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容家四十平的屋裡一共養了兩張蠶,每次三季,也僅能養四次,出產不算多,所以每次都是等人來村子收的,給的價格也不高,然而在外面,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二十一世紀,蠶絲都是奢侈品。
容與雖重生一回,可是那四十年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他眼看著時代快速變遷,卻沒能抓住其中重要的信息,所以哪怕重生一回,容與也覺得唯一能改變的,僅是自己的死亡。
烈日當空,遠遠望去,陽光在燃燒,呼出的氣都是熱的,全身濕透,衣服貼在身上,彷彿無數只蟲子在啃咬。
如果是前世的容與,也許會感到害怕,可現在的容與是搬過磚的容與,哪怕再難受,也可以忍受。
「小與,遙遙,你們去找陰涼的地方休息一下,芸芸,你也去。」容爸擦著汗,看到小兒子白皙的臉紅得像出血似的,眨眨酸澀的眼。
再過不久,這小孩就得黑得跟小荀似的了。
「我不累,小與,遙遙,你們去休息吧,喝兩口水。」容媽也一片片摘著桑葉,想摘多點,再摘多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遙遙跟小荀從小跟在身邊做農活,她雖會心疼兩個孩子跟著自己受苦,卻是高興的。唯有小與這孩子,每次看到他被曬紅的臉,心裡泛酸得厲害。
容與感覺自己頭頂快冒煙,腦袋暈乎乎的,唇瓣也熱得厲害,可是他只想一口氣弄完,趕緊回去,一直埋頭拔桑葉,聽到有人叫他名字,茫然回頭:「啊?」
「噗,熱懵了吧!」容遙跟容與隔一排桑樹,看他呆傻瓜的樣子,伸出手想戳戳他像抹了胭脂的臉,才發現指甲、手指綠得發黑了,訕訕收回來,笑道:「去喝口水吧!」
「嗯!」容與舔舔唇瓣,跟著容遙往外走。
一張蠶從出生到吐絲,一共吃六千克左右的蠶葉,所需的蠶葉非常多,容家山這面都種了蠶樹,蠶樹長得也不高,只到腰間,所以他們想躲到陰涼的地方喝水,只能縮坐在背陽處了。
「等有空了,我帶你去學校看看,認認路。」容遙喝口水,跟容與聊起天來:「等你上高中后,我們就走讀。」
臨水村除附近有個小學,初中高中都在鎮上,走路兩小時,來回就四小時了,加上要自修,晚回來非常不安全,所以容遙高一是住校的。應荀初中倒是走讀,騎著爸爸那輛自行車,風吹雨淋、披星戴月,不過倒比走路快,來回兩個小時可以到家。
現在他們兩個人上高中,加上住校費用,家裡根本承擔不起,所以容與來之前,她跟應荀就商量好要一起走讀,大不了晚飯不回來吃,早上帶點包子,也能應付過去。
「你覺得呢?」容遙見容與不說話,以為他是不想這麼辛苦,想了想說道:「當然,如果你想住校……」
「可以的。」容與打斷容遙的話,把心底那個念頭壓下去,他準備等快開學再說。
「別怕,放心,有姐在呢!」容遙用力揉揉容與的頭,又摸摸他的臉,感覺熱度有點下去了,站起來說道:「我給爸爸送水,你給媽媽送水,快,看誰贏。」
話落,拎起水杯快速沖容爸。容與愣一下,也連忙倒一杯水,快步往容媽媽走去,接近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看到那個戴著紗帽,手快速採摘蠶葉的女人,有點恍惚。
腦海裡面閃過很多東西,北京城的應家,臨水村的容家,還有颱風夜的橋洞……
容與用力眨眨眼,吸吸鼻子,邁步走過去:「媽,媽媽,先喝點水吧!」
容與聲音非常低,捏著杯柄的手緊得有點痛,他想放鬆一點,水杯裝得太滿,水灑了出來。
容媽一把托住,接過去。這聲媽媽讓她驚訝又激動,這孩子回來一個多星期了,這還是第一次這樣叫她。
「哎,好,」容媽點頭應著,微撇開臉,哭意湧上來,連忙低下頭,讓帽紗擋住臉,小心翼翼喝一口:「真甜,解渴。」
容遙跟容爸一直看著兩人,看到容媽喝完水,拿出帕子給容與擦汗,笑著晃了晃腦袋,被人容爸敲了一記。
喝水過後,不知道是不是打破了那層隔閡,氣氛變得輕快不少,加上容遙時不時嘰嘰喳喳插科打諢,笑聲時不時響起來。
一家四口採到中午才結束,順手還掐了一些嫩芽回去涼拌。
這次來摘蠶葉,借了陳大叔家的三輪車,蠶葉放在上去推回去,比昨天還要輕鬆。容家原來也有一輛,前天拖穀子回來的時候,輪子斷了,拿去修還沒拿回來。
「回去第一件事,我要洗澡。」容遙仰天長嚎,拉著容與快速往家奔。
「遙遙,別摔了弟弟。」容媽看容與被拉得踉蹌,幾次踩了石子差點摔倒,嚇得急忙喊道。
容遙遠遠應一聲,沒回頭。
「放心吧,有遙遙在呢!」容爸拉著三輪車,黑黝黝的臉滿是笑意。
「對啊,幸好有遙遙在。」容媽手扶著車上的蠶葉,笑著應道,想了想,說道:「也不知道小荀怎麼了。」
「在那裡比在我們這裡好。」
「嗯!」
容媽應一聲,想到容與,忍不住抹眼淚。
容爸容媽回來的時候,兩個小的果然已經洗完澡,衣服都泡在水裡,拿出的大盆也裝滿了水。這是用來洗蠶葉的,蠶嬌貴,不能吃帶灰的蠶葉,還要是乾的,所以每次蠶葉摘回來,還要洗一遍晾乾才能鋪上去。
「吃飯了嗎?」容爸把蠶葉卸下來,見兩小的搖頭,說道:「快去吃飯,不用等我跟你媽了。」
「好吧!」容遙應道,走兩步,見容與還站著,又回來拖走他:「爸媽還要洗澡,我們先吃,吃完洗蠶葉。」
農村人其實不講究,很多人幹完農活哪怕下午沒活幹了也不會洗澡,但容家人不同,總是把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的,別具一格。小時候村裡最乾淨的就是他們家的小孩,有時村裡人嘴碎的人甚至還會說容媽壞話,說一個農村的裝什麼城裡人,應荀聽到了,天天堵他家小孩打。
應荀長得高大,打比他大兩三歲的小孩都不在話下。
今天的飯菜依舊白粥加紅薯,容遙夾一筷子鹹菜在粥里攪攪,幹了兩碗,碰都沒碰紅薯,倒是容與幹掉了三條,加兩碗粥。
兩人吃完飯就去洗蠶葉,這東西洗起來特別麻煩,要兩片合在一起搓,還不能搓破,特別惱人,容遙性子有點急,每次搓蠶葉她都想爆炸,倒是容與洗得淡定,兩張兩張的洗,洗好過水,然後放到簸箕上,繼續洗下兩片。
不驕不躁,動作輕柔,看起來賞心悅目。
曬了兩天,容與的皮膚還是白得透明,因為天氣熱,臉頰紅撲撲的、唇瓣也透紅,尖尖的下巴露出來,端得俊美非常。
容遙一時間都想把這樣的容與藏起,不讓他曬太陽了,晒黑了多可惜啊!
她不想看到又一塊黑碳啊!
蠶葉並沒全洗,只洗了今晚和明天的,剩下的放回屋裡,要用再洗。
今天晚飯沒肉,有荷包蛋,兩小的一人兩隻,容爸容媽一人一隻,容與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時有點無措,不知道怎麼下筷子。
容遙見狀,夾了半隻給爸、不,夾給媽媽,笑道:「公平公平,咱家得行公平原則。」
「我不愛吃,你吃。」容媽連忙拒絕,想把蛋夾回去,容遙已經捧起碗搖頭了。
容與見狀,也夾斷半隻給容爸,容爸愛吃,笑眯眯咬一口,被容媽白了一眼,這才吃下容遙夾過來的荷包蛋。
吃完晚飯,太陽也快下山了,曬在院子的穀子得裝進麻袋放回屋裡。這東西無論習不習慣,沾上穀子細毛,身體還是會發癢的,昨天沒讓容與參與,今天幫忙提著麻袋,穀子從竹瓢倒下去的時候,谷灰就往上揚,容與露出的皮膚當即抓紅了,被大家趕去洗澡。
洗完澡后還在抓手臂,紅得起來觸目驚心,有的地方都有點溢血了,被抹上清涼油才好些。
1990年,電視還是稀罕物,容家村只有三台電視,一台是村長家的,兩台是家境稍好的,不過離他們家有點遠。以前容遙跟應荀吃完晚飯,經常跑去蹭電視看,不過容與……
容遙輕嘆一聲,還是算了,這孩子臉皮薄。
一家四口坐在院子里乘涼到晚八點多才準備回房。
「等天氣再熱點,我要到院子睡。」容遙嘟囔道,又問容與:「你在外面睡過嗎?」
容與腦海閃過初二暑假去美國夏令營的事,但很快搖頭甩開,對容遙搖搖頭。
「過兩天帶你到外面睡,涼快,還能看星星,就是蚊子多。」容遙抱怒道。
「過兩天爸爸給你弄個蚊帳罩。」容爸自晚飯過後,笑意就沒落下,時不時看眼容與,眼底都是笑意。
「謝謝爸爸!」
「謝謝爸爸!」
「哎,好,好。」
容爸高興得呵呵直笑,被容媽推了一把,這才趕兩個孩子去睡。
兩個大人回到屋,想到今天的事一時也睡不著,開始聊起來,聊著聊著,容媽媽又哭了,總覺得孩子命苦,她對不起孩子。
容爸抱著人安慰幾聲,好不容易把人哄好,這才睡去。
此時,一名身材修長的少年背著背包,披星戴月走進院子。望著熟悉的地方,用盡最大的自制力才沒讓自己崩潰,卻也是緊咬著牙關,雙眼逼得通紅。
他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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