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玄冥往事

雲巔在西邊黑暗的懸崖上掉下去，被劇烈的罡風侵略著，被冰冷的夜雨打擊著，他卻絲毫沒有力氣讓自己浮起來。

他引以為傲的仙靈和力量在此刻都成了一個笑話。

他第一次知道，即便修成大道，得到了永恆的力量，也還是有不能對抗的東西。

恐懼。

那一夜的恐懼是他之後做很多決定的源動力。

幸運的是，他的腳似乎被一截樹枝給絆了一下，他在生死一線的驚險時刻猛地伸出手去，竟然給他抓到了一根樹枝，雖然那根樹枝實在是細弱。

然後他便聽到一個細弱的聲音。

「你是誰？」

他本就驚魂未定，這時嚇得猛然轉身，以為是那些他感覺到的神。

可是不是。

石壁上錯綜複雜的盤根之中蜷縮著一個小小的，幾乎是透明的女子。她抱著自己的身體縮在一朵白色的花朵里，整個軀體只有他一半大。

她的頭髮都給雨水打濕了，大大的眼睛也濕漉漉的。

他不自覺地看向她的眼睛，那一刻覺得那是世上最純凈最漂亮最有靈氣的眼睛。

心在那一刻便已經動了。

女子身體抖了抖，似乎是覺得冷。而她的身體正在逐漸脫離透明的色澤，並且在慢慢變大，變成正常人的身形。

雲巔好半天才回神，心想，這是一隻快要化形的花精。

他別過眼定了定神，然後抓著樹枝讓自己站穩，然後不自覺地脫下了外衣，並背對著女子遞了過去。

丹離至今記得那個時候自己那種困惑的情緒。

她努力了那麼久，幾乎費勁了之前吸收的所有能量往上生長，可最後力量快要耗盡，卻還是看不到天，到不了懸崖上。她在那個冷得快要死了的雨夜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她覺得這個世界是不是本來就沒有天，沒有盡頭。

如果是這樣，她不想要再做一顆丹離杏，她想要變成之前曾偶然見過的那種樣子。

她努力回想，那是什麼樣子呢？跟它長得不一樣，那個樣子沒有那麼多的枝條，身上也沒有葉子，但是那個樣子似乎很美，大概長著四根樹枝，兩根稍短，兩根稍長，還有一根圓圓的，上面有細長細長的一叢黑色葉子？

她努力照著那個形象變化，然後便看到上空掉下來一個……哎呀，那不就是她看到過的樣子嗎？

不過他的樣子一點也不輕盈，似乎笨得很，一直往下掉。

她趕緊伸出樹枝把那個樣子給抓了回來，然後有些失望了。

她想，果然是不一樣的。

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這是人的形態，也不知道臉上那些叫做眉毛眼睛鼻子，她以為的細長的黑色葉子是頭髮，她覺得長得很美但很怪的那叫手腳。

但是因為雲巔的存在，她還是成功幻化出了人形。

再然後，便是雲巔遞過來一件衣服——那時她當然不知道那叫做衣服。

雲巔見身後半天沒有動靜，突然想到，這種野生的花精即便化了形，大概是不知道人事的。所以他閉著眼睛轉過身，說了句：「得罪了。」然後摸索著往丹離的方向走過去。

他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丹離的身上，即便盡量避免接觸到她的皮膚，但隔得這麼近，還是不可避免。

指尖傳來的滑濕柔膩的感覺叫人心醉。他滿心全是丹離的那雙眼，以及指下的感覺，一時把之前的恐懼都給忘掉了。

然後他感覺到一隻手在輕輕摸自己的臉。

他渾身一震，僵在那裡半天沒有動。

那隻手在他臉上摸夠了，便點了點他的額頭。

他下意識地睜開眼，便看到丹離對著他緩緩一笑。

那一笑，真的是叫他魂兒都要飛了。

那樣柔弱，那樣美麗。

而那個時候，丹離只是想起曾經看到的那個「人」笑意盈盈的樣子——當然，她當時也並不知道那是「笑」。然後，她試著模仿了一下。

那時的丹離還不會說話，只睜著明亮濕潤的雙眼看著雲巔笑，笑得雲巔失神了很久，回過神來之後整個臉都紅了。

雲巔突然衝動了。

「我帶你出去，好不好？」

丹離聽不懂，於是稍稍歪過腦袋，純真又好奇的樣子讓雲巔越發下定了決心。

「這裡又黑又冷，我帶你去外面，那裡溫暖光明。」

丹離聽不懂這許多話，但是雲巔說的每句話她都記下來了。

不懂沒關係，以後總會懂的。

但是她似乎也沒有以後了。

丹離微微垂眸，好不容易聚起來的氣息在逐漸衰退。

雲巔嚇了一跳，意識到這個小小的花精似乎無法維持化形很久，大概是沒有靈力了。

他這才認真看了看四周的環境，確定了合格花精似乎是與這棵樹是一體的。

那麼，她便是這棵樹生長的花變成的花精了？

玄冥神界這地方十分古怪，這西邊終日陰暗，他一路走來都沒有看到過任何植物，除了這棵懸崖峭壁上的樹。這和東邊光明的地方截然不同。

那裡綠樹叢生，鳥語花香，與這裡比簡直就是天堂。

這裡就是地獄。

他本能地給小花精輸送靈力。

「原來你是這棵樹，你救了我的命，我帶你出去，為了報答你，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好嗎？」他解釋著。

可是丹離都聽不懂。

更糟糕的是，他等不到丹離的回答，因為他又感覺到了「神」的氣息。

他們近了，就要更近了。

熟悉的恐懼再次湧上心頭。

雲巔知道，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必須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

他咬牙，就要扶起丹離離開，可是即便他輸送靈力，丹離的身體還是在繼續變得透明。

他的力量不足以維持她的人形，而他也實在不能付出更多的靈力。

他不能把命交代在這裡，他還要逃跑。

他悲哀地發現，自己帶不走丹離了。

他往自己懷裡摸了摸，摸出一個白白的腦袋那麼大的蛋放在丹離身邊，道：「今日我帶不走你了。不過我還會來的。這是我給你的信物，你一定要收好，等著我來找你。」

然後他左右看了看，最終在丹離頭上扯下一根髮絲，看著那根髮絲在他掌心變成一片小小的杏葉，便把它小心翼翼地收藏好，這才慌慌張張離開了。

他離開的時候留下一句話：「你想要長得好，必須要穿透這石壁到東面去，那裡溫暖光明，你多曬太陽，身體溫暖，才會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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