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愚人的國度

第10章 愚人的國度

白一爾聽到「避孕套」三個字,如晴天霹靂般楞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周朝暮見女生遲遲沒有開口說話,他緩緩側頭看向她。

目及她煙灰色眼眸,他僵在原地。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

那是殘敗枯萎的眼神。

那雙因著憤怒焦灼而明亮澄澈的煙灰色眼睛霎時黯淡無光,如轉瞬即逝的煙花般,曾有多燦爛,如今就有多落寞。她的眼眸又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霧,令人像墜入煙海般看不真切。

「咔嚓」一陣斷裂聲打破了冗長的沉默。

周朝暮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倏然臉色一白。

半截指甲蓋生生折斷於女生的掌心。

「鈴鈴鈴……」上課的鈴聲不依不饒地響起。

白一爾面無表情地轉過了身。

周朝暮望著女生的背影久久失神。

白一爾轉過身後,一滴淚猝不及防地奪眶而出。

她怎麼會哭?

自從十二歲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哭過。

她輕輕地抹去淚水。

又一滴淚水順著臉頰砸到了桌子上,她粗魯地抹去眼淚。

白一爾,不要哭,不值得。

她狠狠咬住嘴唇才抑制住流淚的衝動。

兩節課,白一爾僵著身子一動不動,整個人看上去好像丟了魂一樣,雙眼無神,面如死灰。她緊緊攥著拳頭,一刻未鬆開。

「鈴鈴鈴……」

白一爾恍惚中聽到了放學的鈴聲響起。

該回家了。

可她還有家嗎?

只要一想到那個盒子里裝的東西,她就無法面對母親。

可她能去哪裡呢?

……

白皙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輕敲著桌子,周朝暮看著女生的背影發獃。

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想到她一臉無辜地問自己Durex是什麼意思,他就有些窘迫,可想到她說的「有用」兩字,他就心寒。

她真是這樣輕浮的人嗎?

她的反應又不像。

他隱隱能感覺到「Okamoto」這個單詞對她很重要。

是有人跟她說什麼了嗎?

還是她看到了什麼?

想到此,他想起了那半截斷掉的指甲。

她是他見過最不怕痛的女生,可她卻露出了那樣絕望悲痛的眼神。似乎她因著某件事情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思緒被鈴聲打斷,周朝暮目光幽深地看著女生背起書包匆匆出了教室。

……

白一爾來到了操場。

已經十一月了,天氣變得愈發的冷,操場里一個人也沒有,刺骨的寒冷颳得她臉生疼,她把帽子扣到頭上,裹緊了身上的羽絨衣,繞著操場走著。

她慢慢攤開掌心,半截指甲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

一股鮮血從掌心汩汩地冒了出來,很痛。

可這痛又算得了什麼?她的心比這痛千倍萬倍,好似有一把鋒利的小刀一刀又一刀地割著她的心臟,雖不足以致命卻足夠令她痛不欲生。

眼睛很酸,眨了眨眼睛,淚水剎那間奪眶而出,一滴一滴地從臉上滑落砸到了地上。

她任由眼淚像斷線的珍珠般落下。

外祖母臨終之前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她的父母不會離婚,他們只是感情不和,分居了。

那這又算什麼呢?

是雙方都已經另有新歡了嗎?

還是母親出軌了?

既然不相愛了,為什麼不能體面地放手?她早就不在乎自己是否能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了,只是為何要弄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呢?

合則聚,不合則散。

非得維持一段破敗不堪的婚姻才能挽回他們所謂的臉面?她不知該可憐自己,還是可憐畫地為牢的父母。

瞧瞧她,自詡有敏銳的洞察力,憑著一個盒子和母親反常的行為在心裡導演了一出大戲,自以為贏得了滿堂喝彩,卻最終只感動了自己。

還有周朝暮,想起他冰冷的眼神和晦澀複雜的目光,以及他三番兩次的欲言又止,她就覺得自己像一個跳樑小丑般,自以為打扮得光鮮亮麗,孰不知自己就像穿著「皇帝的新裝」的國王赤身裸體地站在他面前被諷刺嘲笑著。他現在一定以為自己是一個輕浮放蕩的女生了吧?畢竟沒有一個十六歲的女生會明目張胆地問一個男生這樣敏感的問題。

作繭自縛說的就是她自己。

她不知該笑還是該哭,不知該寬心還是糾心,不知道說自己天真單純還是說自己愚蠢可笑。

可她做錯了什麼?她不過是一個關心母親的孩子罷了,她又怎會知道那個盒子里裝的不是「解藥」而是「毒藥」?她自以為猜中了結局,卻連真相的冰山一角都沒有觸碰到。不,她是生生地抹殺了那個殘忍的真相。

其實她該慶幸的,至少母親並沒有生病,這不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嗎?上帝終究是憐憫她的,至少沒有從她身邊奪走她的親人,不過是以一種兩敗俱傷的收場罷了。

她想起外祖母的話。如果真如外祖母所說,他們的婚姻沒有結束,那母親就是出軌了,背叛了婚姻。

她該如何面對母親?又該如何自處?難道裝作毫不知情繼續過著這樣充滿謊言與背叛的生活嗎?她能裝一時,能裝一輩子嗎?還是不顧一切戳穿她的謊言,揭露出醜陋的真相?當著面質問她:你的驕傲呢?你的自尊呢?你把看得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名譽置於何地?

可她又憑什麼呢?

連她的父親都不在乎這段婚姻,她又能怎麼做呢?

憑那可笑的母女情分?

她的母親不過是因為外祖母病逝沒有人照顧她的緣故可憐她罷了,如若不是外祖母的臨終遺言,她該是決計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的母親不愛她,這四年難道不足以證明嗎?

父親呢?也不愛她。

不是嗎?

小時候她常常看到鄰居家的小孩都有爸爸媽媽,只有她沒有。好幾次,她問外祖母為什麼別的小孩都有爸爸媽媽,只有她沒有呢?外祖母總是告訴她,她的爸爸媽媽工作很忙,有時間會回來看她的。又一次,她哭著問外祖母為什麼爸爸媽媽還不來看她。她至今都記得外婆的淚水滴在自己手背上時的灼痛感,燙得她都忍不住瑟縮。外婆流著眼淚,哽咽地告訴她:因為爾爾是超人,超人是不需要爸爸媽媽的。她只要記得她的父母是愛她的,尤其是她的父親,他是一個很優秀的人。

他們從來都沒有看過她,這也叫愛她?她知道外祖母在哄騙她,可為了不惹外祖母傷心難過,自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提過任何關於父親母親的事情。後來她想明白了,既然傷心痛苦無法換回父母的愛,為何還要為難自己?一輩子能和外祖母生活在一起,她知足了。那時年少,對於生老病死似懂非懂,她忘記了,外祖母也會老去,也會生病,也會離她而去。十二歲的時候,外祖母生病離開人世,就在那時,她的母親突然出現接她離開了鄉下,自此她和母親一直生活在一起。現在想來,鄉下的那段生活是多麼無憂無慮,令人懷念啊!沒有煩惱憂愁,痛苦憂傷。

她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果外祖母錯了,他們離婚了呢?

她又該何去何從?

……

周朝暮尾隨著白一爾來到了操場。

他雙手插兜,遠遠地注視著那個小小的身影。

他看到她剛開始一直低著頭一圈又一圈地繞著操場走著,後來索性坐到了地上。她的肩膀一聳一聳得顫抖著,她肯定在哭吧。

剛剛邁出的步伐硬生生地停在那裡。

她應該不想他看到她流淚的。

她是那樣驕傲的人。

周朝暮眉眼清冷地靜靜看著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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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爾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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