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番外 此情只堪成追憶
火光,兵戈,潮水,哭喊聲,又一次締結成一張大網籠罩著他的夢境,他在夢中竭力廝殺,卻砍不斷這無形的枷鎖,耳邊聽到的是城中百姓的哭喊,家中妻兒的呼喚,可他走不出,看不到,救不了。
陳欽南滿頭冷汗從噩夢中醒來,心如擂鼓呼吸急促,他雙眼驚恐獃滯,望著黑暗中愣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倒杯冷茶壓驚。
泉州之戰已經過去十年了,他每每午夜夢回還是會驚醒失控,那是他行軍多年最失敗的一次戰役,城坡了,將士們傷亡慘重,城中百姓被大肆屠殺搶砸,他的府邸也沒能倖免,他在那場戰役中失去了他的愛妻。
陳欽南憶起往事,在暗夜中惆悵嘆氣,陸庭瑜是個很合格的妻子,她出身書香門第,貌美賢惠,相夫教子,出得廳堂下得廚房,讓他這棵老鐵樹開了花,如果不是他們離京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情,他會一直中意她。
離京之前陸庭瑜和皇後堂姐吵了一架,準確來說是皇后單方面訓斥這個妹妹,因為她害死了她們的另一個姐妹,皇后怪她自私,甚至追及往事,覺得陸庭瑜心思深沉早有預謀,嫁給陳欽南也是她苦心經營來的。
彼時他們已經育有一兒一女,陳欽南雖不贊成妻子行事方式,在皇后責怪時他還是護妻,皇後有皇帝呵護備至,他的妻子他又如何能不護著。但是經過此事他心裡確實有了芥蒂,覺得她不像皇后那般高風亮節,空有美貌,實際上怯懦自私,因此去了泉州后他借口軍務繁忙,很長一段時間和陸庭瑜聚少離多,偶爾同宿也是各蓋一條被子,不像以前如膠似漆。
可就是這樣膽小自私的她,在倭寇撞破統領府大門時,帶著府衛下人誓死守衛他的書房,同時也是拖延時間,好讓下人帶著一雙兒女轉移到安全地方。
陸庭瑜生過兩個孩子依舊不減風情,倭寇頭子見色起心,想玷污她,陸庭瑜不願受辱,長在深閨柔弱無力的她生平第一次拿起了刀,捅傷了靠近她的倭寇,自己也無法倖免,死在倭寇刀下。
倭寇殺完人將府邸洗劫一空,再放把火燒了,彼時陳欽南正在城中殺敵,看到家的方向火光衝天,卻無法抽身回家,他先是這一城的守將,才是妻子的丈夫和兒女的父親。
金陵援軍不算及時地趕來,驅趕了倭寇,他才快馬加鞭趕回家中,府邸已經被燒的殘破不堪,一堆燒黑了的乾屍,他找不出自己的妻子。兩個下人看到他才敢抱著小主子出來,一雙兒女哭爹喊娘,他心存僥倖,問他們的母親呢?陳皓雲哭著說母親留在家裡,沒和他們一起走。
陳欽南望著這座府邸,望著這泉州城滿目瘡痍,留下了兩行血淚,他不是個好將軍,也不是個好丈夫,這家國天下,被他搞得一團糟,他有何顏面回京面聖,又該如何面對岳父和一雙兒女。
但他也不必操心面聖的事情了,聖駕在姑蘇城殯天了,他收到喪報時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他那天縱英才的兄弟,經歷過多少暗殺都能全身而退,怎麼就被一介文人行刺身亡呢?可依他和皇帝的私交,如果這是個局,不可能不事先通知他。
後來么,他安頓好一雙子女,孤身入晉中請裴舒凌帶兵進京勤王,他們成功輔佐大皇子登基,從龍之功抵消了泉州之亂的失職,他被封為護國公,掌管京中兵力,一雙兒女也入京和他團聚,太后憐惜女兒年幼失母,更是封為郡主帶在身邊親自教養。
他完成了父親的心愿,成了京中第一權貴,將家族發揚光大,子女也得到了庇蔭,終身無憂,可是有些人留在了遠方,永遠不會回來。
陸庭瑜嫁給他的時候,他只是個小小的侯府世子,她對內要侍奉翁姑,對外要交際應酬,碰到比自己身份尊貴的夫人王妃,她要小心奉承,碰到下官女眷孝敬,她要客氣婉拒還不能得罪人,她還要做兩個孩子的好母親,打理他們的衣食住行,檢查他們的功課學業,還要做他的好妻子,貌美賢良溫柔體貼。
她任何角色都扮演的很好,他卻因她一時的失誤耿耿於懷,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只想著不讓他蒙羞。如今他位高權重,很多人勸他再娶,他只搖頭,再也無人及先妻分毫。
當鰥夫的日子過的也快,十年轉瞬過,兒子長的人高馬大,都能單獨帶兵出任務了,女兒也在太后的教導下長成了名媛淑女,她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又學到了太后姨母的端莊沉穩,太后和他說過,有意讓阿月做大粱的皇后,他並不樂見。
小皇帝慢慢長大,心思深沉,還未大婚已經迫不及待要親政了,對於他這位功高震主的護國公早有忌憚,豈會再立他的女兒為後,太后滿心的青梅竹馬修成正果,只是感動了自己罷了,小皇帝不是蕭錦麟,阿月也不是她。
他倒是更看好賀家的小子,可惜小皇帝也不願意這兩位文武重臣聯姻,阿月的婚事還要再商榷。
太后因為阿月做不成皇后對他有愧,說阿月的婚事包在她身上,她一定會為阿月尋個好親事,比皇帝更好。
但她沒來得及兌現諾言。
太後過世的那天,京里下了很大的雨,澆滅了白馬寺的大火,卻並未讓她起死回生。他接到噩耗趕往白馬寺,看到那燒得黢黑的房子和青煙,恍惚間回到了十年前的泉州府邸,又是大火,當年他沒有保住妻子,如今也沒有保住她。
陸離是他情竇初開牽挂多年的女子,陸庭瑜是她結髮八年的愛妻,在與庭瑜成婚後的很長一段時日,他的心裡都有一個地方是藏著陸離的。
他的書房裡藏著一對發簪,是當年陸離讓他轉交給陸庭瑜的,他一時動了私心,將簪子藏了起來,換了一對新的給陸庭瑜,這件事情這兩個女人都不知道。
直到庭瑜歷經九死一生為他生下長子,看到她脫力蒼白的面容和新生皺巴巴的兒子,他覺得心裡再藏著這麼一個人是不該的,即使只是偶爾緬懷,也是對妻兒的褻瀆。
他將那簪子扔了,安心和妻兒過日子,可是造化弄人,幾年後他成了鰥夫,陸離幾乎同時成了寡婦,垂簾聽政的太后和輔政國公,似乎可以發生點什麼,可是思及亡人,有些事情不能做,想都不能想。
太後過世了,阿錦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陳欽南心疼她,怕她在宮裡睹物思人,將她接到府上來,比對親生女兒還要上心,阿錦在伯伯面前裝可憐裝不下去了,和他坦白:「娘沒死,她和我父親遠走高飛了。」
他驚訝之餘又釋然一笑,阿錦問他:「這麼玄乎的事情你信嗎?你說那人是不是騙子?」
陳欽南笑道:「我信,你娘不會認錯他。」
阿錦說:「我也信,因為除了他,沒有人能在娘心裡和我平起平坐。」
陳欽南讓她不要責怪父母,他們也很不容易,離開京城他們心裡依舊是愛她的。阿錦托著腮望著窗外,等她長大了,就去江南找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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