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侵蝕(下)
「靈魄迴響()」
鍾曄坐在椅子上動都沒動,一巴掌就抽碎了石文昌的腦袋,這一幕極為震撼人心。
大堂外圍觀的人們先是一愣,在一個從荊州抽調過來的捕快拖著大哭大鬧的卓青走出去之後,他們才反應過來,當即嘩然一片。
石文昌的無頭屍體還趴在公案桌前,下一個嫌犯就被帶了上來。
那人看到那具屍體之後,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李濤,枝江主簿。」鍾曄低頭看了一眼,隨即嘆息,「出身貧寒,被李家資助長大,長大后考得秀才,回到家鄉枝江當官,后又入贅李家。
「你和你的妻兒居住在李家大院,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你的妻兒應當已經死了,當時我和李家老祖戰鬥的時候,他打不過我,就把李家上下所有人的靈魂都給吃了,你的妻兒應該就在其中——在我當時的感知當中,李家大院已經沒有活人。」
鍾曄毫不留情揭了李濤傷口,令他心神一顫,忍不住淚流滿面。
可是鍾曄對他的眼淚沒有半點憐憫,繼續說道:「說實話,我對你是抱有惡意的,不然也不會說出這種話來刺激你,李濤,我給你一次機會,將你所有犯下的罪行說清,我可以讓你死個痛快。」
李濤跪在地上,仰望著端坐公案桌后,面色嚴肅宛若神靈般的鐘曄,嘴唇顫抖。
「……大人,我也是沒辦法呀!」片刻后,他哭訴道,「小人幼時家中困苦,小人也不知道李家竟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只知受他們資助,便能讀書,便能出人頭地,若是不讀書,小人就要像爹娘那般日日辛勞,那時小人不過是想要出人頭地,讓爹娘能夠過上好日子,面上有光啊大人!」
鍾曄注意到,人群當中有一對老夫婦,他們看著跪在地上的李濤,禁不住老淚縱橫。
「別把自己說得那麼無辜!」鍾曄一拍驚堂木,將人們從哀傷和同情的情緒中驚醒。
隨後,鍾曄一指李濤,喝道:「李濤,你為幫助李家生意而濫發印鑒,使得李家能夠將許多商人擠出局外,霸佔枝江市場,直至李家滅亡之前,李家業已佔據枝江所有的糧食市場,過半藥材市場,五分之三的書肆、私塾,幾乎實質性掌管了枝江的教育和民生行業。
「李家因此可以低買高賣,肆意控制枝江糧食價格,又用糧食價格去逼迫農民,逼得不少農民不得不將土地低價賣給李家,逼得不少商人家破人亡,其後卻報官無門,甚至被你們顛倒黑白,由此產生的冤假錯案何止數十?
「你覺得自身無辜,可那些人又何罪之有?憑什麼要被你們如此欺凌!
「李濤,你該當何罪?」
李濤身體一抖,瞬間呆愣在原地。
完了,這次是真的完了……
就在這時,有一個老婦從人群當中奔出,衙役們想要阻攔,可是看到那是一個老人之後,動作就有所遲疑。
「兒啊,我的兒啊!」
老婦撲到李濤身上,抱著他的腦袋痛哭流涕:「你怎能做出這種傻事?你這麼干是要殺頭的呀!」
李濤眼睛一下子就變得清明過來,驚慌地轉頭看過去,「娘,您怎麼來了?」
也是在這時候,又有一個老人從人群走出,用手裡的拐杖抽打李濤,「畜生!畜生啊!」
嘴裡罵著,可是這個老人臉上也滿是淚水。
打完之後,老人便抬頭望向坐在公案桌后的鐘曄,也跪了下來,以頭叩地,「大人,還請您開恩,讓老漢替李濤受死吧,老漢知道,這是要掉腦袋的事情,子不教父之過,
此乃老漢之過錯,所以還請您開恩,讓老漢替他受死!」
聽聞這句話,抱著李濤痛哭的老婦也反應過來,急忙跪下磕頭,「大人還請開恩,老漢一人難抵我兒之罪行,再加上老婦一個,讓我們夫婦抵罪,替李濤受死吧!」
「爹!娘!」李濤悲愴哭喊,眼淚滾滾流下。
旋即他抬頭看了鍾曄一眼,急忙把腦袋磕到地上,連連磕頭,「大人我知罪!所有罪行我都認了!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站在兩邊的衙役都感覺心裡難受,扭過頭去,不敢再看,而聚集在大堂外的人們也都沉默了,許多人衣袖掩面,不忍直視。
「大人……」
啪!
剛剛有堂外之人開口,想要勸說鍾曄,鍾曄便拍了一下驚堂木,把所有聲音都壓了下去。
「『子不教父之過』一語太過籠統,父母只能夠影響到孩子待人處事的行事風格,成長時的生活環境、接觸到的人、學習到的知識都是影響一個人性格的重要因素,《晏子春秋》有語:『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雖然你們乃是李濤父母,但絕非唯一教育到了他的人,因此替死之因由不能成立。
「父慈子孝確實感人,但你們只看到了你們兒子的孝順,愛惜你們的兒子,卻未曾見他讓其他孩童子欲養而親不待,未曾見他迫使他人流離失所,須得賣兒鬻女,你們之情感使人感動,只是因為你們表現了出來,讓人能夠看見,而其他人的事迹只能從我嘴裡聽到,並不真切。
「作為主犯的李家已經滅亡,可若是沒有李濤的幫助,李家也做不了那麼多的事情,犯不了那麼多的罪孽,於情於理,李濤必有一死!」
言罷,鍾曄深深吸了口氣,望向李濤,問:「李濤,你可知罪?」
李濤哽咽著,滿面感激之色,用力點了下頭,「李濤知罪!」
聽到這句話,老夫婦就意識到要發生什麼,老漢把腦袋扭到一邊,閉上眼睛,無聲流淚,老婦則轉身抱緊了自己的兒子,嚎啕大哭。
鍾曄點了點頭,「來人!將李濤和他的母親分開,然後將他帶出去,當街斬首示眾,以告慰受他迫害致死的無辜者在天魂靈!」
「是!」
被鍾曄從荊州抽調過來的捕快雖然也很感動,但他們更加聽從鍾曄的命令,直接走上前去把李濤和他的母親拉開,同時還有一個捕快上前,站在李濤父親身邊,以免他做出什麼錯事。
李濤母親哭天喊地,被捕快拉住,就不斷拍打捕快的身體,想要去拉住自己的兒子,她很清楚,李濤走出這個衙門之後,就是生離死別。
捕快一動不動,任由李濤母親拍打他的身體,哪怕疼痛也只是齜了齜牙,沒有出聲。
人群分開,看著李濤被帶出衙門。
衙門外的街道上已經躺著一具屍體,那是石文昌妻弟卓青。
望著門外這條熟悉的街道,李濤心中不知是何種滋味。
走到街上,他忽然轉身,對著衙門的方向磕了三次頭,撞得頭破血流。
李濤死死咬著牙齒,沒有叫出聲來,因為他知道,如果他這時候再說些什麼,他的爹娘會更加傷心。
「還有什麼想說的嗎?」捕快拔出了腰刀,憐憫地看著李濤,低聲問道。
「若是有機會的話……」李濤吸了口氣,迷茫抬頭,「請你幫我問一下鍾大人,他是有大智慧,一定能知道——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天底下如我一般助紂為虐的人還有幾多?他們又是為什麼會變成那樣的?」
捕快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隨即舉起了刀子。
「等等!」
李濤已經閉起眼睛準備受死,忽然又叫了起來:「大人,牢里所有人都受到了歡愉之主的蠱惑!務必小心!」
聽到這句話,鍾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幽深,霍然站起,視線越過人們頭頂,正好看到跪在街上的李濤被斬首的景象。
「審判到此結束!」鍾曄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監察御史令,「捕快、衙役隨我來,不用審了,只要是接受了歡愉之主蠱惑的人全部殺死,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