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三三四年的一天

，詭秘之主：耕種者

「爺爺……我有點冷……」

「嗚嗚」的寒風中，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在厚厚的雪地上前進著，身後留下了一長串腳印，大的腳印中套著小一點的腳印，一直延伸到不可見的蒼茫白雪中。

兩道人影中，身材嬌小，身高不到高個兒人影腰間的小男孩嘴唇泛白，呼吸有些急促地對身前的高個人影說道。

宛如樹枝摩擦地面一般乾枯沙啞的聲音響起，高個的人影沒有回頭，微微顫抖著說道：

「奎恩……再走一會，就是費內波特城了……」

「……真噠？」

一聽這話，奎恩立馬高興起來，僵硬酸澀的關節都彷彿澆上了潤滑油，身體內又湧上了一陣虛幻的力量。

儘管前方讓人心生絕望的白雪仍然一望無際，但是，奎恩仍然選擇相信丐爺爺的話。

畢竟，丐爺爺這麼好心帶上了他這個累贅，又怎麼會幹出說謊這種壞事呢？

奎恩想要跨大一步，跟上爺爺的步伐，但是一個不小心，扯到了腳上的凍瘡，疼得他齜牙咧嘴，說不出話。

「奎恩，你要記住……」個子高大，面如冰霜的蒼老人影手持長棍，一邊小心地捅進前方的白雪，探尋著路面，一邊沙啞地說道：

「等我們……到了『大地母神』教會總部，找到那裡的主教，美好的日子……就要來臨了……嘿嘿！」

再一次聽到那個奇怪的教會的名字，奎恩哈出一口霧氣，舔了舔鼻子上凍結住的鼻涕，如以往不知多少次的回答般問道：

「那個……大地什麼教會，真的會像你說的那樣，給予我們賞賜，就因為那個什麼……『惡魔之子』？」

「嘿嘿嘿，當然！」老者舔了舔嘴唇，側過頭，看著奎恩呵呵笑道：

「……只要把他交上去，大地母神教會一定會十分高興的……」

說著，他從衣兜中掏出來了一個灰白的，破爛的，面部畫著潦草線條的布偶，沖奎恩擺了擺。

那個布偶通體描繪著邪異的神秘的圖案，給人以活著的怪異感受。

看著老者手中的布偶，奎恩眼睛亮晶晶地開口了：

「爺爺，你可真是太厲害了，竟然真能抓到他！」

「那個『惡魔之子』可真是太蠢了，竟然把自己送上門來！落到爺爺你的掌中！」

「哼哼，是啊……」老者收起布偶，嘴角僵硬地勾了起來，和煦笑道：

「怎麼樣，小傻子，還能走嗎？」

「我才不是傻子呢……哎呀！」奎恩奮力向前蹦躂了兩步，想要跟上老者，然後，一腦袋栽到了雪裡。

「嗚嗚嗚……爺爺救我！」

奎恩整個人幾乎被雪淹沒，隨後，他悶悶的，驚慌的呼救聲從雪地中傳了出來。

「哈哈……」

身處冰天雪地中，老者卻沒有明顯是凍僵的跡象，他扯了扯嘴角，利落地將奎恩從雪地里拔了出來。

啵~

「唔哈~謝謝爺爺！」

奎恩使勁晃了晃腦袋，抖掉了摻進發梢的白雪，傻笑說道。

「沒事……」

那名老者凝視了奎恩一秒，語氣有些複雜地說道：

「你跟著我也有幾年了，為什麼還是這幅樣子……」

「咩？」

奎恩歪了歪腦袋，不太明白。

老者嘆了口氣，把奎恩扛在了背上，奎恩則很配合地爬在了他的背後。

趴在老者寬厚卻莫名冰冷的背上，奎恩在他的耳邊小聲說道：

「嘿嘿……爺爺，等我長大了，一定不會忘了你的……」

「……」

老者凝視著前方的風雪，步履堅定前行著，表情沉凝，沒有答覆。

…………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白色的高山變成了白色的平原，嗚嗚的風雪聲逐漸平息，奎恩幾乎要在老人的背上睡著時，他忽然感到了一陣心慌。

接著，他聽到了老人急促的聲音：

「奎恩，躲起來！」

咔嚓……咔嚓……

由遠及近的，彷彿是刀尖劃過磨砂紙面的聲音，沉重而尖銳。

這是雪橇在冰面上行駛的聲音！這也代表有人在向他們靠近！

冰天雪地中，一老一小聽到這個聲音，非但沒有高興，反而有些驚恐地四處找尋起可供躲藏的地方。

咻！

奎恩熟練地翻身而下，從老者手中接過「惡魔之子」布偶，同時將手伸入老者的衣兜，從中掏出了一張描繪著冰冷邪異花紋的，書籤般的卡牌。

「藏到雪裡！」

「嗯！」

奎恩飛快跑了幾步，左右看了看，找到了一個位於下風口的小雪堆，嘴角微微翹起。

「快快快……藏起來……」

他低聲念叨著，連刨帶挖，在小雪堆中挖出了一個不大的，但能容納他自己身體的坑洞！

他趴下身子，鑽進了坑洞，在用雪掩蓋住洞口前，奎恩無聲向老者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

風雪中，老者站立在厚厚的積雪層上，那高大的個頭讓雪僅僅只能沒過他的腳踝，他凝視著前方的雪原，一動不動，手中緊緊捏著那根樹枝削成的長桿。

直到遠處有雪橇的影子出現。

他回望一眼，對上了奎恩的視線，隨後，老者神情一怔，狠狠瞪了奎恩一眼。

「被看到咧……」

奎恩沖老者燦笑一聲，默默縮回了腦袋，小手一撥，把自己埋在了積雪裡。

隨著光線一瞬間消失，奎恩再一次陷入深沉的黑暗之中，積雪隔絕了一切，他無法看到，也無法聽到外界發生的一切事情。

雪層很冰，但也能有效抵擋外界的寒風，如果時間不長，這裡甚至會比外界暖和不少。

「……」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年有餘了，前世直入雲頂的廣廈高樓逐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瓦舍，荒蕪的田野，以及骯髒的下水道，這些場景，組成了奎恩這幾年生活的全部。

從那場奪走他今生所有家人的地震，而後被乞丐爺爺發現，收養，拉扯長大，已經過去了好幾年。在奎恩心中，乞丐爺爺是他最大的恩人，如果沒有乞丐爺爺，他恐怕早就倒在那個泥濘骯髒的街角中了。

「只要能把『惡魔之子』交上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眼帘微張，奎恩捏緊了手中的紙牌與布偶，胸膛有些熾熱地想著。

雪原上，巡查的人們似乎變多了，本來，這裡從不會有這種景象的……

自從幾個月前，丐爺爺撿到那張卡牌，一切都變得有些陌生。

起初，丐爺爺只是在夜晚時不時望著天上的月亮看，嘴裡念叨著奇怪的話語；後來，他又變得分外強壯，隨手撿起一顆石頭，都能將以往欺負他們的惡棍揍得頭破血流，並且還學會了許多用工具傷人的方法。

再後來，在一個紅月圓滿的夜晚，他興奮地找到奎恩，手中捏著一個破布偶，說是抓到了「惡魔之子」，只要把他上交到教會，就能得到極大的賞賜……

而後，宛如地里憑空生長出來的一般，雪原上莫名出現了一群群駕駛著雪橇的人，每到雪橇聲響起，丐爺爺總要讓奎恩避開他們，獨自躲好，就像是不想暴露什麼一般。

「……」

腦中的思緒混亂如麻，奎恩只感覺身體一陣冷又一陣熱，「惡魔之子」毫無反應，反倒是那張銘刻著陰冷繁複花紋的卡牌隱隱發燙，讓他打心底湧上一股不安。

「如果感到冷，就多看看這張牌！」

丐爺爺的話語聲在耳邊迴響，但是，那陰冷的圖案仍讓他感到不寒而慄，讓奎恩甘願忍受寒冷，也不願多看那張牌一眼。

…………

轟！

「挖槽！」

迷迷糊糊間，頭頂傳來一聲巨響，奎恩腦袋一蒙，下意識叫出了聲。

然後，他聽到了爺爺略有疲憊的聲音：

「奎恩，快出來……」

「嘿嘿，是是是……」

奎恩忙不迭刨開洞口的積雪，鑽了出來。

抬眼看去，面前的雪地上，憑空出現了一架雪橇，幾條拴著繩套的雪橇犬正壓低頭顱，跪伏在地面上，嗚嗚地叫著。

乞丐爺爺站在雪橇上，正一件件向下丟著不屬於他們的行李，同時說道：

「快點……上雪橇……」

似是察覺到奎恩的疑惑與驚訝，他輕咳一聲道：

「撿來的。」

「哦……」

費內波特真是民風淳樸啊……連行李都送給我們了……奎恩點了點頭，沒說什麼，抖了抖身上的細雪，利索爬上了雪橇。一旁，乞丐爺爺坐了下來，大喝一聲，雪橇犬們立馬驚起，向前跑去。

長棍在懶惰的，不聽話的雪橇犬身上落下，乞丐爺爺宛如最熟練的雪橇車駕駛員，輕鬆使架著二人的雪橇動了起來，同時，他口中念叨道：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又是重複了許多遍的話語，奎恩摸了摸頭，嬉笑道：

「爺爺，等到了費內波特城，拿到賞賜，你要幹啥子呢？」

「這個啊……」像是心中也忍不住嚮往起來，乞丐爺爺丘壑遍布的臉上緩緩浮現笑意：

「我希望……能回到南大陸，找到我的家鄉，在那裡，開一家簡單的漁具店，過完我的餘生……」

「那我咧？」奎恩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安地問道：

「爺爺，我能跟著你嗎？」

「……」

爺爺突然的沉默，讓奎恩忽然害怕起來。

「……當然，我當然會帶著你……」沉默了幾秒，乞丐爺爺若無其事般說道。

「真噠……？」奎恩擠眉弄眼，楚楚可憐道。

「哈哈……」乞丐爺爺扯了扯嘴角，說道：「真的，爺爺什麼時候騙過你？」

「確實！」奎恩信服點頭。

「哈哈哈……」

咔嚓……咔嚓……

雪橇移動了起來，破開雪層，繞開了有痕迹的路面，艱難地向著白茫茫的雪原前行而去。

「到了費內波特城，我就能去上學，識字，然後找一份工作，就能給爺爺養老了……」

坐在雪橇上，奎恩把腦袋埋進慘綠的髮絲間，微笑地想道。

「唏噓唏——」

似是同樣感到高興，乞丐爺爺握著轉向舵，輕鬆地吹起了口哨。

「對了，奎恩。」過了一會，他忽然轉過頭顱，開口問道：

「那個紙片和布偶，還在你身上嗎？」

「嗯！」

奎恩從衣兜中掏出了紙牌與布偶，晃了晃，又飛快把手縮回兜子里。

「那就行……」乞丐爺爺放心轉回了頭。

「……」

茫茫的雪地上，二人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