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殘夢
沒人發現的閣樓里,畫架擺放得雜亂無章,顏料並不拘泥於書紙上。
天窗下,迎著這黃昏的夕陽,被幕布遮蔽的畫板包圍在正中央,挽起袖子,揮動畫筆,他正聚精會神地描繪著。
「我畫出的東西,究竟怎麼樣?」
他不止一次這麼問,也不止一次這麼想。
可惜,任憑色彩再紛呈,圖畫只有沉默。
假如把手中的畫筆比作指揮棒,他奏響的永遠是悄無聲息的樂章。
「假如這些東西一文不值,乃至於此時此刻的勾勒毫無價值,我還會繼續下去嗎?我還能說服自己在這條道路上繼續前行嗎?」
明明在猶豫,筆桿的搖動卻一直沒有停止。
他依舊在自言自語:
「當然,最重要的是我的嚮往——我嚮往成為丹青妙手的畫家?我希望藉由這些圖畫獲得利益?還是我不過是我,只把自己的慾望寄寓於畫冊,把『描繪』的過程、這種行為當成是享受……」
這一次,莫名其妙,執筆的手頓了一下。
他繼續著描繪:
「但是,僅僅是享受的話,生活在天馬行空的幻想中,我可無法養活自己,乃至於我不得不去想一想、乃至於我被迫去設想,直到如今,這些圖畫的實際價值。」
他補充道:
「要是能賣個好價錢,說不定我會很高興?」
「那是說,我還是比較嚮往利益?」
掩下眼瞼,蘸取水彩之餘,他打量著眼前的圖畫:
「要知道,獲得大眾認可的作品,與牛角尖式、獨自享受的鑽研是矛盾的,我不得不去認清這一點;以此衡量,我畫出來的東西,很可能……不,必然會讓自己不滿意,如同大眾不會認可一個孤僻的人。」
忽而,他苦笑:
「多餘的想法——我本就畫不出來,那些違背我自身意願的東西。」
「那麼說,我渴望的是,我此刻所做一切,能真正融入到我的生活中,造就出被命運、被自我認可的崇高價值?」
沉思之餘,他瞥了眼周圍,那些勾勒出畫冊形象的幕布。
畫畫的指尖尚未停止。
然而,下一刻,他眉頭緊皺:
「還是沒有解決啊,沒有實際價值、沒有使用價值,不被認同,強行令創作過程取代生產過程,就算融入了生活中,也不過死路一條。」
「也有人說,可以把創作過程壓縮成生產過程的業餘,就像將矛盾的兩端拉成一條衡量線,關鍵是找准刻度,與現實妥協。」
停筆,抬頭,他注視著不再耀眼的夕陽:
「但他們又怎麼可能會明白,妥協后,天平終將滑向『失去』那一端——深陷碌碌,終會被碌碌所吞噬。」
放下筆,他端詳著自己的又一幅畫:
「……不可能妥協;要麼改變自身意願,要麼改變這個否決意願的現實。」
畫布上,以水彩刻畫,一個少年似乎忍受著莫大疼痛般齜牙咧嘴,身後是模樣相同卻淡了一些,一臉茫然的相同少年。
適時,風探進天窗,撩起幕布,暴露出其他畫紙上,神態、形象相似的少年少女們。
從座位上站起,取下畫板放到一邊,覆蓋上幕布,繼而關閉天窗,穿上魔法袍,他離開了閣樓。
地牢里,舉著藍光燈,走在黑暗的寂靜處,他停在了其中一個牢房前。
透過鐵柵欄,能看到一個少年躺在地上,半死不活,悄無聲息。
掀了一下鐵柵欄上的銘牌,他念出了上面的名字:
「簡森……簡森·康諾爾?」
少年沒有回應。
開鎖的聲音如同喪鐘,在整個地牢里回蕩。
隨後,他進到牢房,不由分說便揪著頭髮扳起少年的頭,但憑痛苦的呻吟縈繞在空氣中;他只把燈放到地上,扒掉掩飾住少年鎖骨的衣衫——上面印刻著一個骨翼勾勒的法陣圖。
「鬼魂烙印鑄成的現在,你可以派上用場了。」
夜晚,雪地里的森林。
躲在樹后凝望著湛藍光芒處,片刻,徒然察覺從雪堆中彈出什麼,身體不自覺後退瞬間卻磕到冰冷的硬物上——反應過來時,被困在遍布身周、扭曲光芒的堅壁間,道格想要逃跑已經來不及了。
「欸!魔法師?究竟是誰?想幹什麼?」
分明,從黯淡處傳來,道格的聲音清晰可辨。
另一邊,或驚訝,或惶恐,更多是警惕,武者們劍拔弩張,與獨自一人的魔法師對峙著,卻沒有一個膽敢上前。
瞪圓了眼睛,大漢依然看不透森林裡的黑暗:
「道格?他還在這裡?」
「唔……是巧合嗎?」
挑了一下眉毛,中年魔法師也不著急動手,
「雖然不知道你們想幹什麼,但既然我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也懶得跟你們計較,感到慶幸吧;那小子歸我了。」
「等等,你是魔法師嗎?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我們想從這裡出去!」
大漢急忙詢問。
一愣,不知明白到什麼,魔法師從袍子里掏出了一個鈴鐺,搖了搖。
莫名其妙,當搖鈴的聲音漸去漸遠,魔法師才啞然失笑:
「等在這裡,待會會有人過來引導你們。」
終於,規避了嚴寒,道格被放進了一個布置詭異的房間——腳下是一個鏤刻著骨翼的魔法陣,法陣框均豎起囚禁支柱,支柱外以白蠟燭照明;光芒的聚集處是一個供奉台,台上放著一面半身鏡子。
魔法師就站在供奉台後。
掩住額角,不出其然,道格並沒找到他的設定信息:
「我沒見過你——魔法師的行動需要雇傭,如此而言,誰雇傭了你?」
「把所有魔法師都同等看待,那便是你們的悲哀;確實,教會制定了這個法則,但遵不遵循,還是憑藉個人意願。」
魔法師讓鏡子倒映出道格:
「你的名字是?」
「這重要嗎?」
「不重要,說不說由你;但畢竟名字象徵著過往,鐫刻在靈魂上——失去身體后,你還能記得自己是誰嗎?這是我額外開恩的仁慈。」
「聽上去,真是一個邪惡的儀式……」
道格撇著嘴。
誦讀咒語前的停頓,重複叨念著某個字詞,魔法師若有所思:
「邪惡……是的,就是這樣,於大眾而言,我的意願是邪惡而不切實際的,無法被接納,一如那個夢想,終究是失去了意義的慾望,是邪魔外道。
然後,我只能否決你們,粉碎這個現實,來滿足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