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直延續著的仇恨與報復
歌書殘道:「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究竟是如何下毒的,對不對?」
他自問自答:「鐵門打開的時候,風就進來,毒就在風中。」
這手段,近乎卑鄙,然而令人確實防不勝防。
鐵門打開的時候,丁乘的注意力,都在歌書殘身上,他當然會放鬆警惕......
原本歌書殘也可在丁乘昏迷之際下毒的。
但他這個人一向高傲。
沒有挑戰的事情他是不屑於去做的。
就連治病救人,他也是為了向死亡挑戰。
一直默然立於歌書殘身後,面容冰冷的白衣少女此時提醒道:「谷主,是時候該走了。」
歌書殘的目光從丁乘身上移開,柔聲道:「好。我們走。」
丁乘沖著歌書殘離去的背影寒聲道:「你又在我身上下了什麼毒?」
這時鐵門已然重重合上。
歌書殘的聲音從鐵門外面傳進來:「你自己慢慢琢磨去吧,你不是本事挺大的嗎?你有的是時間。」
接著又道:「我再來看你的時候,如果你還活著,我就可以放你離開了。」
然後就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然後丁乘跌坐在地上。
黑暗中只有鐵鐐撞擊發出的聲響。
丁乘根本不知道,歌書殘何以要將他囚禁於此。
黑暗。屋子裡是絕對的黑暗。
然後他開始在黑暗中忍受絕望和時間,還有他自己糞便的惡臭。
直到現在,他都還覺得自己身上永遠散發著那同樣的一種惡臭。
他活著一天,就得忍受一天。
他每天只吃一個饅頭,喝一碗水。
饅頭和水,都是從壁上一個暗洞里遞進來的。
若不是想著公孫夢,他就算不死,勢必也早已瘋了。
公孫夢是黑暗中他唯一的一點光亮。
雖然微弱只如一點螢火,始終不曾熄滅。
丁乘並未能夠琢磨得出歌書殘到底在他身上下的是什麼毒。
他唯一知道的是,那種毒不但毒性緩慢,甚至幾乎感覺不到絲毫的痛苦。
他主要的痛苦,是精神的痛苦。
是等待的煎熬和未知的痛苦。
忍受黑暗和痛苦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也變成黑暗和痛苦的一個部分。
但是一個人心中若是存著希望,又怎能變成黑暗的一個部分?
丁乘始終被痛苦,被無休止的等待蠶食著。
他每時每刻都在期盼著早日與公孫夢重逢。
他每吃一個饅頭,每喝一碗水,就在堅硬的石壁上刻下一道划痕。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的臉變了。
他發現自己的臉已不再是自己的臉的時候,他已在石壁上刻下了兩百多道划痕。
他在黑暗中一遍一遍地撫摸著那些刻痕數著日子。
他不知道公孫夢怎麼樣了。
不知道她的病情是否又加重。
不知道她是不是已在等待的絕望中認為他背棄了她。
歌書殘來看他的時候。
他在石壁上刻下的刻痕是二百二十一道。
鐵門打開的剎那,他被刺眼的光亮刺得根本沒法睜開眼睛。
等他身上的鐵鐐被打開。
等他被帶了出去。
等他被帶到歌書殘跟前。
等他勉強適應過來。
他發現歌書殘正盯著他的臉饒有興緻地看,像藝術家在欣賞自己的作品。
歌書殘詭異的笑容里充滿了愉快和近乎邪惡的殘忍。
丁乘不知道自己的臉已變成什麼樣子。
他更不敢用手去觸碰。
他的身上已被灑了香水。
但他依然感覺自己里裡外外都是惡臭。
歌書殘望著丁乘,笑道:「我記得丁老闆曾說過,為了自己愛的女人,無論如何,都會活下去的,你果然是做到了。」
丁乘眼中滿是仇恨之火。
他瘋狂地撲向歌書殘。
但卻被歌書殘身旁的白衣少女攔下。
白衣少女只手臂輕輕一揮。
丁乘就向後跌倒了。
他無數次地瘋狂地撲。
無數次無望地跌倒。
直到精疲力竭。
歌書殘笑道:「丁老闆是活下來了,但是恐怕你並不知道,有時候活著,遠比死去還要痛苦,還要可怕。」
丁乘躺倒在地上。
如同一灘爛泥。
甚至他感覺還要更壞。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灘糞便。
他感覺自己早已溺死在地牢的糞便里了。
歌書殘向身旁的白衣少女道:「丁依,你去讓她們把東西搬來,丁老闆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丁依應聲出去。
很快領著四個青衣少女魚貫而入。
這四個青衣少女,她們每人手中都持有一面巨大的鏡子。
她們並不像白衣少女丁依那樣神情冰冷。
她們看起來像是很興奮。
簡直興奮極了。
面色都有些微微地紅暈。
丁乘已經被鏡子之牆嚴實地包圍。
他看到鏡中自己的臉,立刻被駭得昏厥過去。
連驚呼聲都沒發出就已昏厥過去。
他那張臉已經不再是一張臉了。
丁依好奇地問道:「谷主,他會不會已經被嚇死了?」
歌書殘笑道:「如果他這麼容易被嚇死,他就不是青雲客棧的丁老闆了。」
一個青衣少女往丁乘身上澆下一盆冷水。
丁乘果然又幽幽地醒轉過來。
他臉上的神情,言語已無法描述。
歌書殘卻似乎是覺得有趣極了。
他問道:「怎麼樣?丁老闆應該還滿意吧?我說過只要你能夠活下來,我一定會放你走的,現在你可以走了。」
歌書殘雖然惡毒,但他向來自詡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在這一點上,他對自己從來就很滿意。
丁乘像是已經徹底痴獃了,連魂都沒了。
歌書殘朝丁依道:「丁依,把他的東西給他。」
丁依扔給丁乘一個包裹。
四個青衣少女已經持著鏡子退了出去。
包裹里的,是丁乘初到藥王谷那天,歌書殘親自為他配的葯。
能夠治好他心心念念的人的病的葯。
那時候,正逢藥王谷的梨花盛開。
歌書殘給他喝的是君子茶,梨花酒。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可轉眼,他就被毀了。
徹底地被毀了。
他的心已死了。
他的人也已死了。
但是看到眼前的包裹的時候,似乎又活了過來。
歌書殘本來已轉身要走,見到丁乘痴獃的眼中恢復了神情,他又停下來。
他望著丁乘拼盡全力將包裹死死攥在手裡,又道:「既然丁老闆還活著,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他停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才緩緩道:「丁老闆一定還不知道自己中的什麼毒,那我告訴你,這毒藥的名字,叫『生死相依』,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不離不棄。我衷心祝願丁老闆能夠同自己相愛之人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又道:「中了『生死相似』之毒,你本該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後全身腐爛,毒發身亡,但你吃過七夢草。所以非但毒性緩慢,而且幾乎都聚集在臉上。所以你活了下來。所以你非但不應該恨我,更應該感激我。只因我下毒之前,就已先救了你。」
說罷,轉身長笑而去。
只留下了丁乘一個人。
這裡已不是聽雨樓。
丁乘連死的心都有了。
這麼久,他都熬了過來,但就在這一刻,他已徹底奔潰。
他已絕望到了極點。
是手中死死攥住的包裹支撐著他沒有去死。
還有人在等他。
他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