的《政和》大樂。

皇帝即位的從簡程序完成之後,本應該群臣恭賀皇帝萬歲。但是按照契丹禮儀還沒到時候,因為在契丹傳統中,無論是可汗還是部族大王即位都要在這個時候進行一番謙辭推讓,作為柴冊禮的第一步。這與漢人的禮儀大不相同,漢人的假意推辭都發生在舉行典禮之前,舉行正式典禮的時候一切早就敲定了,而契丹人偏偏要在典禮之上留下一個懸念。當然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這不過是走過場。一名小校在台上領了皇帝的旨意,跑下丹墀,來到迭剌部面前說道:

「大王說,迭剌部受讓成為皇族,現在就要登基,請問族中叔伯兄弟們是不是忠心擁戴,如果有更好的人選,大王情願讓賢。」

眾人面面相覷,都沒想到皇帝即位也有這道程序,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最年長的轄底,他是最有資格說話的,也可以自報奮勇毛遂自薦。他曾經這樣干過一次,就在幾年前,轄底的大哥蒲古只就任部族大王,當蒲古只派人來說這番話時,他就站了出來,說,大哥老了,自己才是最適合的人選。轄底由此成為迭剌部大王,也就是阿保機的前任。這其實是一場戲,是事先商量好的由年邁的蒲古只扶異母幼弟上位的手段。然這一次轄底完全沒有思想準備,嚅囁道:

「看我幹什麼,我又沒有異議。」

他看向其他人,令他失望的是其他人也沒有反應,最痛恨阿保機的滑哥瞪了轄底一眼,道:

「族叔都沒有意見,我有什麼可說。」

剌葛和兄弟們都跟著大聲說道:

「我們沒有意見。」

小校跑回丹墀,向阿保機傳達,片刻,再次跑回到人們面前,大聲宣道:

「既然諸位沒有異議,今後就要同心擁戴,盡忠王事,如有異心,全族共誅!」

曷魯下令燔柴,士兵用火把將柴堆點燃。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那座象徵契丹人最虔誠意志的木柴之山。火焰迅速在龐大的體積中蔓延,潮濕的浸透油脂的木頭髮出悶悶的噼啪聲。火苗既沒有燦爛噴發,也沒有沉睡不醒,而是在木柴的空隙中穿梭輕舞,鼓動出濃濃的煙霧。煙霧先包裹了柴山,把它變成一座灰霧迷濛偶爾露出紅舌的巨大煙堆,隨後煙霧漸漸升騰。北風忽然停歇,樹葉不在歌唱,連斜斜掛在東天的太陽都紅著臉靜靜地凝視。阿保機像所有人一樣挺直站立,他的右手放在胸前,按住碰碰跳動的心臟。他慶幸在謙辭推讓的時候沒有人搗亂髮難,更揪心風神會不會像曷魯預計的那樣聽話。他仰面向天,念念有詞,祈禱蒼天保佑大契丹開國順利。木柴彷彿聽見了他的禱告,它的煙霧像一隻參天的大樹,雖然分出眾多枝杈,但主幹直直地升上蒼穹。

人群中爆發出歡呼,在曷魯的指揮下,所有的人都單膝跪下,高聲賀頌:

「大契丹萬歲,皇上萬歲!」

「曷魯,其他事可以慢慢來,當務之急,要建立一隻皇帝親軍。」

儀式結束之後,阿保機最先走下丹墀,乘坐一副象徵天子玉輅的六駕敞篷馬車離開,返回御帳大營。大批的營中雜役隨從、家眷百姓和士兵遮道觀看,爭相瞻仰有史以來第一位契丹皇帝的尊榮。曷魯騎馬跟在鑾駕旁邊,阿保機手扶車欄,側身向外,對他說道。曷魯剛剛鬆了口氣,聽到這番話立刻便明白了阿保機的心思,這位皇帝是戰場上衝殺出來的豪傑,最知道武力的重要,今天的事一定更提醒了他。他的五個弟弟個個能征善戰功勛赫赫,而且桀驁不馴,毫無忠君意識,要是出現分歧絕不會服從一個皇帝或大哥的名號,更不要說還有許多心懷叵測的暗藏敵人。能讓這些武夫們心甘情願俯首稱臣的只有武力。於是說道:

「皇上英明,立國千頭萬緒,最要緊的是集中權力,首先便是軍權。就在皇上原來私兵的基礎上建立一支御前親軍。各部首領都有私兵,皇上的親軍數量要遠遠超過他們,選最可靠的心腹率領,任何情況下只聽命於皇上一人,既保衛皇上安全,又是最精銳的野戰軍。」

阿保機想了想道:

「不但數量要足夠多,最少也要五千人,將士也要選最勇猛最精悍的,就叫皮室軍怎麼樣?」

「皮室,金剛的意思,好極了!皇上下旨,臣馬上去辦,但五千人不夠,皮室軍不但負責禁衛,也是最精銳的野戰軍,要能跟隨皇上征戰沙場,我看第一步應該徵集一萬人,還要配備最精良的戰馬。」

阿保機回頭望了望遠遠跟在車後面的北、南宰相說道:

「好。曷魯,新朝雖然有北、南宰相,那是為了平穩交接,可以把一些繁瑣政務交給他們。朕既然命你總軍國大事,你要把心思主要放在朝廷穩定和當前戰爭上。」

「陛下,臣一定盡忠竭力不負重託。臣想,既然要建御林軍,不如借著立國開基,萬事更新,把皇帝的私城也加以擴大。不然就和各部首領的私城平起平坐,既不能顯示皇帝的尊崇,也不能滿足皇上的需要。」

契丹貴族的私城稱作「投下」或「頭下」又叫軍州,一般都是打仗立功得到的獎賞。阿保機有些遲疑,說道:

「漢人是不是有一句話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還有必要建私城嗎?再說好像沒有先例啊。」

曷魯對這件事早就想了很久,說道:

「皇帝原本有私城,比如這座龍眉宮,登基之後難道就不要了?臣以為大有必要留著,不但要留下,還要擴大,而且不能叫『私城』,而要叫『宮城』或『宮帳』。皇上宮帳要永遠保留,只屬於皇上一個人和皇上的家人。皇上千秋萬歲,宮帳屬於皇上,皇上千秋之後,宮帳還要守護皇上的地下陵寢。將來的皇帝世世代代也應該建立他們自己的宮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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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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