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時隔二十年的笑
格蘭鎮內,凡是醒著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向西邊的城門口望去。小憩的人,也驚醒慌忙爬起來,向西邊望去。圍著羅林的兵衛們也不例外,雖然劍指羅林,目光卻不在羅林身上,也只有他們這些歷經過戰事的士兵,才知道西邊那緊密且不間斷的如地震般的塔塔聲是怎麼回事。
也只有他們,才知道這個聲音的可怕,他們的瞳仁在不規律地晃動,那是由靈魂深處發出的人類的本能恐懼。
「重,重裝騎兵!」
「敵、敵襲!」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圍觀者瞬間如鳥獸散,白甲兵衛們的目標再也不是羅林,而是將手中的騎士短劍面向西方,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做出了死亡的戰鬥準備。因為他們沒有收到會有重裝騎兵來的消息,格蘭鎮周邊也沒有任何城鎮有重裝騎兵存在,所以,只能是敵襲!
而敵襲,只能是離得不是很遠的北方雪國的重裝騎兵隊!歷經過戰事的白甲兵衛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傳說中身披銀色重甲,騎著白色戰馬,在戰場上都是如死神般存在的重裝騎兵隊。
當白色鐵蹄的聲音響起,就預示著死亡、恐懼、血和淚的來臨。而聽到這聲音的人,只有等待死亡的到來,因為面對死神,人類是沒有反擊的能力的。
「是白色死神!」
有人發出了尖利的喊叫。
「該死!這麼多人修築城牆竟然沒有一點反應,你,快去向領主大人彙報!」卡列夫一把拽過一個白甲兵衛,咆哮出來,那兵衛急忙應了一聲,向領主城堡的方向奔去,慌亂之下一個踉蹌撲倒在地,顧不得臉上擦破皮流出的鮮血,連爬帶滾地又站起身來,不要命地跑去。
「敵、敵襲?怎、怎麼回事!」歐姆羅慌忙之下,躲到了幾個管家身後,指著卡列夫喊叫道:「卡列夫,一定要保護好我和你姐姐!」
「是!」
原來這卡列夫是那女人的弟弟,難怪敢做這樣事。羅林這才弄明白為什麼一個白甲兵衛隊長會有這樣的行徑。但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這時候的釘子戶們聽見敵襲,哪還敢在這裡逗留,早跑得沒影了,而守著康拉德的傭人們也向歐姆羅和那婦人旁邊護去,所以現在是救康拉德和吉姆的好時機,羅林不會放過。
至於那白色死神,剛才聽到那些人喊,他在記憶中搜尋了一下,除了知道是一隻騎兵隊,其他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也就不再管,這時候還是救人要緊。
趁著眾人沒注意,羅林全力奔跑,徑直趕到了吉姆的旁邊,探了下鼻息,還有氣,連忙將他背在身上,剛走過去康拉德旁邊,這傢伙就已經掙扎著要爬起來。
果然脂肪多了還是要抗揍一點,這麼多下毒打也沒能把他怎麼樣!
羅林暗暗驚嘆一下,便準備帶著康拉德逃跑。
「他們要跑!」歐姆羅怒氣沖沖地抓起金拐杖指著羅林,喊叫道,「別放他們跑,無論如何,他們今天都得死!」
「你他媽有病吧?」
見幾個傭人在灰衣管家的帶領下又向這邊撲來,羅林忍不住大聲叫罵了一句。康拉德現在能站起來跟著走都是奇迹了,那鼻青臉腫一瘸一拐的樣子要是能跑都有鬼了,且不說自己背上還背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吉姆,就算不背,也帶不走他啊。
「少爺!不用管我,您快走吧,今天的事都怪我考慮得不周全,死也活該,只是害您一起遭罪,您快帶他走吧!」說完,康拉德撿起那些釘子戶慌不擇路掉落在地的棍棒,反身向後揮去,他生得本就高大魁梧,如今發起狠勁來,也是厲害非常,灰衣管家和傭人雖然人多勢眾,但都是普通人,一時間竟拿他沒有辦法。
「一起上,給我打死這個膽敢侮辱夫人的賤民!」灰衣管家說話間噴出一堆唾沫,眾人在他的指揮下,棍棒掃帚連連向康拉德揮去。
漫天棍影掃帚影接踵而至,紛紛撲殺而來,康拉德本就重傷,如此情況下更是獨木難支,雙拳難敵四手,擋下一棍,又來一棍,雖抽中兩人,但片刻間身上又挨了幾棍,吃痛怒吼之下竟也並不後退,似有愈戰愈勇之勢,還找上機會回過頭來喊,「少爺,快走!您一定要實現您說的那些話!」
是逃還是與康拉德一起奮戰,羅林本是內心掙扎,但這片刻間康拉德已是被打成這樣,羅林自知錯了,不再思考其他,將吉姆放在地上,拾起自己的那根長棍,三步化作兩步,奮身躍起,「敢打老子的人!都他媽找死!」怒喝之中,一棒拉扯著風聲瞬擊而下,抽到那灰衣管家的右耳之上,啪的一聲棍身回彈,管家如踩香蕉,雙腳離地,身子猛地砸倒在地,竟已不省人事。
這棍打完,羅林左手臂和右腰也結結實實地挨了兩棍,發出一聲悶哼,差點到底,但他是不可能會拋棄康拉德的,面對那些強大的綠皮獸人他都沒有逃,何況是這些普通人?如果康拉德和吉姆不被抓住,或許他們還不會這麼狼狽,羅林一忍再忍,一讓再讓,對方卻還是步步緊逼,不給活路!既然如此,那就拋開一切,戰,又如何?
「少爺……」康拉德見羅林沒逃,回過頭來幫自己還挨了棍子,不禁流下淚來,旋即大喊起來,「啊啊啊啊——我跟你們拼了!」
康拉德不曾想過自己一介商人,竟會有這麼一天在街上與人打鬥,實在不該,但不知為何,就算身上每動一下都疼痛不已,當與這比自己矮得多的身子背靠背,一起揮舞著手中的棍棒迎擊敵人時,自己的身心卻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一種喚醒了記憶深處某些東西的感覺,也讓康拉德回憶起了躲在草垛中聽見母親遭受侮辱,回憶起拋棄自己和商人離開的母親當時的笑容,更回憶起了被抓去當壯丁的父親強笑著摸自己頭時的模樣,還有一個人徒步自東向西穿越整個公國的種種,第一次讀《大商人蒙德·菲爾曼斯》,第一次和蒙德大人說話……
種種,久違的感覺。
是快樂嗎?不是。
是痛苦嗎?不是。
康拉德說不上來,但是,他知道,這世上,或許只有這個男人能給自己這樣的感覺,他喜歡這樣的感覺。
不知何時,頭上那也不知何時挨的一擊流下的鮮血已遮掩住了雙眼,視線變得血紅,腦袋也不再那麼清醒,終於,在側身用後背為這個男人擋下一棍之後,他摔倒在地,沒再站起來。
他嘴角有笑容,和羅林第一次見他時那種商人一慣的笑容不同,雖然不怎麼好看。
這是康拉德時隔二十年的笑。
二十年前是為蒙德·菲爾曼斯。
二十年後的現在,是為羅林·菲爾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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