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乎其技
見黃鼠狼在山野里消失,兩口子長長舒口氣,對視一眼,神情大為舒展。
回到客廳,王總拿出雨花茶笑呵呵沖泡。何大姐把康康放進西邊卧室,康康很快睡著了。
「真不知如何謝你!」王總說。都講過十幾遍了。
我笑笑,「小事。」
「真邪門,竟然有這種事!」他說著看向何大姐,何大姐深深點頭,「要不是親眼看見,誰信吶!」
「世上的奧秘很多,不是簡單的迷信什麼的就能否定的!」
「這黃鼠狼怎麼會隱身呢,附在人身上,突然就出現,和鬼片里一樣,人要是修鍊,能隱身嗎?」
「哈哈……」
他倆自說自笑。
「能的!不僅能隱身,還能上天入地,跟神話故事裡那些神仙一樣,完全出乎你們想象!」我認真講。
他倆對視一眼,隨即笑著搖頭。
「就像今天這事,要不是親眼看見,誰能相信!但這種修行高的絕頂高人,都非常低調,叔父見過,我只是聽他講過。」
「也許吧。」王總說著給我倒杯茶。
「你那靈符真好,真像香港那些殭屍片里的。想不到這些東西真管用,在哪買的?」何大姐問。
「我自己畫的!」
「啊!」他倆吃一驚,一起看向我。
「就是吃完飯回來畫的。你們也可以畫,很簡單。畫符有一定的步驟要求,比較繁瑣,到網上一搜就知道了。康康口袋裡還有一張,你們可以把它貼在康康卧室門上。驅邪的辦法非常多,可以從網上下載《大悲咒》或《楞嚴經》,沒事就放放,非常有用。」
王總點點頭,「上午說淘寶上有辟邪的東西賣,你那八卦能買到嗎?」
「賣的太多了」,我喝口茶,「買來以後掛在大門口,就掛在銅門上方。」
王總看向司機,「你抓緊買,銅龍和八卦!」
「晚上就買!」司機立即講。
這司機和我差不多大,倒像他傭人。王總見我的神情,笑著說:「他是我侄兒,從小一直貪玩,高中畢業就不上學了。現在工作不好找,又不想吃苦,就跟了我。被我哥慣壞了!」說著轉向他,「你要是有小葛一半好學就好了,你爸為你操多少心!」
司機摸著後腦勺尷尬笑笑。
喝完茶,王總拿出兩罐茶葉,往我背包塞。我知道推辭不過,客套幾句后乾脆收下。他朝何大姐使個眼色,何大姐立即走向裡屋。不一會,手裡拿一個鼓鼓的紅包走來。
兩人正要開口,「不用這麼客氣」,我搶先說,「我不是生意人,這次也沒費什麼事,我有原則,這樣——不管裡面有多少錢,我收一半!」
推讓幾次,見我態度堅決,何大姐拿走一半錢,我收下紅包。
我每次都是這樣。他們只想著給自己破災消難,還會帶上七大姑八大姨。沒收他們太多錢,他們便覺得欠了我人情,以後再有事找我,我推脫后他們便不好意思糾纏。風水這玩意給人看得越少越好,不能擾亂天常。
又聊一陣,站起身,拿起背包,準備回家。
「回去也沒事,你是茶友,聽說過三潤茶樓吧?」王總的眼神里透出一絲神秘。
「知道,『零距離』都播了,搜狐上也有,估計已經轟動全國。這個茶樓表演茶戲,這種技藝宋代以後就失傳了,不知他們是怎麼弄的。而且不讓拍照不讓攝像,搞得非常神秘。估計就是一種魔術。」
「我們看過,真是神乎其神!」何大姐重重講。
「就像這黃鼠狼隱身一樣神奇。按理說應該是魔術,但又不像。我請你看,一定要看!」
這茶戲正傳得滿城風雨,價格也高得驚人——五千!抵得上普通人兩三個月工資。
推辭幾句,王總擺擺手,過來拍拍我肩膀,「走,見識見識!」
何大姐留下來陪兒子。我們三人上車。
茶戲發源於唐代末年,盛於宋朝,宋亡后失傳,宋時稱為「點茶」。蘇軾《送南屏謙師》曰「道人曉出南屏山,來試點茶三昧手」。陸羽在《茶經》里描述「鈔茶一錢七,先注湯調令極勻,又添注入,環回擊拂。一二曼妙少女,玉腕酥柔,巧生蘭櫻霜月,走兔飛鷹,萬象千姿窮盡言。觀者無不屏氣凝神,瞠目道絕」。兩宋鬥茶之風靡盛,范仲淹在《和章岷從事鬥茶歌》中描寫詳盡,「斗餘味兮輕醍醐,斗余香兮蒲蘭芷。其間品第胡能欺,十目視而十手指。勝若登仙不可攀,輸同降將無窮恥」。宋徽宗也有《宣和宮詞》傳世:「上春精擇建溪芽,攜向芸窗力鬥茶。點處未容分品格,捧甌相近比瓊花。」
宋人風雅,歷代罕見,現在的這些大款與古人相比,簡直是暴發戶土老帽。
現代茶藝中仍有「點茶」,但已盡失古法玄妙。這個三潤茶樓竟能復原唐宋古法,莫非是尋到了失傳的古籍?
正想著,車轉個彎,來到虎踞路,行了幾分鐘,在清涼山公園門口停下。
眼前這座三潤茶樓,背倚挺拔蔥鬱的清涼山,高三層,四面飛檐挑椽,紅柱雕瓦,富麗堂皇,很有唐宮氣派,正面極像滕王閣,門口擺一對石虎。
茶樓前怎麼置虎?
陽光刺眼,熱風烤人,從涼爽爽車裡一出來,真像踏入火坑。見我遲疑,王總催促:「進去吧。」
「等等,這虎放得奇怪,把車門打開,拿羅盤看看!」
王總一愣,隨即一笑,叫司機打開車門。從包里取出羅盤,「你們先進去,我看看就來。」
「在裡面等你!」王總說完,帶他侄兒走進茶樓。
到樓前擺弄一陣,著實吃一驚!這樓風水絕佳,各方面都中規中矩,簡直是精心地量身定製!單看三陽水,樓是標準的乾山巽向,大門一毫不差開在艮位,這兒南高北低,樓在路西側,三陽水正好從乙經甲流入艮。唯一的缺憾是大神位缺木,該位置虎,虎屬木。大門正對前方大廈尖角,形成「火形沖射」,是個瑕疵,這虎正好擋住煞氣,真是恰到好處,妙筆!
這樓肯定請高人設計過,一流高手!
把羅盤裝入皮包,走進大廳。剛才烈日炎炎,此刻頓感清爽。王總已經點了茶,看到我,朝我招手。一株瀑布似的青藤纏繞在大廳中央,濃蔭垂掛,顯出一派清幽;桌椅清一色深赭紅松木,透出敦實典雅;雕紋花架上錯落擺著精緻的青花瓷瓶、天青仿汝窯蓋碗、紫砂壺;耳畔一陣陣輕音撫弄,溪水一般,是琵琶名曲《春江花月夜》。
「要等一會,他們在布置,先喝茶。」王總說著給我倒一杯。
等了幾分鐘,一個服務生走來,「準備好了,這邊請!」我們拿起包,跟著他朝西走,到一間房前停下。「請進!」一瞧,門上寫著「竹香閣」。
屋裡坐一位穿紅色錦袍的女孩。茶几上置一小爐,燎著木炭,上面放一口小鍋,熱氣騰騰。茶盤裡擺一把木勺、幾隻精緻的四方形紫砂茶杯。
見到我們,她含笑點頭,一雙黑目清水般靈澈。這女孩粉白玲瓏,盤著垂雲髮髻,一身古典裝扮,氣質清新優雅,讓人神馳。
我們坐到對面。
「各位客人,要開始了。」她拿起勺子笑著說。
我們湊上前,盯緊水面。幾縷茶絲沉在鍋底,淡淡幽碧之氣似有若無,像碧螺春。
她揚起綉著雲錦團紋的衣袖,緩緩攪動木勺,指甲光潔,手指纖長羸弱,宛若節節玉竹。「茶可雅志,如飲霜露。品茗之道,以利禮仁。邀二三佳朋,擇涼亭雅室,不求金杯玉盞……」茶煙裊裊,她娓娓道來,聲音輕柔似鶯呢燕喃,小勺蜻蜓點水般漾起絲絲漣漪。「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象化萬千」,鍋中好像冒出個滾滾圓球,轉瞬不見。
「三月三,秦淮河畔,兩岸曉煙楊柳綠,一園春雨杏花紅」,木勺掀撫,清湯里竟飄出片片花瓣,天女散花一般紛灑,似煙似絮,搖搖落入鍋底。
「喲!」我們一聲驚叫。
「山潑黛,水浮藍,斜風微雨燕歸遲」,漣漪之下,驟然浮現一剪燕尾,雙翅點波,滴溜一飛轉,掠過茶海。
「妙啊!」我脫口而出。女孩嫣然一笑,「這位小哥,田園雖趣,還須煮酒邀梅。」她腕轉輕提,「林修茂竹,案置玉壺,月移梅影上窗花」,蓮紋一點,一叢梅枝突兀拔生,粒粒花苞隱約。正細瞧,倏地綻出千朵,鋪滿水面,一股幽香撲來,茶水霎時變成粉白。
我們目瞪口呆!
她淡淡一笑,「塵世喧嚷,如有竹月隨行,願棄爵辭相,披一蓑煙雨,溪邊晚釣」,水紋漾動,漸漸翹浮出一葉扁舟,搖擺幾下,突化作釣翁側影,草笠蓑衣,慈面悠哉。波紋一晃,又不見了。
「晚春時節,陌上遊人流連,一路花香隨屐履,柳間鶯梭驚粉蝶」,勺一拌,生出一雙蝴蝶,扇動綠色茶絲,上下曼舞。「看月牙湖邊,櫻綻蕊,柳綴芽,鞦韆綉女笑喧嘩」,水脈粼粼,似有人影閃動——躍出一張孩童笑臉,唇齒爛漫,無慮無邪。須臾間又消失得只剩一抹水痕。
「太神了,神乎其技。」盯著水面喃喃自語。
她看我一眼,「我們南京自古是榮華之都,飽經風雨炎涼。蘇軾在《訴衷情》里感嘆:鐘山影里看樓台,江煙晚翠開。六朝舊時明月,清夜盪秦淮」。小勺輕轉,徐徐勾線,紋波突滾——鑽出一隻雕閣畫舫,龍首蟒身,撫水推波,且搖且行。遠處山巒亭台,歷歷可辨。
「六朝多少繁華,終被雨打,須是庭花一夢」,勺一抖,灑出細碎水滴,恰似雨點打在畫舫上。這幅水畫恍然模糊,恍惚不見。
她擱下小勺,雙目含笑。
是結束了。
回過神,眼前仍是一池清湯。
這才注意到,她這一番攪動,茶鍋里竟滴水未溢,桌面涓滴未沾。
真是匪夷所思!
「你上次看的和這一樣?」
「不一樣,這是我第三次看,每次都不一樣!」王總意猶未盡,盯著水面講。
女孩拿起木勺,盛出三杯茶,端到我們面前,「請慢用。」
杯中這茶,清碧溫婉,像一方靜靜的暖玉。東坡道「從來佳茗似佳人」,端起來抿一口,鮮醇香郁之感霎時盈填舌齒,似口含幽蘭,回韻中又帶絲絲椰甜,嘖嘖不舍。品茶自古有「五境」之說:目視茶色、口嘗茶味、鼻聞茶香、耳聽茶濤、手摩茶器,這杯茶深得「五境」之妙,難怪宋人痴於鬥茶。《幽夢影》曰「茶可雅志,茶可行道」,清茗在口,心緒在茶香中盡情舒馳,頓時擱下浮塵煩擾,一身清凈。又細細品一口,飲茶至今,此刻才算領悟茶道精髓。
品完茶,出了茶樓,王總送我回到家,分別前又再三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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