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離別(1)
高中生活以新生軍訓拉開了序幕。軍訓場上,偌大的校園宛如一片迷彩的海洋,洋溢著青春的氣息。稍息、立正、報數、跨立、停止間轉法、軍姿、蹲姿……每一個動作安雨晴都是高標準完成,這一切都被教官和老師看在眼裡。
同學們也對這個又美又颯的女生刮目相看,不論男生女生都爭著和她做隊友。在這群十五六歲的孩子之間沒有嫉妒、沒有防備,只有奮爭上游的團結一心和超越自我的決心。
高中生活忙碌而又充實,這些祖國的花骨朵們爭分奪秒地汲取知識,都渴望著在高考這座獨木橋上一躍而過。
轉眼到了高二,這天早上外面嘩嘩下著大雨,安東順開車送女兒到學校。按照以往的習慣他送完女兒是要先回家陪母親吃早飯的,但是,那天的雨下得特別大也特別急,他擔心汽修廠會倒灌水,所以就沒有先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汽修廠。
安東順在汽修廠忙了很久,直到把雨水都清乾淨他才得空給家裡打個電話,只不過電話沒有接通,有個工人說風太大有個地方好像把電話線都刮斷了。
安東順朝遠方看了看,雨太大,外麵灰蒙蒙的什麼也看不見。突然,一道響雷,把他嚇了一大跳。他往後退了幾步,休息了一會兒,心裡卻還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實,眼皮也莫名其妙般地跳起來。
他交代了幾句,開車回了家。
可是,他還是回去晚了,母親暈倒在廁所里。他把母親送到醫院地時候,母親已經停止了呼吸。
安東順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很多天,他無法接受母親的突然離開。正所謂「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他再也感受不到媽媽的溫暖了。
這些日子一直是安雨晴照顧爸爸:做飯、洗衣、整理奶奶的遺物……她做得井井有條,儼然一副大人的模樣了。她看著憔悴的爸爸,他的頭髮又白了許多,他躲在房間里嚎啕大哭的聲音讓她無比心疼,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突然就長大了。她深深地明白從此以後這世上只有她和爸爸相依為命了。
奶奶走後很長一段時間安雨晴都不能適應:放學回家總是習慣性地先喊「奶奶」;早上吃飯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準備三副碗筷;夜裡打雷的時候光著腳丫就往奶奶的床上鑽……
床上再也沒有奶奶的體溫。電閃雷鳴的黑夜裡,她坐在奶奶的床邊偷偷哭泣。
想她……
高三那年的冬天,雪下得格外多。從一入冬開始安東順就總咳嗽,白天忙活著,咳得還輕一些,一到了晚上越躺下以後越咳起來沒完,感覺都要把嗓子眼兒咳出來似的。
「爸,明天我陪你去醫院檢查檢查吧?你最近咳得越來越厲害了。」吃過年夜飯安雨晴陪著爸爸一起守歲。
「不去,老毛病了。」安東順說完又一陣咳。
「老毛病也得看啊!乖,明天我陪你去哈!」安雨晴哄著爸爸說。
「大年初一就進醫院多不吉利啊,我的事你就別操心了,你只管好好學習,抓住這最後一學期的時間衝刺一把,考上清華北大,我的咳嗽它自然就好了。」
「爸,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成績,清華北大夠嗆,我考青大吧,這樣我就能像現在這樣天天陪著你啦!」安雨晴摟著爸爸的脖子撒嬌道。
「想陪我還不簡單,我跟你去北京,在你們學校對面開一家汽修廠。」
「哎呦,我都不知道我老爸有這麼遠大的志向呢!」
「當然了!不過,清華北大隻是一個衝刺的目標,但不是你的負擔,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只要儘力了就好,不管你考上哪一所大學,爸爸都高興。」
「謝謝老爸!」
在得知要陪老公來青島參加會議的那一瞬間,韓舒雅整個人傻掉了,這麼多年這個城市一直是她的忌諱。無數個午夜夢回的時候,女兒那粉嘟嘟的小臉和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直出現在她的夢裡,或哭著或笑著……驚醒后,她只能忍著心慌走進兒子的房間,摸一摸他的臉龐,以此來填補內心的恐懼。
飛機落地,韓舒雅優雅地挽著丈夫的胳膊走出機場,臉上笑意綿綿,墨鏡遮住的眼中卻滿是失望——十七年,這裡的變化那麼大,自己還能找到當年丟棄孩子的地方嗎?她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女兒,可是,越控制就越容易想起。現在的自己和女兒在同一個城市,讓她怎麼能不想!「我只是去看看她,看她還活著,看她長成一個大姑娘,看她過得很不錯。」她這樣安慰著自己。
於是,她派自己的貼身保鏢前去小鎮打聽女兒的下落,她也不是一點線索都沒有,想當年她把放孩子的那輛汽車車牌號記在了心裡。
幾天後,保鏢打聽到了一些消息:「夫人,那個小女孩打聽到了,她被一個叫安東順的收養了,那個人正是車主,那個汽修廠也是他開的。不過,聽說十年前他們一家就搬走了,現在汽修廠是他朋友在經營。」
「他朋友?你問他們搬到哪去了嗎?」
「鎮上的人只說搬到市裡去了,具體地址不知道,汽修廠我沒敢去,怕他們察覺什麼,只好先回來請示夫人。」
韓舒雅失了魂一般坐在沙發上,她明白人家就是擔心她有一天會回來找孩子所以才搬走的。她不甘心,好不容易有機會回來,她一定要見女兒一面,哪怕偷偷地看她一眼呢。
如果韓舒雅從未出現,安東順也許還會活得久一點。可惜,生活沒有如果,出現了就是出現了。
那天,韓舒雅故意崴傷了腳,然後跟丈夫請了假,借著去醫院的由頭來到了汽修廠。恰巧,安東順也在。大勇的老客戶來修車時無意間說起當年的事,說最近有個男人在打聽孩子的下落。大勇覺得這事不單純,所以趕緊給安東順打來電話。安東順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特意回來,想看一看那個男人究竟是誰。他打聽當年的事又是什麼目的。
韓舒雅的車就停在安東順紅色捷達的後面,那一串車牌號是她到死都不會忘記的魔咒。大勇給了安東順個眼神,說:「就是這個男的,在鎮上轉悠好幾天了,不過這個女人還是第一次來。」
安東順哪還聽得見他說什麼,他只看了她一眼,就一眼,他就已經知道答案了。他的心像被火燒著一樣,那樣痛,那樣絕望,他捂著胸口,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呼吸,卻還是覺得憋得難受,心裡的火抑制不住地從嗓子里噴射出來……
一口鮮血咳出,安東順直挺挺地暈倒在地。
還有九十一天就是高考了,沒有人敢告訴雨晴爸爸得了肺癌。安東順囑咐了所有人不許對她說一個字,在這緊要關頭,他不能拿女兒的前途開玩笑。
至於,韓舒雅,她又來過一次,她是這樣和安東順說的:「我知道你們不希望我出現,我也沒有資格來打擾你們的生活,我回來也不是想要和女兒相認,我就是想確認一下她過得好,那我就心安了。我現在有自己的家庭,我過得也很不錯,不過我現在的丈夫不知道我有個女兒,所以我不希望……雖然我不能和女兒相認,但是在經濟上我可以幫助她,這是我貼身保鏢的電話,如果你們有需要幫助的地方隨時可以給他打電話。」
安東順付之一笑,把名片撕得粉碎。他不屑與她說話,但是為了女兒他說了,他說:「哪裡來的滾哪裡去,如果你敢傷害我女兒,我宰了你。」
安東順痛苦壓印的心情無處釋放,女兒馬上高考,他卻不能表現出一點傷心和疲憊來。他偷偷地吃著葯,好讓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早起做飯、車接車送……
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敢一個人開著車到海邊,放聲大哭一場。海風捲起海浪,伴著他的哭聲此起彼伏,彷彿兩個同樣孤寂的人在互相傾訴心聲……
好在,在無數個日夜兼程的最後他和女兒終於迎來了盛夏花開,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不管付出多少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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