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莫測(更正)
顏清停下腳步。
扇子的主人翩然現身,含笑施禮:「顏大小姐。」
顏清因身體不適神情有些懨懨,被人攔著更是不悅,但見來人是劉子問,不似有惡意,才笑著回禮:「劉公子,不知有何事?」
「我想討教一個問題。」劉子問見她腳步虛浮,心生憐惜之意,索性長話短說。
顏清現下對京城盤根錯節的勢力完全沒頭緒,劉子問父輩雖然明面上已經退出朝堂,可作為三朝元老的劉棟實際心思如何,卻是不知。
她本無意巴結拉攏誰,但要幫原主報仇,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況且剛才遭到董慧言留難時他也不吝幫她解圍,便真摯地說:「若我知道答案,必定知無不言。」
「你事先肯定不知道上將軍會出面攪局,假設他沒有出現,你將如何退親?」劉子問笑意不減,看上去非常儒雅斯文,彷彿只是好奇。
顏清歪頭靠在小草有力的手臂上,安靜地注視劉子問,他為什麼會這樣問?
他們在今日之前確實只有一面之緣。
兩個月前,原身得到一本「詩集」,開篇十分淺顯易懂,但後面有幾首讀起來頗為生僻費解,偏生她表姐說姑娘家想得男子器重與寵愛一定要懂「琴棋詩書畫」其中一樣,做詩最簡單。
那日遊園表姐說劉子問學富五車,她天真地拿著詩集去請教,一問之下竟是艷詞,結果可想而知。
清兒在秋湖出事時,劉子問應該在場,但記憶中他並無出手相助之意,現在又來關心是個什麼意思?要如何回答才不會落人口實?顏清斟酌著。
被她帶著幾分探究的眼神凝視著,劉子問表面保持著慣有的風度和沉靜,可內心再次泛起漣漪。
那雙黑眸始時如小鹿般純凈剔透,須臾闖入雲煙之中,迷迷濛蒙看不真切;未幾星火乍現,秋水入長天,竟有蕭聲響起,若她氤氳眸子般凄而不慘。
待雲霧散去,春光大盛,暗香傳來……
「我打算恐嚇他,如果他不怕,就恐嚇他女兒,也不懼?那就使些銀子收買無賴地痞弄些鼠蛇,總有辦法鬧得雞犬不寧。」顏清低眸,說著真誠的謊言。
她有很多手段,例如手指隨意一捻,落下的毒藥可毀人於無形,亦可殺人栽贓,只是不會救人的醫理……
「劉公子?」不見劉子問應話,顏清抬眸看他。
「啊,嗯。」劉子問有些尷尬,眼前哪裡有森林雲煙,光天白日哪裡有星火,腳踏實地哪裡有秋水,夏天哪裡有梅花?
不過是眼神交鋒,他竟輸了。
她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一眼便能看透,識得的字大概也不多,否則也不會拿著艷詞來討教,但令她淪為笑柄的卻是當時和他在一起的衛秋翎,直接將她問的詩句念了出來。她當時根本不懂應對,只落荒而逃。
關於她現在的轉變,個中蹊蹺不必深究。既是大難不死之人,且再幫她一下吧。
「我這有療傷良藥,請姑娘笑納。」劉子問把摺扇插進腰間,從懷裡取出一個精緻的白瓷瓶子遞過去。
他動作十分風雅,氣質清貴,不似有假。
顏清心道:這才是真貴族。以前又怎會歡喜方青岷那偽君子?
她微微抿唇,苦澀從心底泛出……
小草接著白瓷瓶,打開嗅了又嗅,還在手裡鋪了棉帕倒出來認真觀察,最後驚喜地說:「大姑娘,是金風玉露丸,好東西!您快先吃一顆。」
顏清心裡微燙,她也分辨出來了。
金風玉露丸是二十年前由名醫南安子所搶,用四十九種珍貴草藥製成,因配方獨特,面世以來還沒人能成功仿製,一顆價值百兩,但有市無貨。其有固本培元、清瘀去毒的奇效。
劉子問此舉是何意?顏清很警惕,但暫時想不到自己有何可供他利用之處,要不試他一試。
「仔細收起來,還給劉公子。」她帶著笑意,望向劉子問:「無功不受祿,劉公子的心意我領了。」
「啊?」小草瞠大眼,大姑娘肯定是傻了,這葯有銀子也買不著呢!何況她們現在窮得半死。
小草哭喪著臉把藥丸裝好,依依不捨地還給劉子問,還不忘擠眉弄眼求他勸勸顏清。
「其實我近日手頭緊,收姑娘十兩銀子一瓶可以嗎?」劉子問語調不急不緩,很是溫和。
顏清噗哧一笑,這人可真有意思。
話說到這份上,若再推辭倒是顯得她矯情了,偏頭問小草有沒有十兩,然而小草翻遍全身上下,只得三兩又二十七文錢。
「公子,您是好人,婢子稍晚送到您府上行嗎?」小草誠心問道,記下了這張極好看的臉。
劉子問點點頭,笑著道告辭,才走出幾步驀然回首:「羅杉並非你所知道的庸碌小官那麼簡單,若你今後有所籌謀,千萬別小看任何一個人。告辭。」
顏清有那麼一剎那的錯覺,劉子問說「告辭」二字時,竟帶著一絲決絕的意味,彷彿方才回首那刻流露真情實感的才是他,而之前的所有皆是刻意營造但已爐火純青的表象。
三朝元老劉棟之孫,背負著祖父輩的期盼,背負著中興大齊的使命,還會不會背負著其它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會不會很累?
顏清一直目送劉子問的身影消失在長街的盡頭,心裡五味雜陳。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無論如何她欠他一份人情。
小草沒什麼心眼,也不能察覺顏清埋藏在眼底的憂慮,只是立刻喂她吃藥丸。
顏清沒有拒絕,藥丸入口即化,清香潤喉。幾息后,她只覺神清氣爽,比先前舒服多了,「我們回去吧。」
主僕二人緩步往顏府走去。
約莫走兩刻鐘,顏清主僕從後門回府,剛剛走過檐廊準備回清雪院,卻見顏老太太何氏的掌院阮嬤嬤親自在院門口候著,身後站著六七個體壯的婆子。
一看便知來者不善。
她們沒派人出去逮她,雖是意料之外,但也算是聰明之舉。
顏清在海棠樹下站住,眨巴了一下大眼睛,面紗還系在臉上,安靜地看著眾人。
清風拂過枝頭,粉紅雨瓣飄落,妝她如雲黑髮,好似畫中仙子般恬靜柔美。
小草吸了口醉人的香薰,悄悄接了幾片粉靨揣進口袋,但不敢作聲,只站在顏清身側,盯著對面以防不測。
顏老太太掌握著顏府的命脈,因阮嬤嬤是顏老太太心腹,無論是嫡出的公子小姐還是庶出的,都高看她一眼,還時不時贈些物什,以圖她在老太太面前美言,謀個好前程。
可顏清一向不喜她。
以前阮嬤嬤還敬顏清是嫡長小姐,現在可不,斜著眼大聲斥道:「大姑娘真是不知好賴,老太太一心一意為你著想,你竟擅自退親,咱們顏家上下的臉皮都給你丟光了。」
「就是,還有臉回來。」
「換作是我,找個井投了。」
「沒錯,落個乾淨,還不用連累父母受人唾棄。」
婆子們小聲議論著。
顏清覺得差不多了,輕笑一聲,問道:「打擾一下,你們是在說我嗎?」
她似笑非笑的眸子直接越過阮嬤嬤望向後面的婆子,斑駁的樹影揉盪婉媚的目光里,無端有幾分莫測,令人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