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和平主義者
()日暮。魚人的祭祀儀式已經接近尾聲了。綁在木頭柱子上的人類犧牲品吼叫著、咒罵著、哀嚎著,痛苦的扭動著身體,直至最後一絲鮮血從他的體內流盡。這是祭祀儀式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步驟。魚人相信,只有活祭品的鮮血才能引發祭司與自然世界的某種共鳴,而日暮之時正是進行儀式的最佳時機。「魚在地上!魚鰓里塞滿了泥!無力的吐泡泡!」年老的魚人祭司凝望著天空,口中喃喃自語著些誰也聽不懂的瘋話——或者說,它正在與自然世界中無處不在的靈性溝通,並試圖從那裡得到對未來的揭示。數以百計的魚人恭敬地匍匐在祭台的四周,以絕對的恭敬和絕對的誠懇來取悅正在與祭司交談的自然之靈。「好水不在這裡!游啊!或者被蟲子殺死!好多的蟲子!好大的蟲子!它們從哪裡來?毒水會從何處傾瀉而出?」魚人祭司似乎已經陷入了某種瘋狂的狀態。隨著每句話、每個音節的脫口而出,它的聲音越來越大,簡直響徹天際。在場的數百個魚人都清清楚楚的聽到了老祭司的預言,靠近的魚人甚至被那聲音震得站立不穩。這不是一個年老的魚人應有的嗓門。「天空!」已經為魚人部落奉獻了一生的老祭司大聲喊出了這個詞,完成了自己這輩子作出的最後一個預言。它枯瘦的手指向夕陽落下的方向,用拐杖支撐著身體,默默的呼出了最後一口氣。它死了。『毒水』這個詞在魚人的語言中不僅代表著有毒的水源,還有災難、不幸、痛苦、末日之類的意思。它包含的意思非常廣泛,以至於幾乎所有對魚人不利的東西或境況都能用這個詞來描述。在魚人的神話中,『毒水之靈』,是一位將會給魚人帶來滅頂之災的惡魔。它是自然靈性中邪惡的一面。它兇殘、暴躁、極端惡毒。它會無情的殺死所有生靈,僅僅源於它的邪惡本性。它非常強大,還會吸取死者的力量,使之越加不可戰勝……這個傳說挺像是對蟲族的描述,簡直就是在針對它們。不過,那些兇殘的蟲子們跨越了遙遠的星海,襲擊並吃光了一顆又一顆的行星,並不是因為本性邪惡之類的原因,而是為了生存與擴張。任何試圖阻止那支艦隊的敵人都已經被撕成碎片,進而被吞吃下去,成為艦隊所需的原料。這顆行星已經被蟲族發現,並被確定為下一個攻擊目標。但,泰倫到來的目的並非如此。泰倫是一位狹義上的蟲族——或者,按照他們能接受的另一種說法,高等蟲族——而且還是一位和平主義者。哦,至少,在他的同胞中,他還算得上是一位和平主義者。他來了。在計劃好的時間,計劃好的地點,泰倫按照計劃好的過程順利的登陸了。一切都很順利,但他卻不怎麼覺得高興。這一切都是因為整個降落過程實在是太令人難以忍受了。為了趕在艦隊前面到達這顆星球,他使用了一種特殊的飛行器。這種飛行器沒有武裝,沒有貨倉,沒有剩餘空間,唯一的成員兼駕駛員需要被固定在座位上,甚至連起落架都沒有——它是一次性的。或者說,她是一次性的——如果這個說法能讓人覺得更親切的話。作為單純的生物工具,飛行器實際上並沒有真正的性別。不過,用『她』這個擬人化的說法來形容這種飛行器倒也說得通。它是活著的。就像蟲族所『製造』的所有的生物工具一樣,這隻特別適合用來趕時間的飛行器同樣是活生生的。它只需要消耗很少的生物能源,就能通過壓縮和噴射氣體產生推進力,在大氣或宇宙中自由的前行,簡單方便。它看起來非常不起眼,就像是一個表面有些小凸起的、淡紅色的大肉球。這正是蟲族喜歡的風格。沒有裝飾品,沒有任何多餘的部分,完全從追求實用性的角度出發,簡單方便——事實上,就算把這種風格稱之為簡單粗暴也不為過。蟲族經常使用這種方便快捷的飛行器,但使用者大多數是那些廣義上的蟲族——那些非女王親自生產下來的,低等的、由基因工程和培養槽大量製造的,多數是奴僕和炮灰的小蟲子——作為一位重要的、狹義上的蟲族,泰倫之前從來沒想過,自己要乘坐這種簡陋的生物工具進行旅行。畢竟,它根本就不是那種能讓人舒舒服服的降落在地面上的東西。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這的確是最快的那個型號。著陸的過程……非常的……簡單粗暴。那個大肉球猛的撕裂了天空,沖著大地砸了下來。簡直就像是一顆在空中燃燒著的流星。儘管降落的過程總體上非常順利,泰倫既沒有死,身上也沒有那個部位斷掉,但強烈的不適感還是完全破壞了對未知世界的期待與新鮮感。太晃了。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泰倫揉搓著自己的脖子,把快要翻上來的胃酸擠壓下去,這麼想著。高等蟲族都掌握著卓越的心靈感應能力,他們慣於用這種能力指揮部下,但經常使用這種能力也會讓他們變得更加敏感。他們更習慣於『想』而非『說』。他從『大肉球』里走了出來,輕輕的撫摸著它在穿越大氣時留下的傷痕,用心靈感應發送了一個指令。『大肉球』還在微微抽搐著的肌肉頓時平靜了下來——那個指令的含義是「自我終結」,而根本沒有恐懼這種情緒的生物工具則會在接到這個命令后自殺。它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且沒有繼續存活下去的價值。它在穿越大氣時受到的傷害已經足以威脅到它的生命,而泰倫的命令只是加速了這個死亡的過程而已。相對於那些其他的、蟲族製造出來的『生物』,生物工具普遍顯得有些缺乏智能。它們中的一些甚至根本沒有大腦,而是靠遍佈於全身的神經節點感知並處理命令,因此也就不能處理那些過於簡單或過於複雜的信息。不過,這種缺乏智能並不完全是壞事。生物工具不需要了解它們所處的環境是否適合生存。因此,生物工具也就不需要擁有痛覺、恐懼、悲傷,諸如此類的負面情緒。它們絕對忠誠,無所畏懼。對它們來說,命令就是一切,而向左轉和自殺都是同樣的命令,所以都要一視同仁的予以執行。最棒的是,大部分生物工具都可以通過心靈感應直接進行指揮。不需要像那些人類駕駛員那樣,熟記上百個按鈕的功能和順序,每天面對著一大堆操作守則,還要時刻小心由於種種原因產生的機械故障……只需要在心裡說「起飛」或「降落」就行了。生物工具所擁有的基本的智能,已經足以讓它們處理這些較為簡單的命令了。難道還有什麼比這些蟲族製造的飛行器更簡單、更方便、更穩定的飛行器嗎?不知道這個星球上的生物更傾向於用什麼交流。是聲波嗎?還是光波?亦或者是紅外線?他們應該能接收心靈感應?泰倫這麼想著,決定儘快開始與附近的原住民接觸,並嘗試與他們和平共處。他就是為了這個理由才來到這顆星球的。他想要證明,蟲族不僅僅是單純的掠奪者,只要他們願意,就能隨時融入某個陌生的生態圈,並在那裡長時間的定居下來。如果那些原住民沒那麼友好怎麼辦?如果他們有敵意怎麼辦?如果有什麼東西想要殺掉自己怎麼辦?簡單。只要殺掉那些有敵意的生物,用那些屍體或者其他東西做為生物原料,製造一支蟲族軍隊,然後把那些有敵意的生物全部殺掉,再和活著的那些沒有敵意的生物和平共處,就好了。典型的蟲族的思維模式都是較為單純的,它們很難理解陰謀的概念——它們中的大部分甚至不會撒謊。當它們想要某種東西,它們就會發動進攻,把目標搶過來,並殺死所有阻礙它們的人。在其他的種族看來,這種單純的思維模式,是極端殘忍和極端無情的,是邪惡的,是恐怖的,是被唾棄、被憎惡、被鄙視的。但是,在蟲族自身看來,這就和「蟲子需要食物」一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它們一直遵循著這種模式,吃掉了數以百計的星球,並還打算繼續吃下去。泰倫正是一位標準的高等蟲族。他的思維模式和他的同伴們沒什麼兩樣,也許更溫和點,但絕對還沒溫和到願意為了其他種族犧牲自己的份上。他的理論是「嘗試與另一些物種和平共處」,而非「嘗試與有敵意的、或令人討厭的物種和平共處」,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他的計劃非常簡單。越複雜的計劃就越容易出現漏洞,因此,他的計劃非常簡單:接觸並了解這顆星球上的原住民,如果他們沒有敵意,就和他們做朋友,如果他們有敵意,就把他們都殺掉,直到這顆星球上只剩下願意和蟲族做朋友的朋友,以及不願意和蟲族做朋友的食物。真是個簡單又實用的計劃啊——至少身為和平主義者的泰倫自己是這麼認為的。別懷疑,他真的是個和平主義者。在蟲族這個非常具有侵略性的種族之中,能這樣『溫和』的對待其他種族,而非一視同仁的屠戮一空,已經算得上是一位徹頭徹尾的和平主義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