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漣漪
密林中,昏暗依舊是這裡的主色調,即便在那遠處的天邊,人眼已經能夠勉強辨別出那熟悉的灰藍,但是那真正的光芒卻像這積蓄的暴雨似的,始終在那厚重的雲層里蟄伏著。
明明不可避免,卻又偏偏懸而不放,那種提心弔膽的感覺當真是令人揪心。
都知道,比大雨更可怕的往往是等待大雨的過程,因為,都不知道,那在陰影中醞釀出來的風雷究竟何時會落下。
未知永遠都是最為恐懼的,配合著緩緩流逝的時間,足以將人的心理防線腐蝕得千瘡百孔。
這一點,針對雙方都是如此,只要是人,一旦被未知撕破光鮮的理智外衣,那醜陋的蠢蠢欲動的恐懼也就暴露出來了。
正如空地上休整的修士們,任誰都能感受到那在人群中肆虐的沉悶,就連手中兵刃泄出來的寒光也是對此無能為力。
當有些僵硬,有些麻木的手指扣上兵刃時,掌心滲出的熱汗也與那握柄的冰涼摻和到了一起,剎那間的激烈讓有些顫抖的手指陡然一緊。
隨後,那緊隨其後的渾濁的濕熱之感便是讓整個人悶得說不出話來,憋得整張臉都是壓抑的暈紅。
雙方都還在隱忍,都還在蟄伏,但是時間可不會等他們,它還要流逝,這天依舊要亮,雨也遲早會下,厚重的雲層終究會不堪重負,一如他們那早就繃緊了的心。
究竟是你先張開獠牙,還是我先探出利爪?
誰是獵人,誰又是獵物?
暗處的交鋒早已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他們還在試探,他們還在決奪。
就像是一滴雨落到了這表面上將近沉寂了一個月的天寒山脈,鼓點一般有力,悶雷一般沉重。
這漣漪已是擴散而開,這大雨,也很快就要來了…..
密林中,何心抬頭看了看天色,旋即視線掠到了對面修士的身上,後者的目光也是從遠處的群山中收回,然後針鋒相對。
「很警惕嘛….」
何心瞥了一眼那人腰間的令牌,強大的感知力能夠讓他認出上面刻畫的字元『武鬥場第二營地----辛乙』,扯了扯嘴角,何心試探道。
「辛乙?」
「是,也不是。」
辛乙皺了皺眉頭,眼中的寒意因為這話無疑是又濃郁了幾分,對方那滿不在乎的模樣讓他的面色愈發難看了起來。
而他的聲音也是有了些許變化,顯然是掌握了一些變換聲線的方法。
「你是哪裡來的?」
昏暗的密林里,因為變換聲線而顯得模糊的聲音讓人察覺不到其中的情緒。
辛乙在何心四周踱步,警惕的目光從頭掃到腳,似是想要想要將後者看個通透,不過當瞥到後者嘴角的那絲玩味時,辛乙的眼皮也不禁跳了跳。
「藍家?柳家?抑或是….」
辛乙的耐心顯然是在一點點地流逝,不斷摩挲的手指上已是悄然閃起了靈力的光澤,身形也在不知不覺間朝著何心緩緩靠近。
他已經是打定了主意,不論面前這個傢伙有什麼古怪,做了便是!、
只要是死人,就絕對不會給他們的計劃添麻煩。
反正,張合那個老狗怕也是起了疑心,等做了這小子,處理完屍體之後,就去和弟兄們匯合。
而這突然消失的這小子自然是會穩穩地背起探子這個鍋,畢竟,死人又不會說話。
「呵,你在我面前暴露這麼多,就不怕….」
「怕?嘿嘿….」
察覺到辛乙的小動作,何心突然笑著出聲,那般審視的模樣讓後者的身形都是滯了滯。
不過不待他的話說完,下一剎那,一直不緊不慢拉近距離的辛乙陡然暴起,身形掠起帶來的勁風和傳開的冷笑猛然劃過何心的耳畔。
「死人難道還會說話不成?!」
「死!」
聲音擴散之間,泛著青色靈力重拳如同出洞的怒蟒陡然從辛乙的身形中探出,黑暗中瞬間激起的攻勢直襲何心的面門,那般陰狠的姿態絕對是蓄謀已久!
那反應不過來的蒼白面色在他的眼中急速放大,他甚至能夠能夠捕捉到那因為驚駭而驟縮的瞳孔。
重拳上的靈力則是一往無前,要將那一直處變不驚的臭臉徹底貫穿,暴露出裡面恐懼的顫抖的內核。
呃!!
一切都在剎那之間,視線中陡然閃起一道淡藍色的光輝,與其同時,那轟出的重拳也是受到了莫大的阻力。
所謂的僵持只持續了一秒,痛苦從手臂蔓延至內臟,攪得眼前的世界一陣天旋地轉。
就像是突然爆發的烈火落到了寒潭之中,所謂的火星子便只剩下了一聲無力的嗚咽,以及一個可笑至極的泡泡。
這他么!
陡然摁在脖頸上的那隻手掌彷彿給辛乙套上了沉重至極的枷鎖,在那種爆發的力量之下,以至於灰色的凍土迅速佔據了眼前的世界,整個頭都在那僵硬的土地上砸出一個凹陷!
咔嚓!
一聲宛如冰塊碎裂的脆響令辛乙的心涼了半截,但是流淌的溫熱已是在有些變形的臉上蔓延而開,腥氣開始鑽入他的鼻孔,恍惚恍惚的腦海中闖進來一道漠然的聲音。
「千機樓的人?這潛行的本事倒是不錯,夠警惕,就是蠢了點!」
混賬!
冰冷的土屑擠入嘴巴,窒息的感覺讓他開始意識到空氣的美好,而脖頸處的那隻手掌可沒有任何卸力的跡象。
變形的臉龐上湧上來的漲紅告訴他,這個傢伙就是要把自己活生生地摁死在地上!
「滾開!」
開脈!
沒有任何的猶豫,因為痛苦而耷拉下來的雙臂怒拍地面,灰白色的光紋在右腿上蔓延而開!
一記沉重的橫掃逼退那繼續使力的手掌,通脈一重的靈力爆發之間,辛乙從地面上一躍而起。
瘋狂湧入鼻尖的空氣賦予了酸痛的肌肉新的活力,那被擠壓得有些變形的眼眶中,是充斥著血絲的眼球。
辛乙抓住這僅有的喘息之機,借著狀態的提升,再度提腿發力,用一記凌厲的鞭腿將滿腹的怨毒傾瀉出來!
「你這死人管得太多了啊!!」
轟!
沙啞的咆哮竟是在這片空間回蕩,無形的能量彷彿將這片封禁了似的,任何的聲音都是逃不出這裡,隨後,爆發的破風聲直接蠻橫無比地斬破了咆哮的聲浪。
沒錯,就是斬擊!
何心手中的黑色短棍,竟是以一種詭異的姿態斬擊而下,那棱形的方直邊角自是沒有刀修那恐怖的撕裂能力,更遑論作為作為棍修的厚重與凝實,但是那閘刀一般轟然而下的凌厲簡直勢不可擋!
帶起的勁風吹拂起臉上的每一根汗毛,蒼白擠下了漲紅,尚未發泄的滿腔怨毒就變成了深沉的恐懼!
在辛乙的心驚膽戰中,悍然落下的短棍砸到了他的腿上!
咔嚓!
啊啊啊啊!!!!
如此的乾脆利落,骨骼斷裂的聲音從一點擴散而開,雪崩似的迅速蔓延到了整條腿上。
直接癱軟的右腿無力耷拉了下去,因為痛苦而死機片刻的大腦方才後知後覺,從喉嚨里放出了慘嚎。
辛乙的身體就像是砧板上一條鮮活的魚,然後陡然被一刀斬下,痛苦讓整個身子都是狠狠地起伏了一下。
眼前的世界陡然一黑,辛乙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鍋里的魚被人翻轉了過來,而再度恢復知覺是在一道同樣乾脆利落的聲音之後。
因為重擊而麻痹的嘴唇早已感受不到,唯有嘴中的泡在溫熱中的碎牙與冰冷的泥屑分外清楚。
即便有了模糊的感知,眼前的世界依舊是一片漆黑,腐殖質的味道與腥氣鑽入他變形的鼻孔。
辛乙只感覺自己的臉都浸在了那種溫熱之中,只感覺自己彷彿頭朝下在向深淵墜落,地面上砸出來的凹陷正在緩緩吞噬自己僅有的生機。
但是….
摁在自己脖頸處的那隻手顯然是極為暴躁,他沒有耐心地再度扯起自己的脖子,手指扣上自己的後腦勺,最後在勁力吞吐之間一把摁下!
在那殘忍的高速下,好不容易清晰起來的眼前世界再度模糊起來,鼻尖根本捕捉不了那美好的氧氣。
深淵在此刻彷彿也是張開了雙手,一如先前地抱緊自己的頭,然後再不鬆手!
不…..
嗡嗡!
嗡嗡!
通訊羅盤的聲音從腰間響起,而伴隨著頭皮的一陣劇痛,眼前的世界變得清晰。
辛乙的臉停在了地面上的凹陷處,羅盤閃起的光輝在這昏暗中無疑是美好的,如果沒有那傳開的淡漠聲音的話。
「接!」
咳咳….
辛乙的臉在這凹陷上方懸而不發,僅存的意識告訴他,只要這個傢伙想,隨時都能廢了自己。
他更明白此時的這個通訊羅盤意味著什麼!
必須通知他們,否則的話…..
隨後,像是提線木偶似的,辛乙的手指搭上了腰間的通訊羅盤,他的眼眸亮了一絲,靈力便開始以特殊的頻率灌入其中.
滋啦滋啦…..
「小….」
咔嚓!
又是一聲乾淨利落的脆響,可是那緩緩冰冷起來的手指卻依舊是拖泥帶水地僵在半空中,何心直接扯過緊扣的通訊羅盤,將那掙扎的手指踢到一邊。
…..
半晌之後….
「情況怎麼樣了?」
沉悶的聲音方才在這裡傳開,何心扯了扯嘴角,木然道
「嗯,我正有事情要和你們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