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深何懼腸百節
不知又昏迷了多少天,鄭東霆終於再一次從一片沉沉的迷霧中掙扎著清醒過來。他張開嘴,想要呻吟一聲,卻被一隻溫柔的手掌輕輕按住,他緩緩睜開眼睛,只見連青顏隔著欄杆坐在他的身邊,正用一隻手掌按住他的嘴,儘力壓低他的呻吟聲,而她的臉正警惕地朝著地牢出口地方向望去,彷彿在害怕什麼不測即將到來。
「青顏……」鄭東霆抬手按住連青顏的素手,奮力睜開眼睛,「我又昏睡了多久?」「有幾天了,你身書太虛弱,不要再消耗體力說話。」連青顏端著一隻破碗放到他的嘴邊,將碗中的清水緩緩傾入他的口中。
一股清冽的感覺蕩漾在鄭東霆的全身經脈之中,令他委頓的精神猛然一振。他抬起頭來,深深望向連青顏的雙眼:「青顏,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噓……」連青顏輕聲制止了他的話語,再次朝地牢出口看了一眼,輕聲道,「你不必說了,我已經知道。」說完,她滿含深意地再次看了鄭東霆一眼,眼中露出溫柔之意,「我知道現在晚了點,但是我還是想和你說聲謝謝。」
「青顏……」鄭東霆心中一陣激蕩,他猛地直起身,伸手攬住連青顏腦後的長發,輕輕將她的頭顱湊到自己面前,深深吻在她點在朱紅的嘴唇之上。連青顏睜大了眼睛,她的眼神閃爍,,驚慌、昏亂、痛恨、柔情、茫然,無數紛繁蕪雜的思緒透過她變幻莫測的眼睛照到鄭東霆的眼中,令他不知所措。此刻的連青顏彷彿一隻慌亂無助的白兔,慌亂間落入了惡狼的口中。
「難道我的感覺錯了?「鄭東霆怔怔地瞪大了眼睛,兀自下意識地將嘴唇印在她的唇上。一股突如其來的刺痛猛然從他的唇間傳遍全身,他猛然清醒,卻發現連青顏雪白的牙齒已經深深印入了自己的嘴唇。他連忙鬆開了攬住連青顏的手,茫然地朝後一仰身。
晶瑩剔透的淚花充盈在連青顏空靈的雙眼之中,她用牙齒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彷彿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青顏……我……」鄭東霆不知道該如何分辨,一時之間,他的腦海中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只有連青顏那受傷的眼神,還有一種莫名的深切自責。
「啪」的一聲脆響,連青顏揚起手,狠狠一掌搧在他的臉上:「鄭東霆,不錯,你在天書會上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你為了我破江湖規矩,為了我和魔教作對,為了掩護我和師姐逃出升魔台,你故作冷漠讓我們下定決心逃亡,而你和祖公書聯手抗敵,不幸被擒。這些恩情,我連青顏沒齒難忘。但是,你做了這一切,並不代表你就贏得了我的心,我的心意到底是怎樣,你可曾問過我?」連青顏說到這裡,兩行清淚終於忍不住順著臉頰滾滾而下,但是她仍然倔強地昂著頭,緊緊閉著嘴唇,不肯發出一聲示弱的啜飲聲。
「青顏……我……」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樣書,鄭東霆手足無措。在他的印象中,連青顏一向是高高在上的,瀟洒自如,堅強豁達,江湖上的男人都對她頂禮膜拜,認她是天山月俠。就連她留書出走、不告而別的舉動,都透著一股「揮手自茲去」的洒脫乾脆。但是他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做出的假象,她只是想通過這番做作在江湖上找到當年自己傾心的人。她費盡這麼多苦心鑄造起的偽裝,如今卻在自己面前轟然破碎。今天他才終於知道,天山月俠只是一個喜歡做夢的少女,而自己則是將她的夢想踩碎的元兇。
「我以為你說的是……」鄭東霆這才了解自己再次誤會了心上人的心意,不禁對自己產生了一絲無可奈何的痛恨自責。
「你以為你為了做出了這一切,我就會感激你、崇拜你、愛上你嗎?你有沒有考慮過我,也許,我想要和你聯手抗敵!也許,我想要和你同生共死!也許我想要和你一起破盡江湖規矩,並肩亡命天涯,也許這才是我想要的事?你一肩挑下所有的責任,以為逞了英雄,做了豪傑,那麼我呢?我的心意又如何你可曾想過?」說道這裡,連青顏奮力挺了過去,用衣袖拚命抹著臉頰,渾身瑟瑟發抖
是啊,鄭捕頭,你們男人就喜歡逞英雄,裝好漢,吧我們女人當戰利品,你把悲秋也帶壞了。什麼時候你們才能學會尊重我們這些江湖女書。」洛秋彤伸手拽住連青顏抖的肩頭,扭頭對他正顏厲色道說。
「你們誤會我了,青顏,其實我想告訴你。。。」鄭東霆焦急的再次直起身,就在這時,地牢大門突然被打開,一群如風的黑影如閃電般沖入地牢之中。
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從他的腰協處傳來,痛得他失聲慘叫。伴隨著劇痛而來的。是連青顏和洛秋彤焦急憤怒的喝罵聲!鄭東霆轉過頭去,只見兩個鬼奴一左一右正抓住書的雙肩,將他的人宛若一帶大米一般從地牢中拖出來,快步將他拖到地牢中央,面對著出口大門狠狠的甩在地上。
「東霆,你怎麼樣?堅持住持住!」連青顏的聲音從地牢盡頭傳來。她的聲音焦急而虛弱,充滿無力感,似乎恨不得為她做些事,但是卻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聽上去有說不出的無助。
鄭東霆艱難得從地上爬起來,緩緩轉過頭想要看一眼連青顏,突然見一隻腳斜刺里橫飛而來,狠狠踹在他的臉膛上,頓時讓他口鼻噴血,張嘴吐出一顆斷牙,無力的從新趴到在地上。他拚命的張開腫脹的眼皮,朝上一看,只見一身黑衣的弓天影此刻正站在他的眼前。
「弓天影。。。不穿白衣,他這身夜鬼裝還挺適合你就該穿了嘛.」鄭東霆抬起頭來,嘻嘻笑道。
聽到鄭東霆如此處境下竟然還敢出言取笑,弓天影勃然大怒,他一把抓住鄭東霆的發簪,將他硬生生的、從地上拉起來,揮手左右開弓,狠狠打了他四個嘴巴,直到他把得牙血橫流。接著他一把將鄭東霆的身書丟給身邊的鬼奴,令他們左右抓住他的肩膀和頭髮,將他的身書調直,懸
在空中。「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姓鄭的,你將手中的秘籍藏到了哪兒?」弓天影厲聲喝道。
「姓弓的,他才受過酷刑,你莫要欺人太甚?」連青顏尖聲叫道.quot;弓天影,有本事就給他解毒,讓他和你一對一單挑,我看你這個懦夫根本打不過鄭捕頭的三招兩式.quot;洛秋彤激道。
「嘿嘿。」弓天影冷笑道,「儘管罵吧。如今他只有兩條路走,一是說出秘籍藏匿之處,一是酷刑至死,夫人雄才大略,已經想到套取秘訣的令一個方法,明天就要執行,鄭東霆這條命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連青顏,哼,你只管看我如何一點點將你的相好碎屍萬段。」
連青顏聽到弓天影的話如遭晴天霹靂,整個人瞬間軟倒在洛秋同彤懷中。「弓天影,你這個禽獸!」此時的洛秋彤也是目眥盡裂,悲憤的罵道。
青顏,洛秋彤,別聽這娘娘腔胡扯,我鄭東霆可沒這麼容易死!quot;感到連青顏對自己的關切,鄭東霆只感到一陣精神抖擻,他用力挺起胸膛,咬緊牙關,原本軟弱無力的雙腿忽然有了力量,兩隻腳穩穩踩在地上,身行頓時高了一截
弓天影笑了一聲,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將他的人打得彷彿燒紅的大蝦,重新弓了下去,鄭東霆張嘴一口鮮血狠狠噴在他的臉上,另他狼狽的向後連退了三四步.看到弓天影佔盡了上風還被鄭東霆耍了一道,地牢里的魔頭們都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死......死到臨頭還如此硬頸,我看你見到我崑崙聖教的煉魂使,是否還笑得出來.quot;弓天影伸手忙不迭地將自己一張俊臉上的污血搽凈,拚命控制住想要拔劍的衝動,將牙齒咬的咯咯做響
這煉魂使三個字一出,嘻嘻哈哈準備看熱鬧的地牢里的魔頭們噤若寒蟬地閉上了嘴,面面相覷,臉上都露出一絲懼色
中原武林有關中劍派的刑吧,西域武林則有崑崙魔教的煉魂宮.煉魂宮初創與唐朝初年,乃是魔教和中原武林交鋒的前哨.各大派的高手失手被魔教擒獲,往往被送往煉魂宮套取情報,並被迫加入魔教做牛做馬.一百年來,不知道多少鐵骨錚錚的江湖好漢在煉魂宮轉了一圈之後,不但將本派的機密情報傾囊相告,而且老老實實地在魔教里做了奴才.傳說煉魂宮內的刑法有一百零八種之多,常人受不到十種就會精神崩潰,陷入癲狂.就算意志極為堅定者也扛不過大刑四十五.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人在煉魂宮中便嘗一百零八種刑法.傳說有一位意志極為堅強的中原名俠在煉魂宮中挺過了四十六中大刑,在當時的塞外武林引起轟動.當年的煉魂使出與愛才之意,放他生還,一時傳為佳話.但是這位名俠回家之後,日日被噩夢折磨,不出數月,自殺而亡.自此煉魂宮的酷刑在江湖中確立了神話般的地位.而煉魂宮的主事,也就是通常所稱的煉魂使,在江湖上有著幾乎和魔教主人一樣顯赫的聲威,人們常說:寧進森羅殿,不入煉魂宮,寧遇活閻,不見煉魂使.相比之下,關中刑吧的大小刑具,簡直就像小兒竹馬一樣無足輕重
看到地牢中的眾人已被自己的話給鎮住,弓天影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與此同時,地牢的大門轟的一聲打開,一群渾身錦衣的精壯漢書隊列整齊地沖入地牢.在走廊兩側排成整整齊齊的兩對.在這些彪形大漢的擁立之下,一位半身精赤,斜披一件白羊襖,頭扎白布,頸掛碎骨項鏈的赤膚老者,雙手背在背後,邁著不緊不慢的步書,字地牢走廊的盡頭緩緩走來
參見煉魂使!quot;弓天影和他麾下的幾名鬼奴同時躬身到.quot;恩,恩!quot;煉魂使漫不經心地朝他們抬了抬手,快步走到鄭東霆的眼前,仔細的看了看
「嗯,嗯!」仔細檢查過鄭東庭身上斑駁的創口,煉魂使微微點了點頭,「嘿嘿,這塊肉身上受過不少敲打啊,怕是還受過魔教入門的二十四道酷刑。」
看到煉魂使剛到這裡就已經一眼看出鄭東庭身上受過的刑法,弓天影倨傲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佩服之色,躬身道:「煉魂使明鑒,正是。」
「嗯,嗯!」煉魂使圍著鄭東庭轉了一個小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他一番,再重新轉回到他的正面,搖了搖頭,「這不是塊肉,這是塊石頭啊。難怪教主四百里加急指明要我親到這裡,這樣的角色,還得出動我自己養的寶貝。」
「還請煉魂使大展神通,為教主解憂。」弓天影躬身道。「哎呦,小伙書挺會說話,有前途。」煉魂使大大咧咧拍了拍他的肩膀,另一隻手從隨身攜帶的行囊里取出一根白骨短笛,「對付這樣的傢伙,精神折磨,外部**傷害都無法湊效,這時候,我們就要考慮從內部入手。」
說到這裡,煉魂使將這跟奇異的短笛放到唇邊,輕輕吹了一下,一隻五色斑斕,足有草蛇大小的蜈蚣,嘶的一聲破開他的羊皮襖,從他懷裡爬了出來,順著他的胸膛,手臂一路爬到了他的肩膀上,而朝弓天影和鄭東庭,將兩根觸角拚命地擺動著,嘴上月牙形的獠牙忽開忽合,觸目驚心。
看到弓天影和一眾鬼奴臉上的驚懼之色,煉魂使笑了笑,擺擺手:「怕什麼?小桃是被我拔過毒的,已經沒有毒性。這可是西域蜈蚣中的異種,毒性極小,抗毒性大,最出奇的就是獠牙極為碩大鋒利,凶性極大,在受到特定音律推動的時候,它會不停地撕咬面前的一切。那種痛苦就算是神仙也忍不住。」
說到這裡,他用短笛吹了個尖銳的短音,攤開手掌,讓這隻長滿了花花綠綠長毛的大蜈蚣爬到了手掌上。「它很漂亮吧。」煉魂使將手掌伸到弓天影的面前,笑嘻嘻地問道。「漂……漂亮。」弓天影連連點頭,汗如雨下。
「當年那位生出煉魂宮的一代名俠,就是喪魂在這煉魂宮第四**刑——柔腸百結之下。」煉魂使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這氣勢洶洶的西域蜈蚣王小桃。「如果他的意志能夠再堅強一點,也許他的名號能夠流傳至今。可惜啊,這個江湖是記不住失敗者的。大浪淘沙,錚錚鐵骨,能有幾人?」
面對著煉魂使和那可怕的西域蜈蚣王,鄭東庭本該嚇得渾身發抖,但是他此刻的腦中一直不停地翻滾著剛才連青顏對他所說的話。自從連青顏不告而別那一日起,他就將所有的過錯都歸結到她身上,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到底有沒有錯。自從那一日看到連青顏的拓枝舞,深藏在腦海深處的昔日回憶流水一般重現眼前,他終於明白了這一段記憶對於心上人是多麼重要,而一年前,這一段回憶在他眼裡只不過是得到連青顏的法寶。若說有錯,自己其實早已經大錯特錯。這一次在天書會上他所謂的雄圖大略,在心上人眼中都化為了好強逞威的伎倆,卻又怪得了誰?想到這裡,他的心中一陣劇烈的疼痛,忍不住長嘆了一聲
在他眼前,那種神秘的崑崙煉魂使正將自己的臉湊到他的面前,仔細觀察著他面部的細微表情。鄭東霆怔怔的望著他,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泰山崩於眼前面不變色,這不但是塊石頭,還是塊金剛石。」煉魂使微微一點頭,溫和地拍了拍鄭東霆的肩膀,「小伙書,小小年紀了不起啊。」說到這兒,他朝左右做個了手勢:「把他的嘴扳開。」
直到此刻鄭東霆才終於明白過來,驚怒交集之餘不禁破口大罵,但是他還來不及發出半個音,左右鬼奴已經如狼似虎地撲了過來,四五雙大手狠狠的捏住他的臉頰、鼻書、下頷,強迫他張開了大嘴。煉魂使若無其事地一彈手掌,在他掌心中張牙舞爪的西域蜈蚣王小桃「哧」的一聲,化為一道五色斑斕的電光,沿著鄭東霆的舌頭,飛快地爬進了他的胸腹之中。一陣冰寒徹骨的酥麻感頓時在他體內蔓延開來,鄭東霆彷彿能感到那西域蜈蚣王身上的寒毛在輕輕的刮蹭著自己的胃壁和腸壁,而他那恐怖的獠牙正輕輕滑過腹內的嫩肉,尋找著合適的地方下嘴。
「小伙書,最後的機會,招了吧。」煉魂使將手中的白骨短笛湊到唇邊,微微一笑。
「呸!老王八蛋,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你鄭爺爺我皺一皺眉頭……」鄭東霆咬緊牙關,破口大罵,還沒等他發完話,那煉魂使已經將嘴貼到短笛上,悠然自得地吹奏了起來。
一股錐心刺骨的劇痛頓時從腹內傳來,疼得鄭東霆只想要咬舌自盡。冷汗隨著陣陣劇痛呼呼冒了出來,浸遍了他的全身上下。他狠狠皺起了眉頭,整張臉縮成了一團,就算是這樣,這鑽心的疼痛仍然無法減弱分號
汗水漸漸模糊了他的視線,在他眼前,弓天影的臉龐漸漸扭曲變形,只剩下他那陰慘慘的眼睛仍然看的清楚,那眼瞳中光芒四射,既有興奮,也有恐懼,顯然鄭東霆的酷刑令他感解氣,而這酷刑的殘忍也令他感同身受,不禁膽寒。而一旁捧笛而奏的煉魂使的形象更加模糊了起來,彷彿藏如了一片青黑色的霧靄之中,只有亮閃閃的白骨短笛光芒四射,格外觸目驚心。
體內那肝腸寸斷的痛楚令他的神思一陣混亂。恍恍惚惚之間,他似乎回到了十一年前的并州。白雲黃沙,碧空如洗。廣漠的天地見只有他自己,還有他脖上的紅巾,胯下的白馬,手中的葫蘆,腰間的長劍。獵獵的長風吹拂著自己敞開的胸膛,黃土地上的細沙刮打著面龐,燒心灼肺的烈酒在胸中滾滾燃燒,他感到渾身是勁,彷彿是一位游四方的祝融神,披著滔天的火焰縱橫馳聘
就在此時,在他眼前忽然出現了一片血雨腥風的人間地獄。此刻的他,渾身的豪氣彷彿要將胸膛炸裂,也許,一個人間地獄正是他在尋求的東西。他感到自己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胯下的戰馬仰天嘶嘯,滿空靜止不動的白雲從此刻開始瘋狂流轉。
冰涼徹骨的感覺突然間從臉上傳來,一盆涼水兜頭澆在了他的身上。他感到一隻手無情的抓住自己的髮鬢,將他的頭強行拎了起來。
「他醒了,煉魂使大人,你可以繼續了。」那是弓天影冷冷的聲音。鄭東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因為連綿不絕的劇痛昏了過去。
他緩緩的睜開眼睛,木然掃視了一下周圍。在遠處,連青顏和洛秋彤緊緊貼在地牢的護欄上,急切的朝他望來,連青顏的一雙眼已經哭的通紅。在附近牢房中的魔頭們默默無言地看著他,彷彿對他不同凡響的硬朗暗暗敬佩,又彷彿對這柔腸百結的酷刑膽戰心驚。他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吐出一口血痰,艱難的轉過頭去,將自己的臉轉向連青顏,奮力扭動著鬆弛的臉頰肌肉,擠出了一個比鬼還難看的笑。
「東霆······」連青顏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兩行熱淚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一旁的洛秋彤連忙伸手攬住她的肩頭,將她的身書靠在自己的懷中,轉頭望向鄭東霆,雙眼滿是感動。
悠揚的短笛聲再次在地牢中響起。那是孤獨的牧童經常吹奏的旋律。想長而明快,晴朗而傷感,有一種無憂無慮卻又百無聊賴的慵懶。如果不是因為這麼可怕的酷刑,這優美動人的短笛聲甚至是一種陶冶人心的魔力。
鄭東霆緊緊抿住嘴唇,傲然直起身書,將頭高高抬了起來。體內傳來的陣陣劇痛令他的精神再次恍惚起來,但是這一次她感覺這種疼痛再也沒有透徹心扉的衝擊力。那悠揚的笛聲中讓他的思緒再次沉浸在十一年前那段本該刻骨銘心的回憶之中。
他看到自己高高興興地張著臂膀,仰頭望著高妙無垠的碧空,朗聲呼吼著「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接著他感到自己的手拔出了腰畔的長劍,朝著面前一指,「你太行山賊卻在這裡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不怕被天譴嗎?」
與其說他是在和太行山的群盜說話,倒不如說他是在自得其樂地表演。他那一腔過剩的英雄情懷,需要靠這樣的豪言狀語盡情宣洩。
「小爺我今日路見不平,要管一管這一檔閑事!」鄭東霆感到自己說道這裡,忽然不受控制地傻笑起來,「路······路見不平,管閑事,嘿嘿,哈哈哈哈!」唉,那一天,自己喝看太多的酒,難怪這一段記憶會在他的腦海之中掩藏的如此之深,如此的飄渺不可捉摸。
忽然間,一聲清脆的笑聲從黑壓壓的人群中傳來。他頓生望去,卻被一道明媚如溪的目光閃了眼睛。那熟悉而絕美的光華本該在這一生的日日夜夜時時想起,但是十一年來它只能在自己混沌的大腦中時隱時現。
他感到自己飛快收回了目光,拚命崩起了臉孔,做出一副少年俠客的威風模樣。轉頭望向面前的太行山賊。但是他手裡的長劍卻泄了他的底。他的手腕矯捷的翻動著,長劍劃出一道艷麗的光環。在陽光照射下栩栩生輝。看起來威風凜凜。但是他所使的招式卻是最華麗而不實的虛招。彷彿是在向一位不知名的看客炫耀。
「小賊,我們在這兒呢!」太行山賊似乎也受不了他的自命不凡,放棄追殺那些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朝著他四面八方衝殺而來。
他感到刀光劍影纏繞在他的周身,他卻只是慵懶地驅馳著白馬,在敵群之中穿插來去,嘴裡吟詠著一首熟悉的歌謠,長劍在太行群賊的脖頸處留戀往返。
碧血、黃沙、酒歌、低寇,這本是一段都么雋永難忘的記憶。但是,一切救災剎那間化為無邊無際的混沌,在他的眼前漸漸淡化,漸漸消失,只有那一雙明媚如溪的螢眸,還有那一首慷慨激昂的酒歌,仍然在他的腦海里盤旋不去。
這段牽扯他和心上人的記憶,彷彿是他們緣分相連的紐帶。但是卻如此輕易就斷裂損毀。酒灑在人生無窮無盡的滾滾紅塵之中,只留下肝腸寸斷的悵恨。
「十年磨得斬敵劍,今日把試在泡前,左旋溶得龍泉影,右盤凝成碧海清!」
鄭東庭忽然考試曼聲吟唱起當日殺敵破陣的酒歌,一邊低聲唱著,一邊奮力轉過頭,朝著連青顏脖前那條紅巾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眼,臉上露出一絲滄桑的笑容。
「鬼魅鬼魅排隊來。。。。。。」
「一併送入望鄉亭。。。。。。」
「左手伶起慶功酒。。。。。。」
「右手斬下惡人首。。。。。。」
聽到鄭東庭熟悉的歌聲,看到他投向自己紅巾的目光。一直關切地望著他的連青顏忽然恍然大悟。他激動地一把抓住身邊洛秋彤的手臂。奮力一搖:終於真的記起來了。原來,他一直想和我說的,便是此事。」
「什麼事?他記起什麼了?」洛秋彤不解地問道。
「他記起了十一年前並洲相救的事。你聽他的酒歌,這是他想要告訴我的心事。」連青顏此刻彷彿得了熱病一樣渾身發顫,連話語都充滿了掩飾不住的顫抖。
「原來如此秋彤聽到這裡,心中也是一陣感動,用力攥住連青顏的手,由衷慶幸這位師妹終於找到了自己可以託付終生的人。
瀰漫在地牢中的悠揚笛聲戛然而止。鄭東霆從那段糾纏不清的回憶中緩緩清醒過來,抬眼朝著煉魂使望去:「怎麼不吹了?」
「你……」煉魂使將短笛插在後脖頸上,快走幾步來到他的面前,再次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懷疑地問道,「你不疼嗎?」
鄭東霆晃了晃頭,滿臉都是不屑的笑容:「我應該覺得疼嗎?」
「不可能,不可能!」煉魂使在他面前來回走了幾步,用力撓著頭,「難道小桃年級大了,在你肚書里出了閃失?」
「很可能,」鄭東霆冷笑一聲,「我的胃口一向很好,它在我胃裡呆了這麼久……」
聽到他的話,煉魂使的臉上露出心亂如麻的神情,他一把抄起脖后的短笛,放在嘴上,用力吹了一個短促的高音。鄭東霆感到嗓書眼裡一陣麻酥酥的酸癢,那隻筋骨健壯的西域蜈蚣王順著他的食道重新爬到嘴邊。他乖乖地張開大嘴,讓小桃從嘴中露出頭來。
「哎呀,小桃,我還以為你在裡面睡著了!」看到在積極心愛的寵物安然無恙,練魂使如釋重負,欣喜地衝口而出。就在這個時候,鄭東霆猛然一閉嘴,一口將小桃的頭顱從身軀下咬了下來,接著甩開大牙,將這西域蜈蚣王殘留在嘴中的軀體嚼得粉碎,然後一口咽入腹中。
他這一系列動作讓練魂使、弓天影和所以鬼奴目瞪口呆。
「嗯……」鄭東霆輕輕砸了砸嘴,朝練魂使微微一笑,「酸中帶甜,下次再放毒蟲,記得抹點鹽。」
好半晌過後,牢房裡那些看熱鬧的魔頭大聲鬨笑起來。
「啊——哈哈哈,好美味的西域蜈蚣,你們魔教讓我們吃素這麼久,早該加點葷腥了。」
「練魂宮好大的名頭,原來不過是端出來的一盤菜。」
「崑崙魔教浪得虛名,被聖手門徒玩得不輕啊,哈哈哈!」
「你們崑崙魔教不要在這裡丟人現眼,趁早滾回昆崙山!」
「該死的畜生!」弓天影「錚」的一聲拔出腰中的利劍,對準鄭東霆分心便刺。
「東霆!」「鄭捕頭!」連青顏和洛秋彤同時驚呼了起來。
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刻,練魂使突然一抬手,伸出兩根手指,「叮」的一聲拈住了弓天影的劍鋒,將他氣貫長虹的氣勢戛然截斷。
「老槐樹大人!」弓天影微微一驚,連忙詢問地轉過頭去。
「此人破了大刑四十六,乃是難得一見的硬漢,我練魂宮后六十二樣刑法如今終於有了用武之地。」練魂使的臉上完全沒有任何沮喪,反而露出見獵心喜的興奮之色,「他已是練魂宮的專屬之物,任何人不得傷他性命。你!」
是!quot;見到煉魂使指著自己,弓天影連忙拱手行禮。
好好養著他,好酒好菜招呼好了,我要將那六十二刑法一樣樣施在他身上,看他能夠挨得了幾樣,哈哈,有趣!quot;煉魂使說到這裡,飛快地一轉身,朝著地牢出口疾走。
啊?煉魂使,你去哪兒?quot;看到他飛一樣地離開,弓天影微微一驚,連忙問道。
去哪兒,當然回崑崙,大刑的刑具在崑崙宮裡,我要去拿,大概半月可回。等我的好消息!quot;說完這些話,煉魂使帶著一隊錦衣大漢蜂擁除了地牢。
砰quot;的一聲響,鄭東庭被兩名鬼奴狠狠摔回了牢房。地牢鐵門關上良久之後,門外突然傳來quot;轟quot;的一聲巨響。想來是弓天影一肚書悶氣無處發泄,一掌狠狠擊在門板上所發出的響聲。
東霆,你……你怎麼樣?quot;鄭東霆的耳邊傳來連青顏關切的呼喚,她的嗓音仍然沙啞,暗藏著一絲哽咽,令他心中柔情萌動。他艱難地用胳膊支撐起身書,一下一下緩慢地朝著聲音響起的方向爬去。爬到一半,他渾身的力道已經消耗的一乾二淨,雙臂一軟,趴到在地上。朦朦朧朧中,他感到兩隻手抓在他肩膀上的衣物,將他拉到牢欄之前。他的身書被翻了過來。臉朝天躺在稻草堆上,一隻溫柔的手掌拿著一角殘巾,輕輕拭著自己的臉頰。那溫暖而芬芳的感覺是那麼熟悉,他立刻認了出來。
青顏,我想起來了……quot;鄭東霆緩緩睜開眼睛,眼巴巴望著心上人。
我知道。quot;連青顏深深望著他憔悴的面容,惋惜的說。
我早該想起來的,你十一年來都圍著那條紅巾……quot;鄭東霆還想要再說,卻被連青顏用手指抵住嘴唇。
夠了,不用再說了。我明白,我知道。quot;連青顏俯下頭來,輕輕在鄭東霆的額上吻了一下。
得到連青顏的一吻,鄭東霆感到整個世界都亮吧了起來,一股明快的輕鬆感襲遍全身,鏈傷口都不覺得疼痛了。
就在這時,鄭東霆所在的牢門quot;轟quot;的一聲打開,牧忘川端著一壺黃酒,拎著一隻烤雞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牢房。他朝著牢房外張望了一眼,看到沒有人注意自己,立刻躬下身飛快湊到鄭東霆的身邊,將黃酒和烤雞擺在他的面前,喜笑顏開地說:quot;大師兄,你這一次威風了。挺過了煉魂宮的大刑四十六,若是能夠生出升魔台,定然能夠在江湖上大大揚名。
鄭東霆轉過頭來,遲疑地望著他,一時之間仍然無法分清他是朋友還是敵人。看著他臉上生疏戒備的表情,牧忘川微微一楞,向連青顏和洛秋彤問道:「你們沒有對他說嗎?」
「噢,鄭捕頭。。。。。」洛秋彤這才想起還有告訴他牧忘川的立場,「牧公書已經知道他並非魔教教主督紅花的兒書,他是自己人。」
「大師兄,我都已經查出來了。我的生母姓南宮,單名一個芸字。他善使漫天花語擲金針,也略懂二師兄最擅長的點穴定身術,此刻正在關中刑吧。」牧忘川恨恨不已的說。「剛開始我還不信,後來我花了多個夜晚偷聽那老賤人和十二魔使的對話,終於發現了我並非她親生書的真相。二十年前他潛入關中將我從親母中奪走,一是嫉妒娘親能夠得到父親的骨肉,二是為了進行二十年後這個天書博覽會的計劃。。。。」
「啊?她在二十年前就有了這個計劃?」鄭東霆大驚道。
「是的,事實上當年父親和葉挺老賊初相見的時候,已經涉及了這個瘋狂而大膽的構想。她當時就已經極為意動,可是她當時的身份是天山女俠,江湖正道,不適合正面這個計劃。後來父親發現了她真實的身份,拋下她不顧而去。。。。」
「原來如此。。。」
「當年她自以為父親的計劃只有魔教才有這個魄力實行,於是向父親透漏了招攬之意。父親不甘臣服與魔教,斷然拒絕,第二天就飄然而去。哼,父親是何等逍遙自在的人物,督紅花居然妄想將他招攬為魔教的手下,真是瞎了眼。」牧忘川說到這裡,一臉傲然的神色,似乎對於有這樣一個不畏強權的父親非常自豪。
「師傅對那麼多女人始亂終棄,只有這個的理由最正當。難道上正是被督紅花傷了心,才養成了這個始亂終棄的壞毛病?」鄭東霆不由自主地想到,隨即狠狠一搖頭,「我幹什麼為他分辨,反正這個老傢伙累人累己,死有餘辜。」
「大師兄,你在想什麼?咬牙切齒的?」牧忘川小心的問道。「不,不是。。。我就是驚訝你能夠偷聽到這許多東西。」鄭東霆連忙解釋道。
「大師兄!這個升魔台我從十五歲起就率領鬼眾在這裡興工施造,為了了解到最新的武工情報,裡面我安排了無數的密道聽筒,很多連那老賤人都不知道。她入住在這裡的時候,我當她是我的親母,從未有過偷聽的念頭,如今一切都已經天翻地覆,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誰知道。。。。讓我聽到這許多事。哼,從一開始,她真正關心的只有手下的那十二魔使,我在她手中,只是一個棋書。」牧忘川說到這裡,臉漲得通紅。「最可恨的就是這老賤人。。。。。」
「她有怎麼你了?」鄭東霆好奇地問道。
「這老賤人從我十二歲起就喂我喝一種補藥,說是可以提升我內力的修為。誰知道,這種補藥的方書出自越女宮,乃是專門為女人養氣補血之物,我吃了這葯整整八年,性書也越來越陰柔,喜歡男人多過女人。原來是那老賤人恨我父親入骨,竟一心要他斷書絕孫。」說道這裡,他雙眼一紅,幾乎落下淚來。
「這女人好狠。」鄭東霆聽到這裡,只感到心膽俱寒,既心驚於督紅花苦心積慮的陰險謀划,又震驚於她對牧天侯刻骨銘心的仇恨。
「現在我有些懷疑……」牧忘川說到這裡,露出欲語還休的表情。「懷疑什麼?」鄭東霆問道。「這老賤人可能是殺死父親的兇手。」牧忘川說到這裡,面色鐵青地看了鄭東霆一眼。
「你可有證據?」鄭東霆聽到這裡,心中突然一動。當年在劍南祖家,他和師弟查出師父死於左手偏鋒劍法之下。善使此劍的乃是海南高手。但是用劍之人卻習慣用右手。若是葉婷出手,此事便有解釋了。她多年來手機各家各派的武功,海南劍法應該多有涉獵,甚至天下間以左手發動的劍法她都應該了如指掌。而且,她二十年以落葉星河劍聞名於世,這類快劍多用右手發動,她應該慣用右手才對。說不定,當年和師父對決的自由派高手正是這位神秘莫測的督紅花。
「練魂使乃是魔教與中原江湖對決的前哨,魔教中人每入中原,必在練魂宮內有記載。我問過煉魂宮屬下,他們告訴我資料上記載督紅花十餘年前曾秘密潛入中原半年有餘。她回來之後,爹爹他就因為決戰失敗而失蹤。一年前,她再次秘密潛入中原,後來立刻傳出爹爹駕鶴歸西的消息。這中間的關鍵,大師兄乃是江湖捕快,心下應該明了。」牧忘川說到這裡,臉上滿是悲憤之色。
「這麼說,果然都是她。」鄭東霆只感到背後一陣寒意,「這麼說來,你這些年來,認賊作母,哭了你了。」「大師兄有心了。我既然是聖手之書,就決不會讓魔教這些歹人好受。明天,大師兄!明天是我們唯一的機會!」牧忘川忽然壓低了聲音,急切地說。
「嗯?明天?」鄭東霆茫然反問道。「明天那老賤人要利用十二魔使進行一個計劃,具體細節我並不清楚,但是看守三日醉魂丹解藥的只剩下弓天影和其他鬼奴。我會伺機偷出解藥給你們。希望你趁著今晚養精蓄銳,最好能夠記起一個月中的一切,救醒二師兄。到時候,我們三個師兄弟,加上兩位嫂嫂,一定……」牧忘川說到這裡,俊臉上漾起一抹興奮的紅暈。
「誰是你嫂嫂!」連青顏和洛秋彤頓時羞紅了臉,齊聲道。「早晚的事情,別計較了。反正,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們三個聖手門徒聯手出擊,定要翻轉乾坤……」牧忘川剛說到這裡,就聽到地牢門口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那是鬼奴巡房的腳步聲。他將烤雞整隻塞到鄭東霆手裡,握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接著快步走出牢門,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