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雨中伏擊
夜已深,堂外雨聲未絕。
沈遇心底也如同這黑夜,只是黑得不見一絲燈火,更沒有一個黎明近在咫尺可期待。
這黑,是見不到盡頭的黑。
沈遇心頭還有個最大的疑惑,司馬寒江的第十三劍為何是在這靈隱寺驚現,而不是別的地方?
弘遠和尚的解釋是,當時君如意和司馬寒江在此借宿,而他並不知曉二人身份,皇甫高陽等是次日才趕到這裡的。
弘遠和尚並未提到南宮無恨。
而且,君如意和司馬寒江何以要到此借宿呢?
難道僅僅是為了躲避皇甫高陽?
沈遇心底疑慮重重理不出個頭緒。
弘遠和尚已緩緩起身,面上仍是大佛似的微笑。
沈遇知道自己該告辭了,也跟著起身。
他終究是無法想象,司馬寒江擊敗皇甫高陽的那一劍,到底是怎樣的一劍,弘遠和尚邀他留宿,他婉拒了。
堂內燭火通明,那一根根粗如碗口的燭火,似乎夜夜燃不盡。
沈遇轉后正要出門,弘遠和尚突然道:「敢問施主尊姓是?」
沈遇回頭道:「我姓沈,叫沈遇。」
弘遠和尚既然如此坦誠相待於他,他也不好隱瞞自己身份。
弘遠和尚面上掠過了驚異的神色,道:「沈遇?你就是曾在洛陽擊敗過司馬寒江的沈遇?」
他掌間聚起的真氣暗自生生地收住了,心底暗道好險,還好沒有貿然出手。
就算是偷襲,他也絕不是沈遇的對手。而他之所以告訴沈遇那麼多,原來不過是為騙取沈遇的信任,好在沈遇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驟然暗施殺手。
只是,他為何要對沈遇起殺心呢?
沈遇道:「我是曾經擊敗過司馬寒江,但他那時並未使出第十三劍。」
弘遠和尚道:「如此說來,倘若當時司馬寒江使出第十三劍,你也未必有勝他的把握?」
沈遇點頭。
因為他並沒有見過第十三劍。
弘遠和尚道:「你的刀呢?」
他緊盯著沈遇背上的包袱。
沈遇頗為尷尬地道:「收起來了。」
弘遠和尚也很想看看沈遇的刀。
沈遇的刀,恐怕全天下武林中人,沒有一個不想看的。
就算那是會要命的刀,這世間,也總有亡命之徒。
但弘遠和尚不是亡命之徒。也或許,他只是並不知道,沈遇背上的刀,就是殘月刀。
弘遠和尚道:「真希望再看見你的刀對上司馬寒江的劍,一定還會轟動整個武林的。」
沈遇道:「會有那麼一天的。」
他神色間果然是神往,踏出門外,逆著風雨,連夜往城裡趕。
這一路上,他都在想南宮翎,在擔心她,他不知道她身在何處,是不是落在君如意手裡的,是不是有什麼危險?
回到城中,天色已有些微亮,而他自己,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落湯雞似的狼狽。他這樣獨自在長長寂寥的街上穿行,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內心一時很是彷徨。
轉過街角之後,走上了一座石橋時,這時他似乎感覺到身後跟著鬼鬼祟祟的身影,回頭看,又什麼沒見著。
但憑直覺,他知道跟在自己身後的,是殺手。
殺手都是影子一樣的存在。他出現的時候,就是要你命的時候。
這一點,沈遇心底很清楚。
他不清楚的是,這些殺手何以突然間盯上了他?
難道他的身份已經暴露?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往後的路,就每走一步,都會是無盡無窮的麻煩。
那些影子似的殺手,為十萬懸賞銀,肯定會前仆後繼追殺他,如蛆附骨,如影隨形。
他亡命天涯的日子,就從此開始了。
如果真是這樣,他永遠都要活在噩夢之中。
沈遇的腳步變得很沉重很沉重了。
如果身後跟著的,個個都是頂尖殺手,他目下的境況可不妙,因為他的刀,藏在了包袱之中。
而殺手出手,都是生死相搏,絕不留餘地的。
但沈遇走過石橋,也還不見殺手動手,於是索性在橋頭立住了。
雨始終沒有停。
遠近不見一個人影。
對於一個人來說,無望地等死,是非常痛苦的。同樣的,一個人若是等著別人來殺自己,這樣的等待,也是非常煎熬的。
於是沈遇索性站住了。
他要藏在暗處的殺手清楚,他知道他們的存在。
當然,沈遇也並不是無所畏懼。
如果他的刀在手裡,他可以無所畏懼。
但是此刻,他的刀,卻是深藏於包袱之中。
而這一點,殺手肯定也注意到了。
他們的眼睛向來比刀子還要亮的。
這是長年累月刀口上討生活練就的本事,沒有這樣的本事,是吃不了殺手這碗飯的。
沈遇審慎地觀察著周遭環境。
橋下河水聲很大,翻滾的河浪極其渾濁,兩岸是蒼翠欲滴的垂楊柳,橋的那一頭,是青瓦白牆的房屋,再遠就是迷濛的煙雨。
當然還有他所看不見的影子一樣的冷酷殺手,他們就藏在暗處,隨時都可能出手,危機四伏。
他們也和沈遇一樣,相信他們也在等,在等最好的時機,在等一擊必殺。
天已越來越亮了,一切似乎都淹沒在雨中,淹沒在河水暴漲的聲浪里。
沈遇抖落斗笠上的積水,又重新戴上,橋上還是只有他的身影,遠遠地看,是一幅清簡的水墨,背景很深,但看不出藏著危險和殺意。
沈遇已等得有些不耐煩,朝著空茫的雨霧沉聲道:「出來吧,別再藏頭露尾。」
但是沒有回應。
沈遇忘記了,影子是不會說話的,影子只有藏匿於黑暗中,它才最是神鬼難測,一旦暴露,它就成了可被攻擊的目標。
而真正一流的殺手是絕不會把自己變成目標的,他們每一次刺殺,都會與死亡擦身而過,但死的,卻不是自己。
沈遇繼續往前走了。
他知道街道上更危險,卻也不能這樣一直立在橋頭等下去。他也沒去解背上的包袱,因為殺手絕不會給他機會取刀。
街上幾乎沒有行人。
就沈遇一個人在街上走,顯得很突兀,可也沒有人特意去注意他,臨街鋪面里的人們,都只望著這漫天的雨發愁。
經過一家包子店時,一個孩子哭喊著朝沈遇衝撞過來,蓬頭垢面,手裡還捏著半個饅頭,包子店老闆橫著眉眼在後面惡狠狠追來,手裡提一根粗大的擀麵干。
敢情這孩子是偷了包子店老闆的饅頭,老闆才在後面那般兇狠地追趕。
這孩子跑到沈遇跟前,噗通一聲跪下,哀求道:「大哥哥,救救我。」
沈遇心底一酸,不能視而不見。
眼前這孩子的,那哀求的,惶恐的,絕望的眼神,那孱弱瘦小的身子,讓他見了心底難受,砸向孩子背上的擀麵干,讓他給攔下了。
老闆滿面煞氣地盯著沈遇,敢怒不敢言。
這孩子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一雙眼睛還在驚惶地望著沈遇。
沈遇朝包子店老闆和氣地道:「這位大哥,這孩子的饅頭錢,我替他給。」
老闆凶煞的面色總算緩和下來一點,但仍是厭惡。
沈遇摸出一把散碎銀子遞過去,老闆接過去,無比憎惡地盯著地上的孩子罵道:「算你運氣好。」然後轉身大踏步回鋪子,彷彿多看一眼沈遇,就會覺得噁心。
方才他那一棍子手下得也真是狠。但他若不這樣子狠,他這包子店,恐怕也難維持下去,因為街頭流浪的孩子很多,他每天都會遇上類似的情況。
沈遇蹲下身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驚魂未定,怯生生地道:「狗兒,我叫狗兒。」
這是再普通不過的名字了。
沈遇又道:「你爸爸媽媽呢?」
狗兒怔了怔,眼裡又汪了淚水,傷心地道:「他們都死了。」
說到「死了」兩個字時,他眼底忽然充滿詭異、邪惡和殘酷的神情,比刀子還冷還鋒利。沈遇不覺脊骨一陣發冷,心底意識到不妙,可已經晚了。
他眼前瘦小的身影已豹子似的猛撲向他。
他根本來不及躲,只覺心口一涼,鋒利的匕首已插入他心口,那速度,快到他目瞪口呆,快到他甚至還來不及感到疼痛。
那匕首,像是突然從狗兒手上長出來的,一擊得手之後,狗兒迅速暴退,轉眼就消失得沒了蹤影,唯有空蕩陰森的笑聲在雨中的長街久久回蕩。
笑聲剛落下,沈遇痛苦得冷汗涔涔,那種痛,是鑽心徹骨的痛,還沒站起身,他又被十幾道身影包圍了。刀劍鉤戟十幾樣兵器直往他身上招呼。他很快倒下了,在暴雨中沉重地倒下,倒在血污的泥地,昏厥過去。
沈遇沒想到這一次倒下去自己還能夠活著。
但是他還真的就活了下來,不知該說是他運氣好,還是命大,就在他倒下去的瞬間,要他命的十幾個影子,也跟著倒下。
慘呼聲連連迭起,衝破雨霧,傳出長街那一頭。地上血雨一片,一個身著黑色斗篷的單薄身影當街而立,冷眼望著一地屍首。
包子店老闆嚇得手腳冰涼,趕緊把鋪子也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