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阿禮

力量是不分善惡的。

因此力量是恐怖的。

擁有力量者，將掌控力量。

因此——更可怕的是，由愚昧無知者擁有力量。

他們不懂力量展示的重量，不了解其意義，徒然擾亂人里【人間】。

這是不被允許的行為。

這是災害。

「人」如此說道。

「人」教導我正確的想法。

「人」告訴我，我是為了救贖而來到這世上的。

我在期望與祝福之下誕生。

當我第一次張開眼的時候，他們全都興高采烈的歡迎我的到來。

圍繞在我身邊的「人」望著我，各個笑容滿面。

「你的身體里寄宿著【神】喔，那不是由空想構架的虛幻……是降臨於此的【人理】的源頭——幻想的根源。」

「契合度簡直高的嚇人呢，之前的孩子們連一刻鐘也撐不了，身體和力量的相性也很好，這都得拜那個大妖怪所賜。」

「其實我們也要感謝那個巫女的犧牲啊。」

「她不懂何為幸福，永遠依循傳統退治妖怪罷了。只是那個半妖竟敢拒絕我們的要求，真是不可原諒。」

「不管如何，霖之助已經被趕出了人里，巫女也已經死去的現在。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止吾等了。」

——我，聽不太懂他們在說些什麼。

不過，我知道，他們拯救了我，他們為我的生命而感到喜悅。

他們的臉上充滿了祝福的笑容。

我記得很清楚。

我忘不了他們的笑容。

——因為，這是他們唯一一次對我笑過的一次。

「人」不只給予了我生命，還賜予了我使命。

【過目不忘程度的能力】——最初的阿禮之子所留下的巨大的禍害。

知識是恐怖的。

透過通曉千百年的知識，能衍生出多少結果呢？

而這些都將屬於被詛咒之人所有。

只不過，「記載歷史」也並非他們所願。

「我……我們現在掌握的知識一旦公開，也會造成恐怖的下場的吧？」

第八代阿禮之子，稗田阿彌告訴我。

悲壯的表情扭曲了他的面容。

「知識必須由被選上的人知曉，蒙昧的人即使得到了知識，也發揮不了作用……無法帶來幸

福，只會引發悲劇……」

蒼老的阿彌，朝我伸出了手，告訴了我。

「這是錯誤的。」

「距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了，可是這一世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了，這是身為阿禮之子的我們

的詛咒——無論如何接近真相，但終究只是【幻想】。」

「所以你要一直不斷的尋找——拚死為止的去尋找真正的【幻想】。」

我對上了對方灼灼的眼神。

阿彌將理所當然的話，理所當然的宣告著。

咳著血。

「因為你活著，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啊，啊。

——沒錯。

「我活著，就只是為了這個目的。」

——我若不戰鬥……

——那麼——

——我就不是九空熏了。

我獨自一個人站在竹林中。

「呼……呼……啊啊啊啊啊！」

無法抑制，慟哭般的叫聲響遍了迷途竹林。

我將天叢雲劍插在地上拄著，好不容易撐起了身子。

環顧四周，我見到了被瘴氣腐蝕為殘骸的石塊，低下頭我見到浸在血泊中的夜叉丸。

「火藥味……這個威力，是外界的兵器么。」

我認清了現狀，腦里浮現出了夜叉丸的身影。

吾的摯友，這次終於到了我伸手無法觸及的地方。

一個我伸長了手，我揮劍，都觸碰不到的地方。

那個人跨越了三途川，跨越了冥河，最後甚至貢獻出了自己的內臟，就為了充分享受與我作

戰的樂趣——終於自取滅亡了。

「啊啊，太愉快了。」

他的靈魂在飄散之前愉悅的放聲大笑，笑聲在我耳邊回蕩。

——再見了，摯友。

在我說出想法的前一刻，握住天叢雲劍的手就已經鬆開了，整個人順勢跪倒在了他的屍身前。

不管是刀殺還是暗殺，結果都一樣——我必須戰鬥，戰鬥，將【真正的幻想】告訴世人——

我非得戰鬥不可。

我非得卯足全力，消滅那個無法消滅的存在不可。

我是為此而生的存在，否則我的存在將毫無意義。

「阿彌……」

這句話在無意識中從我的內心裡流瀉而出。

明知得不到回應的一句話。

「阿彌，我一定會完成你的夙願。」

我知道阿彌不在了，我知道這一聲呼喚只是枉然，不過我一定得喊出來。

失去了這個誓言，九空熏就只是一具空殼。

「我一定……一定會殺了龍神！」

立時的呼喊沒人聽見，就這麼在迷途竹林的霧氣中融化消失。

跪倒在夜叉丸屍身前的少年，啃食著，流淚著。

最終刀刃再度被拔起，屍身消失不見。

兩個強大的存在與力量，成為了唯一的一個人。

……

……

「終於回憶起自己曾經的罪孽了么。」

稗田阿求宛如被聲音拉出來，悠悠的睜開了眼睛。

她的腦里映照的不是夢也不是幻覺，而是過去映入眼帘的情景。

然而，出現在視覺里的影像，全無真實感。

深沉的黑暗中，站在她眼前的是粉紅色頭髮，手上纏著繃帶的人。

不，若說是人，並不正確。

那種威圧與淡然並存的氣質，彷彿仙人一般。

但直覺告訴稗田阿求，其中好像又夾雜了別的什麼事物。

分不出是黑暗還是光明的部分。

閉著眼的仙人理解到了稗田阿求恢復意識，拉近了原本就接近的距離。

接著，她纏著繃帶的手穩穩的搭在了稗田阿求的肩膀上，清澈的雙眼也湊近，像是要瞧清楚

她的臉一樣。

平淡的臉上，沒有表情。稗田阿求卻感覺到從中的目光穿透了她的肌膚。

「你是——」

「第八代阿禮之子。」

粉發的仙人說一句，稗田阿求的嘴便擅自接下一句。

「你的使命是——」

「記載歷史……永遠的記述我聞。」

稗田阿求因為嘴唇違背意志自顧自的動了起來，不由得感到混亂，但是她的聲音非常流暢—

—自然地說出話語。

「所以，你——」

「我完成我的使命。」

她的嘴無視意志糾葛，只是把字吐了出來。簡直就像是受到粉發仙人所說的話的操縱——以

及牽動一般。

「理當如此。」

粉發仙人對這個答案頗為滿意，重重的點了個頭，表示讚許，彷彿她不在意稗田阿求沒有表

現在臉上的困擾，唯有她的承諾才代表了她的心意。

粉發的仙人甩動了身上的披風，敞開雙手。

「阿禮之子的詛咒會顯現在你的身上，並且伴隨你死去……必定如此。」

她像是要讓某人明白似得，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顏料一旦混合，就回不到原來的顏色，即使相似，基本上也已經是別的顏色。不會像過去的阿禮那樣純粹，只有破除詛咒才能徹底解放……在這漫長的光陰中，從來沒有這樣的機遇存在……」

粉發的仙人語調和緩，不過，她的嗓音里的堅定意志透過空氣傳進阿求耳里，直擊腦門——晃動她的思緒。

「……就算那個事物已經不在那個人身上，但是他還是脫離不了關係。就像擦掉后依舊會流下筆跡，治癒后仍會留下疤痕一樣。那個人的身上即便沒有了那種力量，也絕對無法磨滅曾經存在的『事實』。」

一個又一個『字』進入腦中，阻礙思考。不知不覺中，這些字句佔據腦海，從外部進入的話語逐漸取代了內部思考。

傳進她腦中的話，成了她的思考。

「無論他現在是怎樣的少年，怎樣的劍客……他曾經都是改變世界進程的人。」

「你要見證這一切，記載這一切，傳達這一切。」

纏著繃帶的手掌再次按在了稗田阿求的肩膀上，輕柔觸碰著她。

「這是你的使命。」

「這是我的使命。」

她的嘴自然而然的動了起來，剛才話語與思考之間的矛盾已經不復見。粉色頭髮的仙人說出的是稗田阿求的思考，她是依靠自己的意志說出來的。

「這就是阿禮之子存在的理由，也是唯一的理由。」

纏著繃帶的手臂，撫摸著阿求的頭。

接著，她將仙人所說的話轉為了自己的思考，如此說道：

「我會見證這一切……」

我會見證這一切。

她的一直受到控制，沒有哭惱，也沒有迷茫

她的嘴角扭曲，揚起笑意，臉上浮現出雨過天晴般的微笑。

「我會見證這一切……」

「見證……」

「……幻想鄉即將毀滅的事實。」

終於一粒淚珠劃過了她的臉龐。

這就是她，她們的宿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