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一夢蒼生(中)
東漢建安十三年十二月的一夜,長江上一處名為赤壁的地方。數艘小船正輕盈的在江面上行駛著,目的地,正是江北地帶的一大片船陣。
「快到了吧…雖然今天有點風,可這該死的霧也太頑固了點,弄得老頭子我什麼也看不到。」盤膝坐在船頭,老將軍黃蓋打了個大呵欠,又手搭涼篷往前看去,「這位公子,孔明先生說今晚會起東南大風,風呢?現在不還是西北風,還那麼小…」
「孔明不輕下妄言,他說有東南大風,必有其道理,我們靜觀其變吧。」船艙中走出一名白髮少年,負手立於船頭,望著漸漸清晰的船陣,神情中一派悠閑的神色。
「曹孟德啊曹孟德,你派人去請我出仕,也算是頗看重我了。可惜我的徒弟孔明在替劉備賣命,另一個徒弟元直又吃了你的暗虧喪了老母,我且詐死賺你,給你留下三分面子。今天晚上用這種方式相見,本非我所願。無奈你軍中收了個禍胎,我還是不得不出手了。」
白髮少年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在曹軍船陣中軍主船休息室正在休息的曹操,突然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
「奇怪,怎麼會冷…這裡明明就是相對溫暖的南方啊?」
起身來到休息室一側,曹操伸手拉開了一道小門。門裡是一間小小的偏房,房子中央擺著一塊巨大透明的水晶。水晶之中,一名白衣黑髮的少女盤膝而坐,神態平靜自若,仿如天仙下凡一般,美艷不可方物。曹操關好小門,而後對著水晶一揖到地。
「仙子,自從我在官渡一戰中無意間使您破土重見天日以來,您已經保佑我一路勝利。今日曹孟德也祈求您保佑我軍來日一戰功成,平定江東,剷除孫權和劉備。等天下大定,當為仙子建造行宮,重塑金身…」
說也奇怪,水晶里的少女竟然微微翹起了嘴角,彷彿在微笑一般。曹操心裡一悚,以為自己眼花了,不由揉了揉眼睛,伸手想去觸摸那塊水晶。沒想到他的手還沒碰到水晶,水晶竟然開始綻放出一股熾熱的火氣!
另一方面,黃蓋的小船隊也已經迅速的接近了曹軍的船陣。白髮少年揚手揮了一揮,正輕拂軍旗的西北微風突然轉向變大,成了東南勁風。黃蓋先是一愣,而後神氣十足的一揮手:「風向變了,兒郎們點火!」隨著一聲令下,所有小船上幾乎都嗶嗶剝剝的燃起了火頭,乘著風勢疾沖向曹軍陣營。
眼看數艘火船要衝到了曹軍的船陣中時,突然憑空響起一聲斷喝。一名戰將威風凜凜的站在曹軍船頭,猛然一揮手裡的畫戟,激起江上無數水浪衝天而起,翻撲黃蓋的小船隊,竟把燃著的小船盡數澆滅!
「憑一人之力滅火,就算是拿著昔日溫候呂布的方天畫戟,這張文遠果然也是小覷不得的啊!」黃蓋斷喝一聲,單手按刀,從小船上縱身疾躍向曹軍戰船,「來來來,且看江東黃公覆的厲害!」
「老匹夫,竟敢詐降!幸好今日我在此巡船,否則豈不是給你得逞了!」張遼大吼一聲,手中畫戟又是一揮,水上馬上又激起了一蓬水浪。黃蓋奮力揮刀抵擋,沒想到還是給數點水珠打在肩頭,立時鮮血迸流,大叫一聲,整個人向江里急墜下去。危急時刻,小船中的白衣少年一個縱身疾躍而起,一伸手便拽住黃蓋的甲絛向後一甩,將黃蓋整個人甩回了小船上。跟著一個翻身,竟已躍到了前排曹軍戰船的上方。
「一個不濟,又來一個!跳得高,也未必躲得過溫候親傳的『分天刺』的氣勁!」張遼揮起畫戟,縱身一躍便撲向空中的白髮少年。沒料到白髮少年用手輕輕的在戟刃上一按,整個人竟借力翻到了張遼身後,跟著運起「兵家三十六掌」的第六式「聲東擊西」,一掌按在他后心的護心鏡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張遼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重重的摔在了甲板上。而白髮少年則像風箏一樣輕飄飄的落在張遼身邊,手掌按在剛剛掙紮起身的張遼頭頂,平靜的環視著周圍劍拔弩張卻又不敢衝上來的曹軍士兵。
「你…你是什麼人?!」張遼伸手抹去嘴角血跡,抬頭望了白髮少年一眼,陡地臉色大變,「這副尊容…閣下莫不是『不老隱士』水鏡先生?您不是已經…」
「你家丞相在哪條船里?快帶我去,晚了,他會有危險。」
張遼未及答話,便聽得中軍戰船中傳來一聲負痛的怒吼。跟著一條人影穿破船艙頂篷飛躍而出。張遼眼尖,早看到那條人影,不由失聲叫道:「丞相!」話音未落,船艙里竟又躍出一團人形火焰,夾雜著尖厲的嘯聲,直奔曹操而去!
「糟了!」那白髮少年--張遼口中的水鏡先生司馬徽臉色一變,身形一縱便疾奔過去。那邊廂曹操手中倚天劍上下翻飛,卻是已經和人形火焰對了數十招了。
「我曹孟德自問未曾虧待仙子,仙子為何要殺我?!」
人形火焰根本不理會曹操的質問,長嘯聲中全身迸出無數火球火彈激射八方。曹操無奈,只得勉力運起自己曾經和天竺僧人修習過的功夫「大自在梵功」,倚天劍急舞,化出一道淡淡的光罩全力抵抗火球攻襲。但大自在梵功這門功夫僅能自保,卻護不住下面的船陣。一時間前部和中部的戰船到處起火,再加上東南風狂吹,整個曹軍船陣瞬間被籠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哎?怪了…」看著衝天的火光,坐在小船上捂著傷口的黃蓋看傻了,「我們沒還點火呢…究竟是誰幫的忙?」
「她已經發狂了,你問什麼也是白問!」司馬徽縱身躍至被壓得透不過氣的曹操身後,一手按住他的后心幫他渡氣穩住倚天劍加大自在梵功舞出的劍光護罩,一手已經化掌為刀,墨家七情斬中的第二式「墨者無爭」化作一道凌厲的刀光直襲人形火焰。那火妖怪叫一聲,仰身閃過一記刀光。整個身體卻給一道璀璨的星光布成的陣圖鎖在了裡面。
「弟子不才,特請中天北極紫微大帝,降下星光大陣伏魔降妖!」
阻下了火球疾射,司馬徽和曹操已經雙雙落在了甲板上。天空中的人形火焰慢慢的縮小,下降。司馬徽長嘆一聲,脫下身上麻布白袍迎風一抖,已將復化為人的少女緊緊的裹在其中。少女周身星光圍繞,轉眼間便化為一塊大水晶被少年抱在了懷中。
「水鏡先生?你應該已經…還有這仙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可否告知孟德一二?」
司馬徽擺擺手,表情似是運功過度一般疲累,臉色時青時白。喘息方定,他看看曹操,再看看帶著士兵從後面趕來救火的張遼,淡然一笑,說了聲:「好,好…」便縱身躍下船去。曹操急忙去追,卻見船下儘是黑漆漆的江水,哪裡還看得到司馬徽和那少女的身影?
「丞相!船陣已被大火燒得潰不成軍,孫權和劉備的軍隊也從江面上包抄過來了!請速速下令!」
下令?下什麼令?張遼當然知道事情鬧到眼前這局面,本來穩贏的自己這一方卻已經是必輸之局。眼下,只有老老實實的等呆若木雞的曹操下令重新部署全軍的行動了。
「全軍…撤回北岸。」曹操長出了一口氣,向著身後揮了揮手,「不管是請水鏡先生出山相助,還是在赤壁這一戰祈求仙子保佑,結果都是輸得一敗塗地啊…」
張遼望著滿臉狼狽的曹操,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赤壁之戰,以曹軍慘敗,孫劉聯軍大獲全勝而告終。然而除了幾個相關人物之外,始終沒人知道這場戰爭的一個細節。那就是決定勝負的一把大火,其實並不是按原定計劃由黃蓋引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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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武德三年的一個夜晚,洛陽城外,一場實力懸殊的廝殺正在進行著。
秦王李世民領唐朝大軍,出關進攻王世充所屬鄭軍。所到之處,鄭軍兵將無不望風而降。唐軍勢如破竹,直取洛陽。為獲取準確戰報以便順利攻下洛陽城,李世民決意帶著秦叔寶與程咬金二員大將乘夜色潛到洛陽城附近探查。誰知卻無意間撞上了王世充派出去巡邏的一隊勇悍兵丁。三人本想殺散那隊兵丁奪路離開,沒想到王世充不知怎麼的得知了消息,派子侄王仁則率兵衝出洛陽圍剿李世民。饒是李世民三人武藝過人,一時間卻也無法突出重圍。
站在高高的土坡頂端,披著一身晶亮鎧甲的王仁則低頭俯視著在兵馬包圍中左衝右突的三條人影,不由冷笑連連:「真是好笑,都落到這個地步了,不想著投降來保全性命,居然還想衝出個缺口逃命。有意思,這三個傢伙實在很有意思!」
「將軍,那邊那個大個子!他…他不就是當初投靠我們的那個瓦崗寨的程咬金嗎!」在王仁則身邊的偏將伸手一指陣里三人中手執巨斧的大漢,慌亂的喊道,「就是那傢伙,一斧子就把我的師父高上天給劈了!」
「高上天是你師父?他能一拳打穿兩人合抱的大樹,居然會死在這頭大狗熊的斧子下面?」看著狂揮巨斧的程咬金,王仁則眯起了雙眼,瞳孔里閃爍著兇狠的光芒,「一斧子就把附近的人逼退到丈外,果然有把子力氣!不過也只是莽夫一個!等他耗盡了氣力,看他還能飛上天去!」
想了一想,他又望著陣中一個穿著銀色衣衫的人笑了起來:「哼哼,早聽說李淵的二兒子李世民的外號是什麼『銀衣**』,還說他是個青年高手,吹得玄乎,沒想到也成了我網裡的大魚,把他捉住,唐軍想必就垮了一半了罷?」
「格老子的!王世充那龜蛋還有多少人?怎麼老子這麼拚命砍也砍不完!?」此刻在戰陣之中,被罵成是「莽夫」的程咬金正戰得心頭火起。他的大斧輪起來,一斧能迫退數十人馬,但退了東邊西邊又上,退了西邊東邊又來,打也打不盡殺也殺不絕的士兵像潮水一樣,可把他給煩透了。
「程大哥省些力氣,他們的目的估計也是只圍不殺,否則他們不用人堵,只是一通長槍亂箭上來,我們也討不了好去。沉下性子,找機會突破。」李世民手執青鋒,心中暗暗後悔不該來這一趟。憑著自己一路上的戰績來判斷,洛陽城應該是可以一舉攻下的。但是因為自己今晚過份謹慎了些,非要來一探虛實,結果讓人家花了偌大功夫給堵在了城外,想想都覺得冤氣。
「王仁則!你個龜蛋養的吃老子一斧!」程咬金舞著大斧在兵陣里左衝右突,正沒處使勁,卻給他一眼瞄到了站在附近土坡頂上的王仁則,立時心頭火起,使出了「程家三絕斧」第一式「沉香劈華山」。全身的力氣都使在兩條手臂上,大斧一輪,一道驚天動地的斧風立刻伴著程咬金斧上那刺眼的光芒向土坡上狂劈而去。王仁則冷笑一聲:「莽夫!」縱身一躍,閃過了那道斧風。可憐他身邊那個倒霉的偏將躲閃不及,和自己的師父一樣落了個給程咬金一斧劈成了兩半的下場。
人在半空,王仁則隨手抽出了佩刀「拐子刀」。這刀是他找了專門的匠人為自己特製的,刀身又細又長,刃口帶著鋒利的鋸齒,劈中對方的話,裂開的傷口會比原來大一倍。而從刀鍔向下的刀柄處卻是一柄鐵拐,使得整柄刀既可當作腰刀使用,又能當作鐵拐使用。刀鍔上還鑲著鐵環,可以套在手指上轉動,更使得對敵時的殺傷力比原先大了不止一籌。
「程咬金!你個反骨的混世魔王也吃我一刀看看!」
眼見王仁則舞起「奪天刀法」聲勢凌厲的從天而降,與程咬金被亂兵隔開的李世民和秦瓊不由都是一驚。程咬金大斧一翻,暴雷似的大喝一聲:「好!」「程家三絕斧」的第二式「二郎斬桃山」已告出手,大斧向上急揮而起,斧刃與拐子刀碰了個正著。程咬金本擬一斧砸斷王仁則的拐子刀,順帶著把他震成內傷。沒想到刀斧相碰,拐子刀不但沒事,程咬金的大斧反倒被削去了一截斧尖。整個人失了平衡,一個趔趄幾乎摔倒。而王仁則的手指套在鐵環里一晃,長刀倒綽,已一刀向程咬金的后心扎來。
「休得傷人!」一聲怒吼,一道金色的人影已經帶著勁風掠到王仁則面前,雙手金裝鐧交叉,電光石火之間已經架住了王仁則一刀。王仁則正要變招,一看來人面容,不由又是一聲冷笑。
「哼!嘿!秦二爺!咱哥兒倆可是許久不見了!怎麼,今天幫著李世民來造我們大鄭的反了?」
「二爺,秦瓊不想傷了和氣。今天我留下,秦王和程老四那邊,還請二爺手下留情…」
猛的刀光一閃,秦瓊攙著程咬金身形急退,但他卻是臉色蒼白,胸前已經多了一道刀痕。王仁則一轉手中拐子刀,冷冷笑道:「哦?堂堂的秦二爺,如今也知道湊到我眼前叫我一聲『二爺』了?當初你、程咬金和羅成三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拋下我大鄭,拋下你結拜兄弟單雄信的時候,你可連個屁都沒多放啊!」
「王仁則…你別逼人太甚!」李世民一擺手裡長劍,一道劍光分化六道,按**方位直撲王仁則而去。正是李世民的得意武功「**劍」。王仁則手中鋼刀飛轉,連擋六六三十六記快劍,已是驚出一身冷汗。
「銀衣**…好功夫!可惜也好不過我!來人,擲我的兵器過來!」
「嗡」的一聲急嘯,城頭已用床子弩射下了一柄長形兵器,正是王仁則的馬上長兵:三廷分水狼牙鑹。王仁則縱身躍起,一把抄住沉重的狼牙鑹,回身就是一記重擊。李世民急忙縱身閃開,但腰間已給鑹風掃了一下,立時紅了一片。
「秦王!」程咬金和秦瓊雙雙衝上,三絕斧第三式「盤古開天地」和驚神鐧法最強一式「殺手鐧」一起出手。王仁則大鑹揮舞,重重和兩人交擊兩記,火花四濺。王仁則身形晃了幾晃,大鑹重重拄在地上。而程咬金和秦瓊卻各自退了數步,程咬金咕咚一聲坐在地上,手中大斧斧刃上崩了老大一個缺口。秦瓊單膝跪地,頗為心痛的看著手中的金裝鐧。他這對金裝鐧乃經歷諸多奇遇得到,是兵器中的至寶,卻也被砸出了深深的傷痕。
實際上,王仁則也是有苦自知。他化刀招為鑹法,以六十二斤半的三廷分水狼牙鑹運使「奪天刀法」,純靠自己這膀子力氣、苦練數十載的「混元無一炁」內功和沉重的大鑹以外門硬功硬磕程咬金和秦瓊的剛猛招式,能拼出如此結果,已經是佔了天大的便宜。他深深吸了口氣,強運內功,咽下喉頭一口沒噴出來的鮮血,把亂得仿如一鍋粥般的臟腑氣息強自平復,便強撐著哈哈大笑起來。
「哇哈哈哈哈哈,李世民!程咬金!秦叔寶!唐軍的三個神話般的人物,原來還不是我王仁則一人的對手,傳出去真是笑煞人也!」
李、程、秦三人相對愕然,他們純以武功而論,單打獨鬥的話,除了程咬金招式上遜於王仁則之外,李世民和秦瓊都能和王仁則打個平分秋色,甚至打到出色處,秦瓊都可壓倒他一頭。但是三人萬萬沒想到王仁則步戰除了拐子刀之外,居然連馬上那沉重的三廷分水狼牙鑹也能運用自如,這份功力可不單是靠蠻力就可做得到的。對此,三人皆自嘆弗如。
「混元無一炁」不愧是上乘內功心法,只眨眼之間,王仁則便已恢復戰力。喘息方定,他立刻舉起手中大鑹,戟指對面的三人大聲喝道:「你們還有誰敢上?沒人來的話,二爺我可就不客氣了!來人!給我就地格殺,一個不留!」
「是!」王仁則的親兵隊不懷好意的齊刷刷大喝一聲,各舉刀兵準備上前攻擊。李世民一橫長劍,斷喝一聲:「秦二哥,程四哥!大丈夫頂天立地,絕不苛且偷生!我等今日就算是戰死此處,也絕不能便宜了王仁則這奸賊!」
一句「奸賊」罵得王仁則變了臉色,一舞手中大鑹,長笑一聲:「好個奸賊!可惜堂堂的大唐秦王殿下,卻要在我這奸賊手下骨肉化泥!受死!」說著身形急縱,竟在瞬間來到了李世民面前,一舉大鑹便要當頭砸下。李世民舉劍欲擋,腰間卻一陣劇痛,舉起的手又垂了下去。程咬金和秦瓊大驚失色,想再阻擋王仁則,卻苦於離得遠了幾步,哪有那麼快就衝過去救人的?
眼看大鑹就要落下,猛地破空傳來一記尖銳的「錐!」的厲嘯,一柄長有五尺,卻比王仁則的大鑹粗了不止兩圈的水滴形大鐵錐引著一條黑色大鐵鏈破空而來,后發先至,重重的砸在了大鑹上,隨即旋頭飛回。王仁則運氣正在緊要當口,給這一錐砸得氣血翻湧,騰騰騰倒退數步,勉強把住樁子,臉上卻給激得時青時白,「混元無一炁」運行大亂,雖然沒有噴血,但內傷已成。王仁則不敢託大,急忙站穩身形,暗運內功,為自己平息療傷。
「破天錐…來人可是虯髯客張先生?」
遠方的山坡上,不知何時多了三人。居中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粗豪漢子,面貌威武,身著錦袍華服,手提大鐵錐,頦下一部火紅的赤髯捲曲盤繞,有如虯龍一般。左首邊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面容俊秀如女子一般,頭戴紫金點翠冠,身穿鑌鐵獸面鎧,腰系九花獅蠻帶,手提亮銀盤龍槍,一頭黑髮中隱隱浮現出一縷銀色的白髮,映著月光,端的皎潔無比。在大漢右首邊則是一個約莫十六七歲、身穿白色紗衣、頭上雲髻高束的少女,面容清秀純美,肩上繞披著一條紅綢飄帶,懷抱一柄朱桿拂塵,背後背著一口劍柄作青銅色的長劍,飄然脫俗,恍若天仙下凡。
--嘿嘿嘿,莫不是我王某人時運不濟…虎威蠻王虯髯客張仲堅,卧龍藥師神槍將李靖,出塵仙子紅拂女張心雅,風塵三俠居然都到齊了。
王仁則攥緊鑹桿,臉上陣青陣白。他知道,若自己拼盡全力,李世民不算什麼,秦叔寶也不算什麼,程咬金更在自己手下走不過三五招。但是,若碰上這武功號稱江湖中一等一的風塵三俠…他,心裡委實沒底!
「王將軍,我三兄妹無意與您為敵。但是,還請王將軍網開一面,放了我等的朋友秦王和程、秦二位兄長,小女子紅拂在此多謝了。」一陣冷場之後,那貌美不可方物的女子紅拂淡淡的開了口,一時間不只是場上的鄭軍兵士給這清麗少女迷得目馳神眩想入非非,就是王仁則自己也心猿意馬,險些把持不住脫口而出「放人」的話語。但是最後關頭,僅有的一絲清明讓他緊緊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一縷鮮血從嘴角流下,這才把他的意志喚回。紅拂尚未出手,單憑美貌已可盪人心魄,若是真交起手來,那還了得。
「紅拂仙子一番苦心,在下本應玉成其美。只是事關天下,在下可不便輕言放人之事!」
「賢妹和他羅嗦什麼,直接出手救人就是了!」虯髯客張仲堅一挽手上那柄名為「破天逐日」的巨鏈鐵錐,發出一聲如雷般的暴喝。紅拂微微側目,見李靖也輕輕的點了點頭,便一擺手中朱紅拂塵,身形如電,轉瞬間便疾掠出數十丈。而她的目標,赫然正是剛才以一敵三,威風八面的王仁則!
「既然王將軍執迷不悟,那紅拂便得罪了!」
王仁則雖對風塵三俠有所敬畏,卻並不害怕與三人正面交手。尤其先殺到的還是三人中看上去最弱不禁風的紅拂,這更使得他的自信心高漲。當下將手裡的三廷分水狼牙鑹向地上重重一插,豪笑一聲:「紅拂仙子,得罪了!」一手便抽出剛才插回腰間刀鞘中的拐子刀,正面迎上了紅拂的朱紅拂塵。只交手一招,紅拂手中拂塵上的馬尾便被掃下數縷。但紅拂手腕迴轉,拂塵末端已在王仁則腕上不痛不癢的掃了一記。當她一招攻畢身形疾退之時,王仁則的拐子刀已在指間轉了向,攻出了第二招。一見王仁則變招,李世民、程咬金和秦瓊都變了臉色,他們剛剛和王仁則交過手,自然知道他這一手神出鬼沒的拐子刀,以尋常刀劍是萬萬難以匹敵的。
可惜的是,紅拂手中的朱桿拂塵卻並非是尋常刀劍,而是楊素當年所得到的寶物「泣血迴腸」。第一招交手時,王仁則本擬斬斷拂塵上的全數馬尾,誰知一刀下去,血紅馬尾滑不溜手,竟把刀鋒盪開。眼下王仁則變招出了第二刀,雖然手下留了情,但若一刀斬實,紅拂縱不斷去一兩根手指,手中拂塵也難倖免。
眼見一刀斬來,紅拂卻是微微一笑,竟然撒手棄去了手中的拂塵「泣血迴腸」。在王仁則一刀斬到,刀勢變老的同時,她已反手抽出了背後青銅色的長劍。一劍在手,劍身的青銅色迅速變淡,而後開始泛起一種奇異的紅色,那是火焰般的紅色。符合這種奇異條件的兵器,據說全天下只有一柄,那便是絕世神兵:
「大夏龍雀」!
一劍在手,紅拂恍如換了一個人般,劍光繽紛,一式六分**,看得李世民驚愕不已。因為紅拂用的劍法非他,正是自己擅長的「**劍」!只是這路劍法由紅拂使來,似乎更為精妙,加上紅拂身為女兒身,運起劍來自有一股飄逸輕靈之感。李世民心知紅拂的**劍法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個層次,當下便用心記下她的出劍套路和吐納方式,以期能讓自己的劍術更上一層樓。紅拂似乎也有意點撥李世民,手中大夏龍雀六分**,水流爪牙、地斬疾空、火燒連營、風波四起、光照乾坤、暗無天日…一口氣竟然把**劍的六式連發了六六三十六次。
六六三十六道劍光閃過,王仁則也無法抵擋,大叫一聲,身上血花迸現,唯有撇下拐子刀身形疾退,同時一手抄起插在地上的三廷分水狼牙鑹,在身前挽了一個又一個花,把自己遮了個風雨不透。冷眼旁觀的眾人在驚愕於王仁則還有如此膂力的同時,也不禁為紅拂的那一劍而咋舌,同時更在心裡暗自讚歎:紅拂一介纖纖弱質女子,竟能將力壓李世民、秦瓊和程咬金三人的王仁則一劍逼退,其功夫當真了得!
然而王仁則卻失了算,紅拂一招得手,並沒有馬上追擊,而是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泣血迴腸」,縱身後退。王仁則以為紅拂已受了內傷,大喜之下正欲追擊,卻見白光一閃,李靖手中的長槍已如電般疾刺而至。王仁則冷笑一聲,側身閃過一槍,回手對準槍桿就是一鑹,這一擊用了八成力道。他自忖只要挨上這重重一擊,別說是槍桿斷折,恐怕連李靖的人都會震出內傷,吐血身退!
可惜的是,王仁則打錯了如意算盤。先不說以李靖的內力修為是否會給他一鑹震傷,就是他硬碰上的那柄槍也不是好惹的。雖然這柄槍的槍尖是普通的三棱透甲錐,可能一砸就碎,可惜王仁則那一鑹沒有砸到槍尖,卻正正的砸在槍桿上。而這柄槍的槍桿卻並非尋常棍棒,而是當世的用棍高手都夢寐以求的絕世兵器「無空霸海」!王仁則這一下砸得分量十足,也確實有人內傷吐血了。但吐血的不是李靖,而是剛才被張仲堅一招擊傷,強用「混元無一炁」壓住傷勢的王仁則自己!
李靖似是破綻般的一招從容得手,卻沒有馬上追擊,而是迅速身退,恰好有意無意的和先前退後的紅拂站在了一起。更巧的是,二人的位置,正巧把李世民三人和王仁則的手下隔開了。
王仁則咬著牙咽下自己的第二口血,大聲咳嗽了兩聲,正準備揮鑹衝上去再拼一次,一條身影卻適時的從他的身後衝出,攔在了他的面前。來人頭戴青巾,身披皂袍,頦下一部紅髯扎扎煞煞,比張仲堅毫不遜色。手裡橫著一柄金頂棗陽槊,正目光灼灼的緊瞪著王仁則,一副義無反顧的表情,絲毫沒有在意自己的背門已完全賣給了對方。
「仁則賢弟,城池要緊!不要為了一時意氣傷了身體,回城吧,這裡由在下處置便可!」
「嘿嘿,迂姐夫赤發靈官單雄信也來了,秦叔寶,算你和李世民這群傢伙好狗運…」
說真的,即使對方是自己的姐夫,王仁則也打死不信單雄信會那麼好心,會在這大敵當前的深夜主動跑來關心自己的身體狀況。事實也正是如此,單雄信本來已經和衣而卧,準備養足精神應對隨時可能到來的戰鬥。沒想到他連呼嚕都還沒開始打,門外就傳來僕人的急切聲音:
「老爺老爺!剛才有人來報,說秦王李世民帶了兩個人來探城,讓王二爺給堵上了!和李世民在一起的…好像是秦二爺和程四爺!」
單雄信這一驚非同小可,雖說賈家樓的兄弟們已經散了伙,但情誼仍在。王仁則此去若是吃了虧還好,若是佔了上風…他想也沒想,大喝一聲:「更衣!備馬!」心急火燎的穿好衣服,跨上閃電烏龍駒,提起金頂棗陽槊便直奔城門而去。恰逢王仁則在風塵三俠手中吃了暗虧,單雄信不欲事情鬧大,這才挺身而出打了圓場。他這一出現,王仁則也鬆了口氣。剛才風塵三俠的攻勢明顯是針對自己而來,先由蠻力驚人的虯髯客張仲堅以破天逐日錐將自己擊傷,然後由招式精妙的紅拂殺了自己的威風,最後再讓力技雙長的李靖出馬,打算數招之內便收拾了自己。至於李靖身退,明顯是看到單雄信從城門處趕來,有心賣個人情給他而已。若單雄信未能及時趕到,自己便是有「混元無一炁」護體,給風塵三俠這一輪車輪戰打下來,自己也要當場完蛋!
撒了一頓狠,王仁則對於眼前的狀況也是無可奈何,雖然說自己手下有五百餘人,對方加上風塵三俠才只有六個人,但自己已受了重傷,身邊這五百兵士又沒什麼厲害本事,真打起來能否擒殺對方還是未知之數。更何況單雄信在場,絕不會坐視自己圍剿舊友秦瓊和程咬金。今日之事鬧到這個局面,雖說有萬千個不願,王仁則也只有作罷。
「今日我姐夫開了金口,王某絕不會不賣你這個面子!李世民,今天暫且放你一馬,來日戰場上,我們拼個你死我活!」
說完,王仁則便跨上戰馬,催馬直奔城中,五百兵士緊隨其後。而斷後的單雄信望著秦瓊和程咬金,卻一句敘舊的話也說不出,只是凝重的拱了拱手,說了聲:「珍重。」便策馬離去,只留下身後的秦瓊和程咬金無限唏噓。而李靖和紅拂早已遠遠退到了土丘上的張仲堅身邊,低聲的交談著。
「大哥,靖哥,今日我們貿然出手…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賢妹哪裡話來,李世民有真龍之相,我們幫他,也是為將來的太平天下著想。」張仲堅一挽手中巨鏈,呵呵笑道,「不過,愚兄意不在此,只能幫到這裡為止。日後這平定天下之事,要勞賢弟賢妹自己費心了。」
「有勞大哥,我二人心裡實在不安。」李靖長嘆一聲,「只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難。況且我們二人也難以久涉塵世,來日天下大定,我們說不定便會留下替身,學大哥遠遁他方去了。」
「賢弟世外高人,愚兄不及也。」張仲堅最後望了一眼紅拂,喟嘆一聲,轉身大步離去,「我們三兄妹今日一別,唯盼日後有緣再見吧!」
望著張仲堅遠去的背影,紅拂凄然一笑:「大哥心意,我又怎會不知?只是…人魔有別,我始終不能對大哥作出回應啊…」李靖搖搖頭,將目光投向了發白的東方,一頭黑髮緩緩變白,最終化為一頭亮如銀絲的白髮,「紅拂…不,雅公主,一入紅塵即是緣,緣盡終須兩相散。人,終究是要散的。傷心也無濟於事,不如放下。」
「話雖如此,這一番長久走來,那些羈絆又怎能忘卻。」紅拂突然轉身,向著李靖深施一禮,「鄒夫子,若非你從楊素府里救我出來,我不是又會落得個入魔化魃的下場么?緣起緣滅總無情,道是無情…卻有情啊。」
「可惜大哥雖是英明人,卻只以為你我是兩情相悅,不知我倆真正的關係。這裡面的故事,也終是不能讓大哥知曉。」望向遠處相互療傷的李世民三人,李靖臉上也頗有些遺憾之色,「自然,也不能告知秦王了。」
「李家父子的面相,雖有平定天下之氣,卻有內亂相殘之嫌。他日天下大定,鄒夫子莫不是真的不顧那將要發生的兄弟相殘,父子反目之事,用替身之法遠遁他方?」
「這也是天數使然,我…實在不好橫插一手。」李靖長嘆一聲,面露為難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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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至正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黃昏,鄱陽湖。
「阿娘阿娘,聽說前幾天在洪都有仗打喔,我們過去看看好不好?」
「不好,兵荒馬亂的,萬一卷了進去就危險了。小寶不是總想說長大了要好生奉養阿娘的嗎?所以現在一定不要靠近危險的地方哦。」
「嗯,小寶聽阿娘的話。」
一條小船在不怎麼風平浪靜的湖口一側的小水道中緩緩撐出,船尾站著一個身穿粗布白衣、少婦打扮的美麗女子,正手執一條竹竿,緩緩的撐著小船。船頭坐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童,正雙手托腮,靜靜的看著不怎麼平靜的湖面,一臉的調皮樣。奇怪的是,那名女子從外表年紀看上去似乎甚輕,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卻與那名小童母子相稱。
小船拐過江嘴,女子臉色一變。本來平靜空曠的鄱陽湖內,現在居然布滿了戰船,而且到處都是殺聲震耳,炮火飛箭滿天飛。而這一切,她居然在駛至湖口之前都沒察覺到!
「果然…是為了抑制凶魃魔性自降五感的後果嗎…」
之前陳友諒為了打敗朱元璋,發動大兵直壓洪都城。為了避戰,這對母子唯有逃離洪都城外的住所。之後通過來往逃難者捎過來的消息,得知洪都城已經不再被圍攻,因此做母親的就想帶孩子回去取回放置在家裡的一些微薄財物,以便有移居到比較平和的地方去的盤纏。雖然想到有可能會被捲入洪都城外漢吳兩軍的殘餘戰火,但女子還是認為,仗打了這麼多天,勝負至少也應該分出來了,因此就冒險帶著孩子準備穿過鄱陽湖口回到自己隱居的地方去,沒想到卻在這裡碰上了正在交鋒的朱元璋和陳友諒的軍隊。更不幸的是,這本應一面倒的戰火,竟把這母子二人也給卷了進去!
「小寶別亂動,阿娘這就帶你離開!」女子大聲吩咐自己的孩子不要妄動,隨即倒撐竹竿,小船箭一般直退回水道中去,沒想到卻給一艘漢軍的戰船發現了這對母子的小船。
「啟稟張將軍,前面湖口水道中有一條小船,正向水道里退去!」
「哼,那小船定是朱重八派來的探子,如果就此放走,我們的後路豈不就給吳賊抄了!你馬上帶一隊人馬坐小船追過去,別讓那隻小船離開!」
誤以為可憐的母子是朱元璋的手下,一向英明的漢軍大將張定邊此刻也因為緊張而犯了一次糊塗。那名得令的漢軍將佐立刻就叫上了一隊人馬,駕著小船直追那對母子的小船而去。在當時,漢軍的造船術可說是在整個中原都遙遙領先,那對倒霉的母子只撐著一艘破舊的小船,哪裡能逃得過漢軍士兵的追殺?
「阿娘,我怕…」
「小寶莫怕,有阿娘在這裡!」眼見逃也逃不掉,女子的眼裡閃過一絲殺氣,轉身向著身後追來的漢軍戰船大聲喊道,「追來的是哪位將軍?我孤兒寡母哪裡得罪了閣下,為何緊追我母子不放?」
「洪都周圍已成戰場,平民逃之尚恐不及,哪裡有冒險重返之理?砌詞狡辯,分明是吳軍姦細!放箭!」
一聲令下,船上漢軍士兵紛紛搭箭射向小船。白衣女子大驚失色,立刻一個箭步衝到船頭,抱起小寶縱身跳起。一躍竟有十數丈,輕易避開了漢軍箭雨,向著岸邊急掠而去。
「身負武功,還說不是探子!眾軍聽我號令,再放!」
改了向的箭雨又急又密,女子身在半空,無從借力,連中了好幾箭,幸好沒有傷到要害。但當她落在岸邊時,才驚覺一枝穿過自己脅下的冷箭,已無情的貫穿了孩子那小小的身軀…
「阿娘…我好痛…阿娘…」
「小寶!小寶!我的孩子!」看到孩子氣息奄奄的叫著自己,最終死在自己懷裡。女子又驚又怒,狀近瘋狂。雖然這個孩子是她在戰火中抱養的孤兒,但幾年下來,二人的感情已勝過親生母子。現在孩子突遭橫死,對她的打擊不啻是天塌地陷。而漢軍根本沒想到,這一枝奪走孩子生命的箭支,也變成了他們災難的源頭!
「吼---!!」癲狂到極點的女子,突然仰天怒吼起來,原先清脆動聽的聲音,此刻卻變成了野獸在被逼入絕境時瀕死反撲的狂嘯。漢軍士兵一輪箭過,沒聽到母子二人死前發出的悲鳴,反而聽到野獸般的吼叫,心裡都有些發毛。
「將軍,咱要不要快點回去?這地方…邪門的很。」
「那女探子還沒確定是死了,怎能就此回去,再放箭!」
「將軍!將軍!衝過來了!衝過來了!」
領頭的將佐一回頭,只嚇得魂飛魄散。白衣女子縱身躍起,直撲自己這邊的小船。身上的箭支竟然紛紛被倒迫出來,發出「突突」的沉悶聲音。緊接著,白衣女子全身上下都燃起了古怪的陰綠色火焰,像一枚火彈般直落到船上,河道之內,立刻就響起了漢軍兵士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不過是個把探子,怎地去了如此之久?這群沒用的東西,回來定要重重責罰!」
「主上息怒,屬下治下無方,願請罪受罰!但此時戰況緊急,還請主上不要分神才是!」
站在戰船船首,張定邊一邊指揮著手下的各路戰船與朱元璋的戰船交鋒,一邊承受著陳友諒的怒火。此刻的他也是壓力大到了極點,但是在別人的手下混,挨罵是常事,他也只有把火氣全撒在了吳軍的頭上,指揮得反而更賣力了。
在指揮之中,張定邊無意間側了一側頭,卻看到了一副詭異的場景。派出去的小船,正在以箭一般的速度向自己這邊駛回。但整條船卻已經全燒成了火船,而且在船頭穩穩立著一個全身籠罩在陰綠色火焰中的人形,只有一雙眼睛依然明亮,而且,其中還充斥著無邊的憤怒…
「主上小心,事情有變!」
張定邊的警告猶響在陳友諒耳邊,在他身邊的兩個兄弟陳友仁和陳友貴便立刻動了。二人從驚慌中最先反應過來,一抄劍一抄戟,雙雙跳下戰船,踏上船下的另一艘小船,向著火船的方向衝去。
「友仁友貴快回來,不可妄動!」同樣精通武功的陳友諒,此刻才看出不對勁來。他最是疼愛這兩個兄弟,故此特意把他們留在身邊,不讓他們輕易深入敵陣。而對方能令全身全船起火,必是邪門高手。自己的兩個兄弟武功雖高,但對方若是用了邪門功夫,二人難保不會吃虧。眼見二船已近,當下陳友諒猛然起身,甩去金紅袞龍袍,大吼一聲:「定邊!替我頂著朱重八那廝的攻勢,我去助友仁友貴一臂便回!」
「主上,不可…!」張定邊見勢不妙,急阻陳友諒離船,但卻哪裡來得及?眼見陳友諒搭上另一艘小船直追兄弟而去,急得他不住的跺腳。
「吳賊受死!」眼見火船已近,陳友仁和陳友貴齊吼一聲,劍戟齊出,重重刺向船頭的火人。沒想到火人抬手一翻,一團火焰竟將二人的兵器捲住,跟著雙手一推,重重的印在二人的額頭上。倒霉的陳友仁和陳友貴連叫都沒叫出來,登時倒在船中,氣絕身亡。隨後趕上的陳友諒睚眥欲裂,狂叫一聲:「友仁啊!友貴啊!吳賊!還我兄弟命來!」雙掌揮起,竟化作金光燦爛的十雙手掌,向著火人撲天蓋地的罩去。
陳友諒雖然在奪取天完紅巾前被人稱為「陳秀才」,但其實他習武多年,尤其是一身「化身十方·十方皆兵」的奇門武功,足以與江湖上十名一流好手相搏而不落人下。誰知對方卻更是個高手中的高手,未及漫天掌影近身,已抄起船上一枝長箭,抖手擲了出去。被陰火點燃的長箭帶著勁風,在眨眼間穿破了陳友諒的掌影,準確的穿透了他的頭顱,帶著他的身體向後一路急掠,竟重重的撞上了陳友諒的御用戰船,把他整個釘在了船舷上!
「主上!你這妖物竟敢殺害主上,我張定邊定不饒你!」張定邊驚怒交加,眼見火船沖至近前,一舉手中長刀便準備衝下船去拚命。誰知他身形甫動,卻給一隻白皙卻有力的手攔了下來。跟著,一條青色的人影便沖向火船,和那火人戰在了一處。
「張將軍不可妄動,以免陰火蔓延,徒增無益傷亡。」
「你是何人?莫非…?」看著身後一身僧衣、白髮俊朗的少年,張定邊的腦中恍然閃過一人的形象,「這位前輩…可是幽徑散人覺遠居士?」
「散是散了許久,連這場劇變都未能及時阻止,實是我無能啊。」覺遠居士望著從陳友諒的屍身上蔓延開來的火焰,唯有望天長嘆,「我師徒二人雖然算出了這場災厄,卻無力阻止…」
「火!火!快滅火!」
望著手下手忙腳亂的撲救著那難以熄滅的古怪火焰,張定邊已經無力去管了。因為陳友諒之死,他現在的心神已亂,感覺之前的一切努力盡皆付諸流水,不由得整個人頹然的坐倒在了船板之上。
「君寶!莫要纏鬥久了,將她引過來便是,為師自有主張!」
「是,師父!」那與火人交手的青衣少年應了一聲,便縱身後躍。火中的女子此刻已經魃魔凶性發作,哪裡懂得什麼道理,隨後也緊緊追了上來。覺遠居士從袖中取出一張藍紫色的符札,迎風一晃,無數細小的星光便自天而降,化成一道巨網,將火中的女子整個罩在了中間。
「雅公主,我不該就如此放手將你留在民間,否則也不會生出如此悲劇了。但今日事態緊急,還請見諒!弟子不才,特請中天北極紫微大帝,降下星光大陣伏魔降妖!」
說著,覺遠居士長袖一抖,星光即刻變密,最終化成了一個光球,將女子連人帶火完全包在了其中。星光慢慢黯淡下去,凝結成一塊水晶,將女子冰封在其中。那女子帶著悲憤的表情,抬手張口欲呼,眼角還掛著一絲晶瑩的淚水。
「君寶,帶上雅公主,我們回武當山去!」覺遠居士一招手,青衣少年張君寶立刻縱身躍起,接下空中那塊水晶扛在肩頭,二人連招呼也沒再與張定邊打上半個,便匆匆離去。只留下張定邊獃獃的跪在船上望著蔓延到其他戰船上的烈火,發出絕望的痛哭之聲。
八月二十六日,朱元璋率領的吳軍大獲全勝。陳友諒中箭而死,漢軍軍隊潰敗,五萬餘人投降,死傷者不計其數。鄱陽湖之戰,就此畫上了結束的句號。然而,這個故事卻遠遠還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