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圈套

第四十章 圈套

顧植民但覺得腦袋裡轟如雷鳴,他都忘記自己如何從貨棧出來,只記得自己衝到路邊,叫輛黃包車直奔最近的車行,租輛最快的汽車,直奔大馬路。

車到浙江路口,便見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顧植民急忙跳下車,往先施公司衝去,但見街對面的永安公司已經掛上新品到貨的紅喜慶條幅,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公司里一片混亂。樓下銷售員見到顧植民,也不打招呼,只是茫然凝望。顧植民但覺詭異,等他衝進辦公室,發現老闆馬應彪和各位同仁盡數坐在那裡。

「植民,你去哪裡了?」馬應彪單刀直入。

「我……我去提貨。」

「貨呢?」

「貨、貨被人提走了?」

「顧植民,看看你做的好事!」馬老闆勃然大怒,憤而將桌上的一包東西都推到地上,顧植民上前一看,不禁驚慌失措,原來那正是自己偷偷帶給妻子的新貨樣品!

他昨天分明將樣品和提單都裝進皮包里,而皮包又一直帶著身上……怎麼會?顧植民頹然坐在椅子上,忽然想起,昨天自己與師父閑談,又接到兒子入院的電話,因此將皮包放在辦公室許久——莫非?

「我師父呢?范春城呢?」他連珠炮似的在人群里尋找。

「師父?」馬老闆冷笑一聲,「我算明白了,為何范春城也不見蹤影,想必是你們師徒兩人作祟,中飽私囊!快去,給工部局報警捉人!」

事已至此,顧植民明白辯解已晚,他反倒冷靜下來,向馬老闆深深鞠一躬,道:「顧某自問盡職盡忠,於公於私,絕無背德亡倫之事。今日如此局面,確屬我之疏忽,我願自請罪罰。至於是非曲直,以後必有公論。」

顧植民說罷,便拉把椅子,慨然坐下,等待處置。

馬老闆等同僚只是震驚,忽見房門撞開,竟是慌慌張張的門房。

「老闆……這裡有一封簡訊。」

「什麼信?」

「范協理的辭、辭職信……他、他去了永安公司!」

顧植名面色一白,心中已有了猜測。

巡捕房的當差來時,馬老闆已有悔意,可事已至此,他騎虎難下,當著眾多同儕,若不先將顧植民下獄,那他這個老闆也喪失了權威。

等坐在冰涼的監獄里,顧植民才明白過來,本以為范春城冷麵熱心,其實他面冷心更冷——冒領貨物、辭職跳槽,這一連串動作簡直水到渠成,可惜他一直昧於師徒情分,從未提防師父出此邪手。

顧植民原以為第一個來探望自己的人是妻子,萬萬沒想到剛入獄不久,就有訪客「登門」,等獄卒將他帶出去,便見許廣勝吸著煙,翹起二郎腿坐在對面。

「植民,你受苦了!」他見到以前的兄弟,起身拱手,滿臉哀榮。

事到如今,顧植民心裡已經明白七八分,想當初自己受傷住院,許廣勝在病房照料,一俟范春城出現,便笑臉相迎——想來范春城跳槽永安,背後必然有他的手段。

他索性單刀直入:「我師父去永安的事,你可知道?」

許廣勝也不忌諱:「當然曉得。」

「背後有沒有你的安排?」

許廣勝不說,只是笑笑。

「為什麼?你在太古洋行過得好好的,為何非要跑來做百貨,還非要慫恿我恩師邪言劣行……」

許廣勝打斷他:「植民,范春城跳槽永安,是他的選擇,不是我的慫恿,他本就是此等人,這些年馬老闆將他明升暗降,他心中早有不滿。否則即便我再有手段,也不可能將他撬過來——你倒要問問自己,為何長著兩隻眼睛,卻看不透身邊人的心。」

這番話講得顧植民無話可講,他沉吟半晌,嘆息般問道:「你我都是兄弟,你為何非如此做不可?」

許廣勝突然一陣冷笑:「兄弟?你何時真曾拿我做過兄弟?從小你明知我喜歡翠翠,明知我們三人有約,等我身高過你,就能向翠翠求婚。可你永遠壓我半頭,讓我處處不得翻身。好不容易我墊了鞋、做了假,能有機會向翠翠一訴衷腸,可你呢,當天夜裡就把我的翠翠給丟進河裡——都是你做的那些假護膚膏作的孽!後來,翠翠沒了,你我來到上海,我心心念念尋她到現在。你呢?你卻結了婚,生了兒子,還一心想做什麼勞什子化妝品!沒錯,正是我給永安的老闆出謀劃策,我們出高價,策反了你師父范春城,挖走所有先施的骨幹。如果先施不解僱你,我就乘勢追擊,全力打壓,讓它無力再與永安相爭!」

顧植民一陣頭暈目眩,他萬萬沒料到,時隔多年,許廣勝非但沒有從不幸中走出來,反倒將一切不幸怪罪到他的頭上——他又何嘗能管住自己身高?他又何嘗想讓翠翠姐葬身魚腹?他又何嘗不想振興國貨化妝品,讓天下女人不再像姐姐那樣忍受皴膚之苦?

事到如此,他明白多說也無益,嘆只嘆,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

「所以,你來看我,就是為看我的慘狀?」

「正是。」

「謝謝你,廣勝,雖然此時此刻,你我並非兄弟,但你的一番話,也讓我明了許多事體。放心,先施的差事,我自當辭去。」

「我給你帶了筆墨,只要你承認自己貪污貨物,中飽私囊,因此永遠退出化妝品百貨行業,工部局今晚就會放人——否則……」

「明白,你已經打點好了巡捕房,必然要令我坐穿牢底,對吧?」

「還要抄沒所有家產抵債。植民,想想你家中的妻兒,我顧念咱們原來的兄弟之情,所以給你指點這樣一條明路。你好生考慮。」

顧植民冷笑一聲:「許廣勝,我顧某立腳上海灘,靠的不是手段,而是誠心——辭職可以,若是想讓我弄虛作假,認下莫須有罪名,苟且偷生,那想都不要想!」

許廣勝一怔,片刻收斂面容,站起身,朝顧植民冷冷作個揖,一甩衣袖,揚長而去。

顧植民頹然坐在角落,望著巴掌大的天窗,看著日光西斜,不禁擔心起妻兒的安危來——許廣勝臨走時的那聲冷笑,興許還別有含義!

他越想越不安穩,跑到鐵欄門前,剛要呼叫當差,卻見兩個巡捕正引一個人,朝牢房這邊款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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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福里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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