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過個就沒事蘭?」馬陰陽一扯脖子道,「你好好兒算一算,看看是不是過個就沒事蘭!前營子的馬財主,你看看人家的後輩兒孫現在是作甚的?再看看咱們營子的王老五他大,那也是劃分成地主蘭哇,你看看王老五現在,要劃分的話人家還不是個地主?你們誰有人家錢多了?不信你們就慢慢兒品個哇,把你劃分成甚,你們家後輩兒孫就都是甚。那是准準兒的!這就叫封人了!」
雅慧這才覺得有點意思了。
聽的人七嘴八舌的,這個說他們家是三輩兒貧農,那個說是貧下中農。
「封你個三輩兒貧農還是好的!」馬陰陽道,「起碼還有個盼頭了哇!全怕就封你個貧農,那你就完蘭,除非好好兒行好積善,改命個哇!」
「那我完了,我們家就是貧農。」有人道,「我說么,我咋刨鬧也攢不下個錢。」
「古人講窮不過三代,富不過五服。」老二道,「要照你這意思,古人這話也不見得對哇?」
「老古人說的那話就沒個錯的!」馬陰陽道,「可你也得分時候了。以前人家窮不過三代,是說甚了?是一輩一輩往下積攢了。爺爺攢下一隻羊,到了他大這兒,又換成頭牛,到了他這兒,就攢的起了群蘭。---是這麼個說了。窮人是往下攢了,地主是往出敗了。你們一天聽書沒聽見過地主少爺咋敗家了?吃餃子不吃皮,喝酒耍錢抽大煙。可你看看人家王老五,人家是越有錢越仔細(儉省),你們了?有點兒錢盡修了嘴(吃喝)蘭。你說你能窮不過三代了?」
一席話說的眾人都點頭了。
看見雅慧把吃下的剩飯裝在袋子里,馬陰陽問:「你那是做甚呀?」
雅慧說家裡喂著幾隻野貓。
「你們這純粹是瞎鬧了!」馬陰陽道,「自古孤狗養的,孤貓養不得。你們連這也不知道?」
雅慧忙說不是孤貓,有好幾隻呢。
「我說的孤貓,是指沒主的野貓兒!就跟孤兒是一個道理。」馬陰陽道,「貓兒主陰,喜歡呆在陰氣重的地方。可咱們人是靠陽氣活的了,你說你跟它能擱在一塊兒了?」
「是了。」老二也說道,「你沒看見那貓兒都是白天睡覺,黑夜才出來活動了?白天為陽,黑夜為陰么。」
「哎!」馬陰陽滿意的點頭道,「這你算是說對蘭。」
雅慧嚇得再不敢餵了。可請神容易送神難,貓們怎麼也不肯走,不給吃,他們就在院里叫。尤其一開春天暖和了,貓們開始發情,院里慘叫聲不絕,狼貓(公貓)騎在母貓身上,啃咬著母貓的脖子,呲牙咧嘴的哼著牙,母貓們凄厲的叫著,卻伏在狼貓身下一動不動。聽的雅慧心驚肉跳。
明天就要出靈了。遠路親戚們就都沒回去。新民讓雅慧早點找個地方睡覺。雅慧回到二媽那屋,看見炕上已經擠了好幾個人了,都不脫衣服,蒙頭大睡。各屋都是人。雅慧坐在女眷們住的南房裡面,看見有人起來才上去睡下。
有人進來。雅慧不用看也聽出是新民。新民進來看了一眼,就出去了,一會兒聽見有人在給外屋的爐子加碳,爐子轟隆隆的著了起來。雅慧睡著了,睡的特別踏實。睡夢中還不時能聽見加爐子的聲音。
嚎天濕地的打落出二媽,兩個媳婦又哭的幾欲昏厥。雅慧都快累癱了,看見一院的盤碗沒人收拾,就強打精神洗了起來。鍋爐里燒出來的熱水,到了盆里沒一會就成了冰涼。凍得雅慧兩手通紅。
親戚們都走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二媽的兩個娘家兄弟,兩個媳婦兒陪在跟前給講說著二媽這幾年來的近況。
新民從墳地回來,一看見又是雅慧一個人在洗碗,端起盆來,連盆帶碗扔在了當院。屋裡的人聽見動靜都跑了出來,問是怎麼了。
「沒事兒。」新民說道,「我喝醉蘭,耍酒瘋了。」
說著拉起雅慧來,在身上給雅慧擦著手和胳膊。
「哎呀,弟妹!」大媳婦兒跑過來說道,「我說的讓你放下我一會兒洗么,你是著急甚了!」
「大嫂!」新民說道,「我知道你精明了,可雅慧也不傻。她是看在二媽的名下不跟你們計較。從一開始你們說合夥打落老人,我們沒意見,不就是多花兩個錢么。可你不該還說便宜話,說家產也平分,你給我說說,老人現在還有甚家產了?這也罷了,可說的合夥打落,為甚訃告上不寫我們倆的名字?好人都讓你們做完蘭,丟下洗鍋刷碗就沒人管蘭?自我看見,就是雅慧一個人洗碗了,你們看看這雙手成了甚樣兒蘭!」
一番話說的大二媳婦兒都不吭聲了。
「碗是我打的。」新民道,「算賬的時候不用你們出。」
說完拉著雅慧就要走。
「新民!」兩個娘舅忙拉住他說道,「話說開,水改開。這話說清楚就行蘭么,不要讓人笑話。這下我們也知道蘭,你這雖然說過繼出個蘭,但對老人還有這份心了。你二媽在天有靈,她也會感激你們的。」
「不怕!這有甚可笑話的了。」另一個娘舅笑道,「辦這麼大的事宴,免不了有倆個翻盤掄碗的。應該是老娘舅舅來翻盤子了,你這就頂如替我們翻蘭。」
村裡的人第二天就都聽說蘭,說新民把兩個嫂嫂數落的啞口無聲,替雅慧出了一口氣。
「好男出在嘴,好馬出在腿。」馬陰陽說道,「就憑新民說這兩句話,以後也肯定錯不了。」
剛把二媽發送出去,就聽說王老五他大也不行蘭。明明家裡頭就他一個人,他偏說這個來了,那個也來了,家裡頭到處是人擠得他沒個坐處。說的還都是早已經死了的人。
老人們就說這是離死不遠了,死鬼們來糾纏他來了。王老五就把棺材抬了出來,又忙著請人來做裝老衣(壽衣)。都準備停當,沒過幾天王老漢就去世了。
村裡頭又想起馬陰陽高吼二叫的聲音。人們都說馬陰陽今年可是肥了,前後營子好幾個白事宴。
王老五的家產都是他大給掙下的。人們都以為這次他大的事宴肯定要比他媽的更要隆重。誰成想。鴉鳴靜悄的,連人也沒請,就把個老漢給發送蘭。
出靈那天,雅慧也跟著桂蘭去看熱鬧。看見王老五又要捧遺像,又要扛引魂桿。十分的滑稽。按理,應該是孫子扛引魂桿了,可王老五沒兒沒女,又不願讓侄男望女插手,只能是一身兼兩職,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
一出院門兒,孝子們立刻大放悲聲。鳳仙更是哭的死去活來。
「哎?王老五這回咋不請人了?」有人問。
「請你作甚了?」旁邊的人笑道,「你答上五塊錢的禮,全家來了連吃帶喝,臨走還得拿上。你以為王老五傻的?連這麼個帳也算不過來?」
「就是。」又一個人說道,「他媽那事宴也是做給他大看了,要不他大能把家產都留給他了?再說蘭,誰抱油簍,誰沾油手。家產都他得蘭,他就得一個人往出打落他大了,他捨得給你花那錢了?」
雅慧剛從二媽的事宴上下來,一聽見這乾打雷不下雨的乾嚎聲,心裡就煩。就跟桂蘭說了一聲,擠的從人群里出來。走在王老五家房后,看見有一男一女倆個人站在那裡說話。挨得很近,女人低垂的頭抵在男人的胸口,男人撫著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
雅慧愣住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趕緊走開。
新民一抬眼看見是她,也楞了一下,下意識的放開了手。女孩兒抬起頭來看新民,又順著新民的視線向雅慧看過來。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明白對方是誰了。
「一會兒就吃飯了,你還去哪?」新民叫道。
雅慧指了指家的方向。
新民現在雖然還是當地的口音,但少了很多哇,蘭之類的語氣詞。被村裡人笑話說跟上媳婦兒也學會咬筋了。
雅慧倒在炕上,覺得一陣疲累。難得一天不用絞盡腦汁的做飯,可她卻像泄了氣一樣,躺著一動都不想動。太陽暖洋洋的曬在身上。雅慧覺得她的身體已經完全適應了這裡,適應了這熾熱的陽光,和身下硬實的土炕。她打量著屋子,屋裡每一個角落都經過她的手,清掃,擦洗,粉刷。雅慧昏昏沉沉的想,要是讓她現在就離開這裡,她還真有些捨不得。
「起來哇,」新民興沖沖的跑回來說道,「王老五請幫忙的人吃飯了,你也走哇。」
雅慧裝睡不答。
「睡著了?」新民說著也爬上炕來,低頭看雅慧。
雅慧以前很喜歡新民的這種急親近單純的舉動,感覺就像親人一樣無邪又無間。現在才想起來,他或許就是拿她當親人,親姐姐,才會這樣沒有一點兒企圖心。
「回來再睡哇,一會兒去得遲了,沒飯了。」新民道。
雅慧說不想去。新民一把拉起她來說:『走哇!』
雅慧借力一下撲倒在他懷裡,想試試新民的反應。新民抱起她來直接放到了地下。
桂蘭晚上風風火火的趕來,一進門就問雅慧:「改枝回來蘭,你知道了不?」
雅慧說知道。
「那你還敢讓新民出個了?」桂蘭道。
「那你是想讓我跟雙圈子一樣,把他鎖在家裡?」雅慧苦笑。
「我看改枝這回回來不像是個好來頭。」桂蘭道,「那眼睛就不離新民左右,是不是又想麻纏(糾纏)新民了?」
「她不是在城裡嗎?怎麼又回來了?」雅慧問。
「誰知道了!」桂蘭鄙夷的說道,又問雅慧,「你到底是咋想的了?你今天給我交個實底。要是還準備走,那我就甚話也不說蘭。你要是對新民有想法,那你就跟我說,我給你主持這個公道。我最討厭這種水性楊花的討吃貨!現在看見新民像個人蘭?也不想想她那會兒把新民害成個甚樣兒!我就不行蘭,我還治不了個她!」
雅慧茫然無語,心裡亂的像是一團麻。她一直逃避著,不想面對這一時刻,可它終究還是來了。
「我給你說。」桂蘭又道,「你要讓改枝把新民真搶上走了,你肯定會後悔死的。不只是後悔,還得讓全村子人笑話,說你沒本事,看不住個兒的男人。新民夜來回來跟你說甚來蘭?」
雅慧說什麼也沒說。
「也沒跟你說改枝的事?」
雅慧搖頭。
「那你咋就不問了?!」桂蘭道,「你咋說也是他的媳婦兒,看見他跟別的女人眉來眼去的,就連問也不問?我跟你說,你要是就這種態度,你還真不如現在就走了,還能落個眼不見為凈。嫂子不見外,才跟你說這話了。你自個兒好好兒想想哇。」
新民回來了,看見桂蘭在,就笑道:「這麼遲蘭,還串門子的了?我喜榮哥可是早回個蘭,操心回個又給你個眼下吹火(形容發火)的。」
「他給我眼下吹火了?」桂蘭哼了一聲道,「我還不想伺候他們那一家老小了。他要有本事真不要我倒好蘭,我就來跟雅慧擱伙過日子,讓雅慧天天給我包餃子,眼饞死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說著就跳下炕走了。
新民看著她的背影,問雅慧:「嫂子這是說誰了?不是罵我了哇?」
雅慧笑了笑,沒有作聲。
新民連著幾天沒有出門,在房后擺弄他那些山貨。山貨苗長得挺好,就是不結果實。新民又專門上了幾趟山,看是怎麼回事。
雅慧見新民的神情不像是跟改枝舊情復燃的樣兒,就瞅了個機會問:「聽說你對象回來了?」
新民楞了一下,才說:「你咋知道?」
「我那天看見你們在一起了。」雅慧道。
「不是,我是問你咋知道她是我對象?呸,也不對,她又不是我的對象。」新民不知該怎麼說才對。
「那她怎麼還來找你?」雅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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