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五臟鬼

門外颳起詭異的紅毛旋風，傳出一陣尖銳怪笑，令人頭皮發麻。

陰風呼嘯，寒意瀰漫。

恍惚間，周離眼前光景大變。

一幕幕畫面在眼前浮現。

有個一家三口在城南開了家小酒館。

男人吃苦耐勞，女人踏實勤懇，釀出來的酒在城裡小有名氣，因此日子過得也算是紅紅火火，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可就是因為他們的酒館生意過於紅火，擋了某些人的財路。

一個富商也經營著酒館，但客人都被那一家三口的小酒館吸引走，導致他的酒館收入月月下滑。

富商對此無比嫉妒，更貪圖那一家的釀酒秘方，於是他找了個男人外出的機會，雇了幾個地痞流氓，將男人活生生打死在小巷。

事後為了掩蓋消息，暗中做掉那幾個地痞流氓，讓這起案子變成了懸案，再給縣衙塞點錢，馬馬虎虎就結了案。

一家三口失去了頂樑柱，宛如天塌，女人和小女孩哭了很久很久，悲痛欲絕，但無論如何，日子還是要過。

可是，小酒館的生意開始走下坡路，女人苦苦支撐也無濟於事，面容一天比一天憔悴。

壞事接踵而至，有些男人常常借著關心的名義上門，想對其行不軌之事，女人自然抵死不從，但流言早已興起，說她行娼妓之事，不守婦道，短短几日就變得聲名狼藉，只能每晚躲在被窩裡哭泣。

終於，女人支撐不住了，小酒館倒閉，還欠了一大筆錢。

這時富商笑眯眯地出現，提出只要女人交給他釀酒秘方，就幫她還清債務，否則女人就只能將小女孩賣到青樓以此抵賬。

女人心中悲慟，卻毫無辦法，只能將釀酒秘方交出。

之後的每一天，每一個夜晚，只要想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慘遭遇，以及富商那些人醜惡的嘴臉，女人就心口絞痛，甚至開始吐血，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最終卧病在床。

小女孩雖年幼，但卻懂事，知道照顧母親。

她很生氣，為什麼父親母親會變成這樣，明明他們都是好人……

沒過多久，女人病死了。

這一家只剩下小女孩一人，家產自然就成了無數人覬覦的對象。

突然有一天，家裡來了一大群人，將小女孩趕了出去，霸佔了她的家，無論她怎麼喊怎麼哭，對方都無動於衷。

「煩死了，這小孩看著長得還行，賣進青樓應該能賺不少錢，還能省些麻煩。」

於是小女孩被賣進了青樓。

她想要逃跑，但數次都被抓回來鞭打、關黑屋，漸漸也就認命了。

小女孩在青樓里一天天長大，開始逐漸懂事，漸漸明白了當年是誰害得她家破人亡。

她無時無刻都想要報仇，但富商有高手當做護衛，她一個弱女子怎麼可能殺得了對方，只能將這份仇恨埋藏在內心深處。

一年、兩年、五年、十年……無論過去多少年，年幼時發生的一幕幕慘劇，那是最痛苦的記憶，清晰的像是昨日剛剛發生一樣，心中仇恨的怒火永遠都不會熄滅，只會愈演愈烈……

畫面還要繼續變換。

但突然在一瞬間，畫面戛然而止，接著支離破碎。

周離打了個激靈，迅速過回神，暗道不妙，自己竟然中了幻術。

定睛一看，玉清璃立在前方，身姿修長，藍白色道袍獵獵作響，青絲飛揚，面容冷清，有種不染塵埃的空明氣質。

她素手中握著一柄雪亮長劍，銀刃閃爍冷芒，寒意森森，殺氣逼人。

長劍微微發亮，釋放出一股神秘力量，驅散了幻術效果。

周離定下心神，深吸一口氣，目光凌然盯著屋外，運轉赤霞功，做好了隨時戰鬥的準備。

他的心臟砰砰劇跳，血液流動速度不斷加快，將要人生中第一次面對厲鬼！

「這就是曾經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玉清璃這時開口，詢問屋外紅毛旋風中的厲鬼。

「正是如此。」外頭傳來哀怨的女聲，並非刺耳的妖魔厲鬼之音，更像是一位心緒滿是憂愁的弱女子。

「你們這些修士自稱伸張正義之人，那我要問問道長，他殺我父親，害我母親，奪我家產，讓我家破人亡，我殺他報仇，是否理所應當？」

「報家破人亡之仇，理所應當。」玉清璃平靜道。

「劉家數十年來，害得不知道多少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上至家主，下至車夫，沒有一個是無辜的，橫行霸道，強搶民女，胡作非為……我殺他們為民除害，又有何錯？」

厲鬼聲音幽怨，帶著濃郁的怨念與戾氣。

「也沒有錯。」玉清璃道。

劉家上樑不正下樑歪，即便是府里的廚子、車夫，都曾仗著自己身份作惡多端。如今聽到厲鬼的話，以及玉清璃的回答，無一不是瑟瑟發抖，有些膽小的被嚇得臉色煞白，倒頭就昏死過去。

「那你為何還要護著他們？！」厲鬼憤怒質問。

玉清璃嗓音平淡，道：

「這些人作惡多端，貧道自然不會放過。若是你殺了他們就能平息怨恨，散去戾氣，貧道扭頭就走，絕不摻和半分。

只不過，貧道不是初出茅廬的懵懂之徒。

以人身化為妖魔，就不能再被稱之為人，凶戾煞氣會磨滅人之本性，與日俱增，直到最終將人視為美味血食。

一旦讓你殺光這些執念中的仇人，你非但不會散去怨念與戾氣，反而會變得更加強大嗜殺，去殘害更多的人。

所以，不要再裝可憐了，貧道很清楚妖魔之本性。」

一旁的周離就差拿個小本本把這些話記下來了，這可都是老司姬的行走江湖積攢的經驗，不可多得。

但外面的厲鬼聲音依舊哀怨：「那道長又要如何處置這些人？」

「貧道會將他們送到縣衙，一一徹查，死的一個都不會少。」

「縣衙……呵呵，只要肯塞錢，他們就會安然無恙地走出來。」厲鬼嗤笑。

「這次不同，因為有貧道在。」玉清璃淡淡道。

「……」

外面的厲鬼沉默了片刻。

陡然間！

陰風如潮，狂卷肆虐，屋裡所有蠟燭齊齊熄滅，大堂瞬間陷入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一道紅色身影快若似電，從門外的黑暗中襲來。

與此同時，懸在眾人頭頂的桃木劍應激而動，「咻」的一聲竄了出去。

噗嗤！

桃木劍清光流動，出人意料的鋒利，竟穿透厲鬼的身體，將其牢牢釘在大堂的牆壁上。

周離的視覺迅速適應黑暗，看到眼前的畫面，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一隻渾身長著濃密紅毛的人形怪物，連面龐上都是紅毛，雙目猩紅，帶著濃郁的惡意，只有略做起伏的身體曲線，能夠證明它曾經是個人類女人。

桃木劍貫穿它的身體，將它釘死在牆上，一縷縷黑血流淌而下，腐蝕地面。

玉清璃瞳孔泛起淡淡金光，使她能夠看清黑暗中的事物，她抬起手中三尺長劍，朝著紅毛厲鬼斬出一道清亮劍光。

紅毛女厲鬼發出尖銳魔音，手上燃燒起一層黑色火焰，一拳砸在劍光上，竟將其生生砸碎。

但它的拳頭也受到創傷，無數根紅毛被斬斷，露出森白色骨骼，流淌黑色膿血。

「動手！」紅毛女厲鬼嘶吼。

玉清璃神色微變，猛地扭頭看向周離。

這一刻，周離毫無徵兆地頭皮發麻，身後陰風狂漲，傳來一陣徹骨寒意。

砰！

太師椅直接炸成漫天碎木。

鏘！

金鐵鏗鏘聲響起，周離身後的道袍瞬間被撕裂，迸射出一連串的火星。

巨大的力道讓他身體向前傾去，他雙腿肌肉用力緊繃，腳掌下壓，地板咯吱開裂，硬生生頂住了那股怪力，沒讓自己倒下去。

他一個閃身拉開距離。

哐當一聲，一塊包著牛皮的鐵板砸在地上，韌性十足的牛皮上有五個坑洞，連帶著鐵板一併被洞穿大半，但也幫周離擋了這一記偷襲。

周離渾身冒冷汗，扭頭看去，劉夫人半邊身子正往外冒著藍色長毛，遍布藍毛的手掌上，指甲尖銳鋒利，正保持著一個黑虎掏心的動作。

顯然是給他來了一手物理意義上的掏心窩子。

劉員外的另外三個小妾，也在發生可怕的變化，身上分別長出黃毛、綠毛、褐毛，與紅毛女厲鬼明顯是同一個種類，只不過毛髮的顏色不同。

「臟鬼！」

玉清璃凝聲叫出了這些妖魔的名字。

周離也由此回憶起來自己惡補過的知識。

人之五臟，藏神魂意魄精，運轉人體之生氣，生生循環不息，對應了五行。

臟鬼，五髒的臟，一些身懷五臟疾病，或是因此而死的人，在化為妖魔后，就極有可能成為臟鬼。

臟鬼身上毛髮的顏色，對應了生前病變的器官，能力也是如此，比如紅毛臟鬼剛剛施展的黑色火焰。

五臟中，心屬火，因此毛髮是紅色，能夠調動病火，被灼燒到的人即便倖存，也會產生心臟方面的一系列疾病，活不了多久。

周離從琴匣中抽出雁翅刀，體內氣血沸騰，真氣滾滾，盯著另外四隻臟鬼，又迅速瞥了一眼被釘在牆上的紅毛臟鬼。

紅藍綠黃褐。

幹什麼幹什麼，你們這是要組建超級戰隊嗎……

原來劉夫人她們躲在我身後不是為了安全，而是為了給我來一下狠的……

她們是在什麼時候變成臟鬼的……

周離思緒紛飛，但眼下的情況不允許他去多想。

紅毛臟鬼掙脫了桃木劍，傷口還在流血，但戾氣十足，凶神惡煞地撲向玉清璃，想要撕碎這個臭道姑。

劉家人見自家夫人都變成了臟鬼，無一不被嚇得驚慌失措，連滾帶爬地逃出了符籙圍成的安全區，尖叫聲此起彼伏，絕望的情緒開始蔓延。

三位小妾所化的臟鬼，陰森一笑，朝著劉家人殺去。

剎那間，慘叫聲不絕於耳，一道道人影如割麥子般倒下，斷肢殘骸與鮮血飛的到處都是。

劉夫人所化的藍毛臟鬼，由於剛剛的偷襲沒能成功，此時顯得異常惱火，面目猙獰地再度撲殺向周離。

場面瞬間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