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哎,碰碰運氣吧。」祝為民知道對方不是好人,但讓他真看著別人死在面前也是不忍,從樟木箱里翻出只小木盒來,打開蓋子,裡面是個小小的錫罐子,約莫他拇指大小粗細。
又從旁邊拿了一柄調羹,倒了些水在裡面,擰開錫罐的口,手指輕點幾下,從中抖落出幾許白色粉末來落在調羹里,他又取了根筷子,將水與粉調勻。
對朱志英說道「你把這給他灌下去,接下來就看他命硬不硬了。」
「先生這是什麼?」朱志英怯生生的問道,甚至都不敢抬頭。
「學生家長給我的羚羊角粉,是貴重藥材,用來治療高熱驚厥是最好,但藥性霸道,按理是要搭配輔佐藥用的,但這大半夜的到哪兒找甘草去。好在我看他年紀也不大,也挺壯。」
「哎,好,謝謝先生」朱志英說著又跪下磕了個頭,「我阿哥運氣好碰到先生,如果還活不過來,是他自己命苦。」
說完哆哆嗦嗦的扶起病人的頭,將調羹中的藥水盡數倒入對方嘴裡。
病人始終處於昏迷狀態,沒有任何反應。
「好了,你把大餅吃掉,晚上就睡在這間房裡吧,床和被褥是沒了,你去外麵包點稻草進來鋪在地上,也不至於著涼。其它事情等明天再說。」說完他轉身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插上門,和衣倒在床上,方才一番折騰很是耗費心力,不就便沉沉睡去。
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
他惦記著那倆「客人」,連忙去偏房。
只見病人依然在沉睡,面色正常,呼吸勻稱顯然燒已經退下,那個叫朱志英的小夥子正趴在床沿睡著,聽到響動連忙睜眼。
「你再睡會吧,我去買幾個大餅,一會兒有什麼話,吃完早飯再說。」
「先生,你千萬不要報官啊,我們都是好人。」
「我心裡有分寸的,要喝水去廚房的小水缸里舀,別喝大水缸里的生水。」
等他拿著三副大餅油條回來時,昨晚的兩人都已經起床,看樣子也經過了洗漱,乾淨不少,那個病人臉色蠟黃,但精氣神不錯,估計毛病已經去的七七八八,這條命是保住了。
吃完大餅,那兩人不待他問,便把經歷身世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病人叫馮有福,奉賢人,今年33歲,原本是國民革命軍第三師的一名機槍手,部隊被打散后他流落在上海,後來加入忠義救國軍在江浙一帶打游擊。
朱志英是逃荒難民,爹媽死後也就在上海周邊流浪,馮有福的部隊駐紮時,上級要檢點人數,於是長官一聲令下到處拉人充門面,朱志英就莫名其妙的入伍了。
待檢點特派員離開后,原本他是要被一腳踢開的,可他和馮有福天生投緣,加上忠救軍原本的挑夫開了小差,於是他就臨時充當跟著一起行軍,一個月後原本的忠救軍游擊隊員也開小差了,朱志英便扛槍入伍,好歹有口正經的飯吃了。
「原來如此」祝為民的臉色難看起來。
忠救軍號稱是抗日隊伍,是杜月笙收羅江湖人士整編而成,在抗戰爆發初期,確實起了不少作用,可隨著戰爭的發展以及日寇的步步緊逼,這些人很快就被分化瓦解,不少人索性拖槍投了東洋人,當了黃協軍,次一等仗著手裡有槍開始橫行鄉里當山大王,真正還在堅持抗日的十不存一。
六場這些年來可沒少被這群人禍害,祝為民生氣理所當然。
馮有福年紀大,又是老行伍,鑒貌辨色能力一流,當下說道:「祝先生,我們兄弟倆可以摸著良心講,沒禍害過老百姓,我們這支隊伍好歹還是打日本人的,只是前段時間碰到東洋人的掃蕩大隊,隊伍完全被打散,隊長死了,戰友死的死,投降的投降,我是浦東本地人,多少熟悉地勤,帶著我這小弟兄在蘆葦從里躲到半夜,才僥倖脫險。」
「哦」祝為民臉色好了點,大概兩個禮拜前周浦附近確實暴發了一次戰鬥,據說忠救軍游擊隊傷亡慘重。
「打了敗仗也沒臉回家,回家了也怕被告密,只能埋了槍四處走,至於吃飯么,慚愧,也只能偷雞摸狗了。」
「你們倒是沒拿著槍明搶啊!」祝為民忍不住刺了一句
「嘿,我們也是男人,扛著槍不能打東洋人,已經是沒臉見人了,要是再搶老百姓,我又是本地人,萬一被認出來,死後不能進祠堂,家裡人也要被鄉鄰戳脊梁骨的。」
祝為民見馮有福說的認真,倒也信了七八分。
「那你們打算怎麼辦?」
「不曉得啊……我們除了當兵,還能幹什麼呢?據說忠救軍的基地在廣德附近,這裡過去封鎖線一條條的,我實在是不曉得該怎麼辦。而且,而且……」馮有福的語氣低下來「我們的隊長雖然各種不好,有時候也干混賬事情,但是真的在打蘿蔔頭,這也是他為什麼一直混不上去的原因,這次他帶我們轉移的過程中被蘿蔔頭打了埋伏,當場為國捐軀,我們也就散了。至於其它忠救軍游擊隊,和土匪也差不多,這樣的隊伍,去了也是白去。」
「你們還有槍?」祝為民眼珠一轉忽然問道。
「嗯,有兩支長槍,一支短槍,都埋在附近,先生救我一條命,短槍留給你做個紀念,也能防身。一會兒和我們一塊挖去。」
「我倒有個想法,我看你們也不像是壞人。我也不說什麼虛的,我們六場鎮日子也不好過,忠義救國軍,保家游擊隊,這個司令,那個隊長的隔三初五就來打秋風,三七八個人,三五條槍,像煞嘎事的要錢要糧,鎮長稍微討饒幾句,就是兩記耳光,一拉槍栓說要槍斃漢奸。」
「過了幾天,又是這幾張面孔這幾條槍,卻換了『興亞軍』、「黃道隊」的招牌,還是要錢要糧,一個不如意就說你私通共黨,,前幾天龔路的村長就因為牢騷幾句,結果被拖到憲兵隊,自己走進去,第二天被抬出來扔到地上,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
「既然你們有槍又是行伍出身,做人也不錯,沒有仗著手裡有槍就去當土匪,在這個世道上,就算是好人了。眼下多半也沒地方去,不如留在鎮上,我再拉幾個青壯來,我們也弄個民團。有了槍,這群土匪就不敢來『征糧』,能維持鎮上太平,讓鄉親過幾天舒心日子。你們呢,也有口飯吃,有個落腳點,總比現在這樣強吧。至於將來如何,那走一步看一步吧。」
馮、朱聽了大喜過望,好歹是有房子住有熱飯吃,比在田野鄉間到處流竄的日子要好太多。
當下祝為民讓兩人先去把武器起出來,自己去找鎮長商量。
一會兒,老鎮長帶著幾個保長還有若干老資格的甲長齊齊來到祝家。
鎮長叫周得同,反覆打量著兩人,最後搖搖頭,跺跺腳:「哎,路上我們也商量過,只能這樣了。那幫烏龜王八蛋土皇帝實在惹不起,三天兩頭來,我這張老臉耳光吃了幾十下也就算了,鎮上都是老實人家,祖祖輩輩種田做小生意積點家當下來,這樣下去再有個半年,要全部被這群土匪吃光搶光。你們兩個好好乾,吃喝不會虧待你們的。只要護住鎮上,別讓那幫強盜進來,我們是不會忘記你們的。」
其他保長甲長也紛紛點頭。
「唐全祿那裡,你們給都我去放風,就說有七條長槍!這個冊老,蟛蜞裹餛飩-里戳出!當我不曉得他和老蟛蜞內外勾結,敲鎮上竹杠?我連他們四六拆賬都都曉得!原來就不是好東西,現在更加無法無天!」周得同憤憤不平,白鬍子一撅一撅的「但知道又怎麼樣?老蟛蜞手裡有槍,我只能頭一縮裝戇,現在我們也有槍了,那要蛇吃蛇比長短了!」
一保長劉阿弟也指著說:「我有兩個外甥住在川沙,沒來過鎮上,是生面孔,唐全祿不認得,回去我寫封快信他們過來,就說是和你們兩個一起拖槍逃走的,然後鎮上再找好人家的幾個小夥子,湊十個人。」
「是,我一會兒悄悄去找王鐵匠和張木匠,讓他們照這槍樣子,做幾把假槍,再把原來打野鴨子的土槍拿出來,這樣真真假假的,就能嚇住人了!手榴彈也照樣子做幾隻!」五甲甲長林寶根也在出主意。
周得同又道:「你們兩個是行伍出身,祝先生又是有學問的人,你們練出來的隊伍,肯定比老蟛蜞這個土匪,呸,他算個屁的土匪,就是個二流子!」
周得同這一說,頓時把其他幾個甲長的火氣也勾起來,幾個人你一眼我一語,把唐全祿和老蟛蜞的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遍。
趁著這個功夫,祝為民向馮朱二人解釋起唐全祿來。
唐全祿是鎮上的三保長,他大兒子唐德功在周浦鎮開了家米店,日寇佔據周浦后,唐德功主動湊過去巴結,成了二區維持會專員,要不是周得同有威信以前又顧鄉里,只怕這鎮長早就姓唐了。
唐全祿沒當上鎮長,卻不妨礙他發財,兒子是維持會專員,手下管著幾支槍,整天負責抓「反*****份子」,他自己卻和好幾個忠救軍游擊隊有關係,後者被日本鬼子嚇破膽,莫說打鬼子,就是看到了都遠遠繞開,仗著有槍就是草頭王,開始落草為伍,為害鄉里。
比如忠義救國軍三師五大隊四中隊隊長「老蟛蜞」,此人在抗戰前就是六場附近的痞子,整天偷雞摸狗,後來領著一群狐朋狗友混入忠救軍騙領了三支槍,沒朝日本人放打過一顆子彈,倒是隔三差五就來六場鎮上收取「抗日捐」。
大家有心不給,卻看到槍管子就腿軟,非但如此「老蟛蜞」還對鎮上富戶家產情況了如指掌,常獅子大開口訛掉別人一半家產,卻又不至於把人逼到跳河的境地,這顯然是有內行在帶路嘛。
大家都不傻,一來二去就明白「老蟛蜞」這是在養魚了,不是撈一票就走,打的是「細水長流」軟刀子割肉的主意,把六場當成「收稅」基地,沒錢了就來敲一筆,這怎麼吃得消?!
至於為啥能一口報出各家的家底,那多半是唐全祿在作祟,他本鄉本土人對大夥了解,加上兒子在維持會裡里幹活,鎮上那點事情他比周得同知道的都清楚。
這樣內外勾結下來,整個六場都快被他一家給吸幹了,大夥恨的要死,痛的要命,卻無力反抗,每次見到這父子倆還得主動賠笑臉。
日子過得要多慘有多慘。
不少人初一十五去廟裡拜菩薩的時候都在禱告趕緊一個雷下來,把小日本和唐家父子都劈死,就連土地廟的野道士李玄真都暗地裡收錢做了好幾次五雷法,只是黃紙符畫了無數,但人家靠著東洋蘿蔔頭日子越過越愜意。
李道士面對鄉親也不好意思再打混,只推說這五雷法得等到夏天才有效,眼下卻是不再畫符了。
唐全祿開心了,六場和周圍幾個村鎮就離死不遠了。
除了老蟛蜞外,還有其他幾個小勢力,幾個人,扛著一支膛線都快磨沒了的老套筒,也來吆五喝六……
現在倒好,天上掉下幾桿槍來,有了這東西撐著說話腰桿也能硬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