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待價而沽袁本初
袁紹看侄子這般模樣,也是暗自好笑,可是奈何叔父在旁也不敢過於和自己這個古靈精怪的侄子調笑,朝著黃氏點頭拱手致禮,嚴肅立於侄子身前,也不說話。
袁隗袁紹同時到商行,袁基自然不敢再由什麼過激行為,只得凄然道:「基教子無方,碌碌無為,無顏面對袁氏列位先祖,讓袁氏蒙羞啊!」
袁隗以杖拄地,也不答袁基的話,轉頭對袁紹說道:「本初先把珣兒帶回司空府,老夫待會兒就回。」
「諾!大兄,紹先告辭,改日再過府一聚。」袁紹朝著袁隗行禮,又對袁基拱手,這才帶著史阿架起一瘸一拐的袁珣,轉身走出商行。
袁隗目送袁紹袁珣出了門,這才轉身冷冷對袁基說道:「走,進正廳說話。」
黃氏慌忙起身,著奴婢煮茶上茶點,待老人帶著一言不發的袁基進入正廳,一屁股坐定,這才看著袁基道:「來說說吧,我們袁君侯怎麼了,居然想弒殺親子?」
袁基嘆了口氣,紅著眼眶,半響才說道:「叔父,不是侄兒有心弒子,實在是胸中鬱氣難平,侄兒自己存了死志……這孽障……這孽障,他說……他說……」說著說著居然哽咽說不出話,眼淚簌簌下流。
老人冷冷嘲諷道:「他說什麼?說你碌碌無為,屍餐素位?說你為袁氏嫡長,卻除了繼任爵位毫無作為?拿你比本初公路?」
袁基聞言,心中一酸,更是哭得稀里嘩啦。
袁隗接過奴婢遞上的茶,吹著喝了一口,這才道:「雖說子不可言父之過,但你覺得珣兒說的哪裡不對?」
袁基低頭不語,只是落淚哽咽。
袁隗聞言也是皺眉,重重放下茶盞,然後用拐杖拄地罵道:「哭!就知道哭!」
老人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平靜下來,用拐杖指了指次坐,說道:「罷了,坐下說。」
待袁基正襟跪坐好,他這才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士紀,其實珣兒說的這些,都不是你錯的最離譜的地方,你可知你最大的錯誤是什麼?」
袁基聞言,不敢怠慢,擦了把眼淚,抬眼看著袁隗。
袁隗看著袁基,一字一頓說道:「你識人不明,明明家中有千里馬,卻是棄之如敝履,不管不教。」
「叔父是說……?」
袁隗看著袁基震驚的樣子,冷哼一聲。
「說你識人不明吧?你不相信?倘若我們袁氏小輩一代誰有能力再登三公、位極人臣,不是公路之子袁耀,更不是本初之子袁譚、袁熙,而是你這個所謂『頑劣不堪』的兒子袁珣!」
袁基驚得眼睛都突了出來,他父親前司空安國宣父侯袁逢逝世后,袁隗再登三公任司空之位,行家主之職,天下官吏四分之三出自袁氏門下,誰敢說袁隗識人不明?
沒想到袁隗居然給自己那孽障這麼高的評價,倘若袁珣有三公之才,那麼袁氏未來的昌盛豈不落在他那孽子的身上?
「哼!」袁隗看著袁基那不可置信的樣子冷笑一下,說道:「汝只知他頑劣不堪,結交遊俠,卻不知珣兒年方十三便可一統洛陽地下遊俠勢力,雖說仗得是我袁家餘蔭。
可你要知道洛陽之遊俠乃是各方世家大族朝堂之爭的延伸,勢力錯綜複雜,統一何其難?手段心智缺一不可,莫說是你,只怕是公路也無法做到。
這小子,以商賈之利誘其心,以王越之威鎮其行,可謂手段老辣,你就看不到!」
「這……」
袁隗揮手打斷袁基的話,又說道:「你又可知,本初結交南陽屠夫何進,動用我袁家資源做何進穩固大將軍之資,借外戚之利抗衡閹宦,這驅狼吞虎的計策是你家那小子醉酒後隨口對老夫說的?
安排之精妙,智計之深遠,便是老夫,也望而生嘆?
如此大才,你卻要劍斬之,你雖然出於維護袁氏名聲,可知若是今日你弒子,可能弒的就是我袁氏未來?你糊塗啊你!」
袁基張了張嘴,震驚的說不出話。
「這孩子行為雖然頑劣,可也是你這父親平日漠不關心所致,不過老夫慶幸你沒有過多干涉珣兒成長,要不然只怕又成了你這般夫子性格。
珣兒性格跳脫,但是有一樣他是明白的,以你的心性和才智,繼承你父爵位,當好你的太僕,也算是能安然終老,倘若讓你如本初一般參與大朝之爭,你怕是死無完屍!他平日不說,不代表他不知你心中鬱悶。
今日若不是你逼得急了,他也不會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行了,以後珣兒的生活老夫負責,你不必過問!」
袁基心中凄苦,自己其實一直有自知之明,可是袁隗性格強勢,也不掩飾的說出對他的不滿,更是讓他苦悶不已,不過對於自家這兒子,倒是讓他有了幾分不一樣的感覺。
他生著悶氣,也不敢忤逆袁隗,只好拱手說道:「基,惶恐。」
袁隗看著袁基,此子終究是大哥嫡長子,心中也是一軟,嘆氣柔聲道:「黨錮之爭,實是我們世家士族與皇室之爭,這天下究竟是士大夫和天子共治,還是天子獨斷朝綱,就在這爭鬥之中。
稍有不慎,什麼四世三公,天下仲姓,也會化作眼前一捧塵埃,容不得半點疏忽,不得不謹小慎微手段百出,本初乃是庶子,才放他代表士族爭之,正因你是大兄嫡長,老夫才讓你當綱九卿中最閑的太僕。
你不參與黨爭,什麼閹宦清流你都不算,若本初勝之,我袁家可居五世三公,坐穩「天下仲姓」的名頭,可若是將來本初失敗,就算老夫與本初家破人亡,你也清清白白,天子看在我們袁氏一族的面子上,才不會太過為難與你,也算是給我們袁氏留一個種子香火。
你,懂了么?」
袁基性格軟弱,袁逢死後最怕自家這比袁逢還強勢的叔父,想不到叔父最後會跟他推心置腹,心中也是感動無比,慌忙磕頭拜禮道:「基愚鈍,今日方理解叔父苦心,惶恐之至。」
袁隗搖了搖頭,說道:「行了,老夫走了,你且自省便是。」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袁隗教侄,直說袁本初領了袁珣出得商行,上了馬車,袁珣這才把綳著的身子軟了下來,揉著身上被鞭打的地方,苦著臉說道:「疼煞吾也,這下慘了,至少得養五六天才能動得,老頭子下手太狠了!」
袁紹坐在袁珣對面,揮手示意史阿駕車,放下馬車門帘,這才笑道:「你這小子,口不擇言,居然詆毀父輩,你父就算打死你,也是應該的。」
「叔父莫要開玩笑了,這不是被老頭子逼急了么?誰知道他居然真的要殺我啊!」袁珣驚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然後撩開車簾笑道:「師兄好劍法!那雙手刀好使否?」
「公子謬讚了。」車外史阿也是莞爾一笑,拍了拍自己腰間那長柄彎刃的古怪環首刀,「公子讓浦興以什麼『三液淬火灌鋼法』鑄得此環首苗刀,能劈能刺,鋒利無比,加上您和師父合力發明的戚式刀法,威力無窮,只是小人不知,這『戚氏』究竟是誰?何以此刀法如此凌厲?」
袁紹一聽也是好奇,自家這侄兒子腦子裡常常有一些古怪想法,譬如盛行於洛陽的「史氏商行」什麼「總監」,「經理」聞所未聞。
袁珣聞言愣了一下,他當然不能說這是明朝抗倭名將戚繼光所發明的辛酉刀法,只得隨口胡謅。
「戚氏啊,其人乃是上古荊楚一代有名的劍客,我也是偶然在一本古書中讀的,刀是浦興鑄的,和我有何關係?我只不過隨口提了提,他便真搗鼓了出來,真乃大匠!我的刀呢?打好否?」
史阿笑道:「早就打好了,是同批寶刀中最好的一把,一刀能斷四十紮,真是傳世的寶刀,就等公子去商行為其命名了。」
袁紹聞言莞爾一笑,這是袁珣的「標準答案」之一,他每每心中有什麼奇怪新奇的想法,總是假託什麼「上古奇人」「門前老道」,這些答案袁紹都聽膩了。
他想了想,還是問道:「珣兒,你那驅狼吞虎的主意,如今依然成功,大將軍地位已固,已經能和姦宦一黨分庭抗禮,只是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做?」
袁珣揉著身上疼痛的地方,聞言皺眉道:「這要看叔父想做到如何程度了,如今黃巾雖平,可是餘波不息,任然是禍亂天下的大頭,而天子以為天下安康,居然將皇甫公和朱公分封左右車騎,車騎將軍沒當幾天又被奸宦趙忠張讓陷害,均被收回,一直懸空至今。」
不來到這個亂世,根本不知道當今天子,漢靈帝有多荒唐,四年前張角兄弟打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大旗揭竿而起,黃巾霍亂整個華夏,名將皇甫嵩和朱儁臨危受命,平定黃巾,逼死張角兄弟,如此大功,本該重賞二人。
可是靈帝大概忌憚黃埔嵩和朱儁二人兵權過重,居然將車騎將軍之位一分為二,分封二人左右車騎將軍,轟動朝野。後趙忠張讓二權宦讒言陷害,沒當幾個月的車騎將軍的二人又被收回封賞。
這還不是最過分的,黃巾之亂以冀州為最,靈帝在平定黃巾后,詔令免去冀州一年賦稅,可是在平定黃金后,靈帝為了修補西園,居然又反悔了,設置了一個什麼補稅的項目,再次徵收戰亂荼毒的冀州賦稅失信於天下,這下好了,冀州又出了號稱二十萬的白波黃巾,號稱百萬的黑山賊。
皇甫嵩和朱儁辛苦平定的冀州黃巾,一朝之內前功盡棄。
袁紹若有所思,問道:「珣兒,若我放任地方如何?若是想入中樞又如何?」
袁珣聞言笑道:「叔父手下門客人才輩出,想來許子遠,逢元圖二位先生早有腹計,何必問我?」
袁紹也笑了,作勢欲打:「你這憊懶之徒,當初說鞏固大將軍之位以抗閹宦之人是你,此時放手玩鬧不管後續的也是你,你要如何,且明說來!」
袁珣嘿嘿一笑,說道:「我聞叔父有一匹大宛汗血寶馬,通體雪白,能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夜間燈光照射下如白玉泛光,喚作夜照玉,是也不是?」
袁紹聞言面色一變,那匹馬是袁氏故吏,并州刺史董卓董仲穎託人帶入洛陽獻與袁隗,馬生龍相,馬嘶如獅虎咆哮,通體雪白無雜毛,馬身高大無比,喚作夜照玉獅子,當真是萬里挑一的寶馬。
這時代,馬是名貴之物,非貴族不可擁有,有匹馬就像後世有私用轎車,那夜照玉就像後世的邁巴赫,容不得袁紹不心疼。
可是自家侄子的智計自己是領教過的,自己守孝這三年,雖然名為「天下楷模」「黨人領袖」但是畢竟居江湖之遠不在朝堂,掌控力總是不如直接在朝堂之上,幸虧一年前這小子酒後胡言亂語扶持何進以抗權宦集團,袁紹回去和門客一合計,居然可行性極高,頗為見成效,自己雖然沒有直投何進門下,可是許多袁氏門生故吏都進入了大將軍的幕府。
何進一屆屠戶匹夫,卻居於朝堂之爭的漩渦中心,自然只能靠在袁紹授意的幕府門客們指揮下行動,袁紹雖居於朝堂之外,卻能帶著士族集團遙控朝堂大勢力何進。
袁紹一咬牙,說道:「你小子當真賊不走空,行行行!倘若你能再出一策,夜照玉與你又如何?」
袁珣俊臉極為猥瑣的嘿嘿一笑,拱手道:「謝叔父大人大度!」然後坐直正色道,
「黃巾餘孽今猶在,亂世已起,其勢難滅!我想許逢二位先生也曾提過,叔父若想成就大業,無非兩條路,一,放棄黨人領袖的名頭,主動外放一方,鞏固治下累積名聲,以待入朝,但人雖入朝,軍權不可棄,亂世之中,所有大勢力都必將重新洗牌,唯有軍權乃是立足根本!」
槍杆子里出政權嘛!這個太好理解了,雖然袁氏此時已是四世三公,可是亂世之中人命不分上下,只有軍權才是王道,士大夫掌握大權的日子就要到頭了,武人割據的日子即將來臨,君不見董卓入朝,殺了多少士大夫?
想到這裡,袁珣古怪的看了袁紹一眼,突然想起,特么的董卓不就是眼前這個叔父秘密下令其入京的?
「其二,直接進入中樞,大將軍此時和十常侍早已成對峙,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可兩方都不敢貿然發力,牽一髮而動全身,先發未必制人。
可是叔父若想進中樞執大權,必須開除黨禁,黨人領袖這個身份現在成了叔父入仕為官最大的禁錮,猶如火中取栗。雖然必須讓大將軍和姦宦集團的平衡打破。
這樣的話,必須再在大將軍身上加碼,讓其成為尾大不掉的事態,才能使天子驚醒,對大將軍有所顧忌。到那時候,天子必然要去平衡大將軍的軍權,但是自古宦官不可掌兵,天子雖然荒唐,但是不傻,不可能讓奸宦中再出趙高那樣的人物。
這時候……」
袁紹聞言眼睛一亮,脫口而出:「開放黨禁,士族執兵權,平衡外戚?」
袁珣笑道:「說的沒錯,這時候執兵權無外乎兩種方法,第一,重新洗牌司隸駐防部隊,設置第三方保護天子,第二,藏兵於地方士族,比如讓刺史主管一州軍政。」
袁珣說到這裡,陷入了沉思,其實說這麼多,根本不是他有多聰明,只不過前世喜歡漢末三國的歷史,多讀了些。
即使他不出主意,歷史上袁紹後來也是這麼做的,袁珣只不過是順著歷史幫袁紹捋了一遍而已。
前世很多人說,現在的宗室太常,之後的益州牧劉焉提議改刺史為州牧,讓州牧有了總領一州軍政權力,是漢末亂世群雄割據一方逐鹿天下的開始。
可是結合此時的情勢,袁珣卻覺得根本不是這樣,極有可能是靈帝為了制衡大將軍何進的手段,讓宗室士族掌兵,可以讓在中樞名為掌天下兵權的何進軍令不能出洛陽,何進本就是寒門屠戶出身,不受士族待見,如此行事,哪個士族宗室的州牧會去聽從何進的號令?然後又設置西園八校尉,分何進司隸兵權,兵不血刃的拿了何進的最大依仗——兵權!
高啊!
哪個說靈帝昏庸的?靈帝貪圖享樂,致天下百姓生死於不顧,可謂昏,但是他絕對不庸,反而十分聰明,一手帝王術玩得爐火純青。便如明朝的萬曆皇帝,萬曆也是幾十年不上朝的,但是萬曆中興真不是說的玩的,那是明帝國最後的光輝。
可靈帝可悲的地方在於,他本就是從昏庸的桓帝手中接過江山,沒有治國能力,只能享樂禍國,聰明如他,卻沒有把才智放在治理江山上面,再大的政治天賦也不能遮蓋他的人品的不堪,兩漢四百年風光,最終被這個有才卻昏悖不堪的帝王致命一腳給踹入了歷史的深淵。
再就是靈帝死的太早,終靈帝一朝,雖然江山動蕩,可是朝政卻不算動蕩,東漢朝廷就像是一台老舊的車子,雖然緩慢,卻還是前行。
但是靈帝一亡,無人再能壓住這些已有兵權的「土皇帝」州牧們,軍閥割據的時代立馬來臨,亂世真正的到來了。
可是這江山……
關我屁事?
袁珣咂了咂嘴,這江山又不是他袁珣的,他一個穿越眾,而且是比較胸無大志那種,慶幸自己沒有穿越到斗升小民身上,既然穿越到這四世三公的袁氏來,自然要保住袁氏的權柄不失,這才能讓他在亂世中活下來,而且比較逍遙的活著。
袁珣甩甩頭,將腦海中奇怪思想趕出腦子,接著說道:「所以,繼續加重大將軍權柄就極為重要,聽說其弟何苗在滎陽破賊,正班師回朝,不若向天子尋個車騎將軍之位與他,何氏一門兩將軍,還都是能開府儀同三司的……」
「好計策!珣兒真乃是神人也!」袁紹聞言撫掌笑道。
就怕你來個吾之子房!袁珣癟了癟嘴,說道:「叔父……那夜照玉……」
袁紹莞爾笑道:「珣兒出此良策,可換我袁氏長治久安,叔父我何惜一匹馬?你且放心,去你叔祖家安住,晚間我便著人將那馬送到司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