盞光九
我的劍抵在驚月的脖子上的時候,她流著淚說:「能不能別傷害我的孩子?」
雖然我一開始就沒想著要害她的孩子,可還是覺得驚詫,不管這個孩子來的多麼骯髒多麼讓驚月噁心,此情此景,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保護孩子。
「當然。」我回答她。
就要動手的時候,卻突然有一把劍從我背後伸出來,直穿驚月的胸口。
我回頭看去,是湖光。
她說:「我父親做的孽,我來還吧。」
我竟不知,她是什麼時候跟在我身後的。
明明她一直那樣冷漠自私,對大伯和大伯母的死不聞不問,可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明顯什麼都知情。
湖光神色從容,完全不是那個遇到危險躲在我身後的她。
她說:「走吧,剩下的事我來扛。」淡定的好像殺了一隻老鼠,踩死了一隻蟑螂。
我才不走,殺驚月本是我的計劃我要做的事,我怎麼可能撇下她自己跑。
許是母女連心,我還未把自己的話說出口,王母就到了。
王母當場就哭了。聽說從來沒人見過王母哭,還有些無聊的人打賭王母到底會不會傷心。瞧,這不就哭了嗎?
湖光當著王母的面拔出她的劍,驚月的血染紅了周圍的雲彩。
我看到湖光扔了手裡的劍,沒有任何掙扎的意思。我有一種直覺,她是故意等天庭的人來才拔劍的。她就是要所有人知道,是她殺了驚月。她,是在保護我。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保護我,我不明白她是怎麼知道一切的,我更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扔了自己的佩劍,那把劍,是她一千歲生辰的時候,大伯親手打造的賀禮。
我有很多的不明白,這才發現,我從來都不了解湖光。
王母抱著半死不死的驚月,下令把我和湖光關到九幽寒境,咬牙切齒。如果不是搶救驚月,我懷疑她能當場把我們兩個生吞活剝了。
但她有什麼資格恨我?是她濫用特權,包庇她那草菅人命的女兒,如今的下場,是她們應得的。
九幽寒境是天庭懲罰神仙最殘酷的刑罰,那是一個極寒極黑的牢籠,無數仙人掌刺般的冰針從四面八方釘入五臟,卻不會叫人死,只會叫人生不如死。輪迴轉世之苦,在九幽寒境面前也不過爾爾。
所有的神仙寧可輪迴萬世,也不會想進九幽寒境待上一刻。
聽說九幽寒境已經很多很多萬年不曾用過了,王母曾覺得這個刑罰太過殘忍,提議銷毀九幽寒境,但是玉帝覺得這樣會讓神仙沒有忌憚所以否定了。
如今,王母令將我和湖光關在九幽寒境里,想必她應該很慶幸這裡還沒銷毀吧?
在這裡,我第一次認識我的堂姐,湖光。
那個明明被一條花蟒蛇就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尖叫的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九幽,和我一同忍受錐心刺骨之痛,卻哼都沒哼一聲。
這裡太黑了,我們看不見彼此。冰針扎的我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但我還是想問湖光一些問題。
「你……為什麼......會跟著我......為什麼......會殺......驚月......」我痛苦出聲。
湖光說:「反正就要死了,沒什麼不能告訴你的。」
她語氣平常,好像根本不知道痛。
然後她握住我的手,讓我看她的過往。
在湖光的記憶里,我看到了一個小女孩,偷偷地趴在門縫看她父親左擁右抱上下其手,場面是極度淫靡。
湖光放開我的手,她說:「這樣的場景,我從小到大經歷過無數次。我母親也經歷過無數次。一開始她還會鬧,遭受了他的反覆毆打后,母親就只能視若無睹了。你也知道,我母親很好強,所以她不願意告訴任何人,只能折磨自己的女兒。」
大伯好色和行為不端我也偶有耳聞,只是不承想,竟到如此地步。更難以想象的是,和大伯母表面那樣和諧的他,竟然家暴。
「你不是說我不關心誰害死了他和我母親嗎?其實我不在乎。我們家早就臟透了,一把火反而燒個乾淨。他死的活該,而我母親,她解脫了。」
湖光此時甚至不願意說出父親兩個字。怪不得她扔了佩劍,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
「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不該站在自己的角度,用自己的成長經歷來揣測湖光。我不該問一個從地獄出來的人為什麼不站在陽光下。殊不知我看是陽光,她看是惡魔,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就對你指指點點。
此時此刻,連我也覺得冰針沒那麼痛了。
「其實那天那條蛇一化人形,我就知道應該是她放的火。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每害一個女人,就會為那個女人畫一幅畫像。我在他書房的畫卷上,見過那條蛇。我躲在你身後,不是怕死,是害怕過往。我以為他死了,南海死了,一切就能重來。可是那個女人,又把那些噁心的過往帶到了我面前。」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湖光的話了,這些東西完全超出了我的認知,大伯怎麼會是這樣的衣冠禽獸?怎麼會有如此令人髮指的癖好?湖光母女這些年到底是怎麼過的?我想想就覺得要瘋了。
「那天你和迴風避開我說話,其實我都聽到了,我知道他害的你們家破人亡。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一切,所以故意拿迴風當借口,找你胡攪蠻纏。」
「沒事的,我理解,我能理解的。」
我只恨自己理解的太晚了。
「你不理解,盞光,你根本就不明白常年生活在黑暗裡是什麼滋味。迴風太好了,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非君不嫁,可是有什麼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我配不上他。這些日子賴在北海,不過是想多見他幾面罷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
除了對不起,我竟然沒有詞語可用。
「我能看出來迴風對你有意,我也不是真的想搶他,只是自知將死,貪戀與他相處片刻罷了。你能明白嗎?」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