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死未明,何舍何得
徐夏鳳等人上了車,卻見李麗妹雙眼淚漣漣,看著車子直掉眼淚。
無論徐勝英和徐冬鳳怎麼勸,腰背佝僂的她都倔強地站在屋檐下,不肯進屋子裡去。
徐夏鳳心中一痛,見李麗妹只是盯著車子不說話,便從車上跳下來,拿起紙巾給李麗妹擦了眼淚。
「媽,你是不是想和我們一起去?」
李麗妹不住的點頭,眉發皆白的她比徐夏鳳矮了一個頭,她不住點頭的樣子更像是在給徐夏鳳以及車裡的人鞠躬。
徐夏鳳心裡一酸,在她的記憶里,李麗妹是個梳著大背頭身材高大,利落乾脆的女人。
生活和歲月是千鈞的重擔,一點一點催白了父母的頭髮,一點一點壓彎了父母的脊樑。
徐夏鳳的眼睛酸酸的,心頭更是漲漲的難受。
她扶著李麗妹的手,梗著脖子咽聲說道,「你想去你就說啊!」
李麗妹淚水漣漣,聲音嗚咽,「夏鳳,我和你爸爸,幾十,幾十年的夫妻了,他今天動手術,我想去看看,是成功,是生是死,我,我想看看他,我就看看他。」
徐夏鳳的眼淚差點就掉了下來,她咬咬牙咽了回去。
「走,媽,你跟我們我們一起去。」
徐夏鳳拉著李麗妹往前走了幾步,李麗妹甩開她的手,從褲腰帶上拿出鑰匙匆匆返回去鎖門。
徐勝英把副駕駛的位置讓了出來,鎖好門的李麗妹快步的走了過來,打開副駕駛的門就坐了進去,生怕有人跟她搶似的。
老人老了也跟小孩子似的。徐夏鳳在心裡感慨,對自己父母幾十年的感情是既羨慕又憧憬又感慨。
徐夏鳳扒著車門正準備上去,徐勝英啞著嗓子低聲提醒道,「大姑,車子坐不下了。」
徐夏鳳探頭往裡面一看,徐冬鳳,方誌揚,曹心貞和徐勝英,四個人擠在三個座位上,就像是一個小盤子裝著一塊大麵包。
「夏鳳,要不,你還是別去了。」李麗妹拿出掛在腰間的鑰匙遞到徐夏鳳的面前,「家裡的雞鴨豬魚也要人照看,夏鳳,你留在家裡吧!」
李麗妹的語氣和神態與其說是吩咐,倒不如說是懇求。五座的SUV擠擠可以坐下六個人,但再多一個,是怎麼也塞不下去了。
徐夏鳳要去,那就總有一個不能去。
徐夏鳳從李麗妹的手裡接過鑰匙,說道,「行,車子坐不下了,我就留下家裡,左右志揚也去了。」徐夏鳳接過鑰匙,低頭打量了一眼,她這話不知道是在說明原因還是在勸慰自己。
直到白色的SUV從視線中消失,徐夏鳳才拿著鑰匙打開門,她握著手機在堂屋角落裡的竹躺椅上發了好一會呆。
家裡太安靜了,偶爾的幾聲雞叫都是那麼的突兀刺耳。
徐夏鳳這才想起來,是不是該餵雞了。
在車間的流水線上做縫紉女工,佔據了徐夏鳳從青年到中年最好的這段時光。出生於農村,成長於農村的她已經不太記得農活是怎麼做的了。但餵雞鴨這樣平常而瑣碎的小事幾乎是刻在腦海中的。
徐夏鳳挖了一勺米,將雞從雞棚里放出來,幾十隻大大小小的雞爭先恐後的從雞棚里衝出來,圍在牆角下食槽邊打轉。
徐夏鳳將米灑在食槽里,雞爭相擠到食槽邊啄了起來,幾隻小雞被擠到外面,吃不到食,急的唧唧直叫。
徐夏鳳用腳撩開幾隻大公雞,看著小雞圍在食槽邊吃食,她的眼中露出了幾分暖意。
握在手裡的手機亮了一下,徐夏鳳瞄了一眼,是方誌揚發過來的信息,只有簡短的幾個字,「老爸進手術室了。」
徐夏鳳的手一抖,碗里的米全部灑在了食槽外,她顧不上去掃,像是在看著那群雞,又像是沒有在看,整個人如墜在雲里霧裡般茫然。
家裡很安靜,吃飽喝足的雞鴨連叫聲都懶得發出來,徐夏鳳只能聽到掛在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音。
徐夏鳳在堂屋裡轉著圈,就像是困在鐘錶里的指針一樣,她覺得自己找不到出口,她知道自己找不到方向,為了不那麼心慌,她只能一圈又一圈的走著。
以前在流水線上忙的天昏地暗的時候她曾無數次的想過,要是有時間了自己要做些什麼。她該躺在床上刷一整天的手機,或者是看一整天的電視劇。可是現在真的有這樣的時間,她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
她拿著手機,卻不想打開,裡面的東西能有些什麼意思呢?
心實在慌的時候,看些什麼都不能穩定下來。
父母在,人生尚有去處,父母逝,人生只剩歸途。徐夏鳳說不出這樣的話,她只明白「娘在家在」的道理。
可是,如果父親不在了呢?那就再也沒有人會在她感慨時光易逝,歲月催老的時候用渾厚的嗓音笑道,「只要有他在,她們就永遠是孩子」這樣的話了吧!
徐夏鳳的眼眶有些濕,雖然家裡沒人,但她還是左右看了一下,才抬手擦去眼淚。
她不能哭。眼淚是弱者的借口。這句話如雷霆之音在徐夏鳳的心裡響起。
她不能哭,徐成良現在是躺在醫院裡,但是醫院已經安排手術了,他的手術會成功的。哪怕是真像醫生說的那樣,他以後什麼都不知道了,吃飯拉屎都需要別人幫忙,但只要他在,她還能喊他一聲「爸」。
只要他在,她付出多少都願意了。
徐夏鳳沒什麼胃口,熱了一碗冷飯吃了幾口,對付了一餐。
徐夏鳳本不是個會在口腹之慾上委屈自己的人,這一點她十足十的像徐成良。徐夏鳳笑了一下,眼角卻濺起了淚花。
那個給予她生命的人,那個養大她的人,那個幫她盡到做母親的義務的人,他現在正躺在手術室里,生死未知。
徐夏鳳在灶台前蹲下身體,捧著臉大聲的哭了起來。
她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暢快淋漓的哭過了,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她曾經無比厭惡眼淚,現在卻把自己的傷心,難過,和彷徨全部交託了給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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