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夜

炙熱的艷陽依依不捨地從西方撤離。被燒烤了一天的知了，從碧綠的樹葉中探出頭，吟唱出歡樂的歌謠，用單調的歌聲迎接即將到來的清涼之夜。

可是，從濱海醫學院正門走出來的青年男女，並沒有心思迎合這遲來的合唱。就在今天，走出這個門口之後，他們即將踏入社會，去迎接一個嶄新的、未知的世界。

張凡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他準備和209宿舍的舍友們一起，去歡度大學生活最後一個夜晚。

走出大門，張凡回過頭，看著生活了五年的校園，心中充滿了說不出的情緒。終於不需要在考試前夕挑燈夜戰，不需要在書桌上用鉛筆寫下除了自己誰也看不懂的「暗語」，不需要在考試的時候左顧右盼，也不需要為未知莫測的成績而提心弔膽。

「好像是解放了」，張凡在心裡默默地念道。

可是，心裡卻沒有多少快樂的感覺。畢業，就意味著別離。離開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好兄弟，離開與自己山盟海誓卻要天各一方的女友，離開這個充滿了歡笑和淚水的校園，離開庇護了自己五年的象牙塔。

多愁善感的張凡心裡有點酸酸的澀。

彷彿感覺到張凡的情緒，宿舍最小的阿峰攬住了他的肩膀，「要不要來一首離別詩啊，我們的大才子？」

周圍的兄弟們都笑了起來，「哈哈，小八真酸啊，以後又不是見不到我們了，有必要這麼傷感嗎？」

「去你們的，你們這一群沒心沒肺的牲口，怎麼會理解作為人類的情緒呢？地球不適合你們，快回到動物園裡去吧」。

一群人一擁而上，把張凡四蹄朝天抓了起來，晃了晃，一下就扔到路邊的草叢裡。

張凡爬起來，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大喊一聲，朝作鳥獸散的舍友們追了過去。剛剛的離愁瞬間被拋在了腦後。

華燈初上，夜色闌珊。

209宿舍九人已經坐在了蘭亭火鍋的包間里。這是他們早已經訂好的地方，為了濱海醫學院2003年的畢業生，蘭亭火鍋推出了啤酒飲料免費，羊肉吃一送一的活動。對於這些囊中羞澀的學生們來說，自然是當仁不讓的聚會地點。

穿著套裙的服務員拿著菜單走了進來。作為宿舍的老大，孫國棟把菜單接了過來，順手點了一些羊肉和青菜。而作為宿舍最小的張凡和阿峰，很自覺的到大廳裡面去拿啤酒和飲料了。

不一會，兩個人抱著四件啤酒進來了。

「怎麼沒有飲料啊？不也是免費的嗎？」說話的是二哥。

「二哥，你是不是男人啊？這五年每一次出來你都喝飲料，今天一定要喝酒，而且不醉不休。」阿峰挪揄道。

「支持」

「雙手支持」

「雙手加雙腳支持」

「兩隻手加三條腿支持，哎呀，二哥你下黑手！」

戴小嶺若無其事地把放在阿峰兩腿之間的手拿了出來，「事實證明，阿峰只有兩條腿，鑒定完畢」。

一桌人轟地笑了起來，

「阿峰，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啊，佩服啊佩服！」

「小九，你不會是偷偷修鍊了葵花寶典吧？」

「唉，小九啊，看來你最小的不只是年齡啊！」

阿峰面不改色，兩腿攤開坐在椅子上，斜著眼看著起鬨的眾人，

「你們這些處男，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叫喚啊？大不大暫且不說，你們的能不能用還不知道呢？」

這句話吸引了所有人的仇恨，就連最持重的孫國棟也忍不住了，「小九，我們都知道你用過了，每天晚上，我在你上鋪都像地震一樣，你的阿花和阿春和你的那玩意有仇還是怎麼著？是不是不小心把它扯掉了啊？」

一桌人不懷好意地看著阿峰，只有單純的二哥好奇寶寶一般問道，「阿花和阿春是誰啊，我怎麼沒在宿舍看到過他們啊？」

「哈哈」，其他人捂著肚子滾到了一起。

「二哥啊，看來你真的是不折不扣的處男啊，剛才你還和小九的阿花阿春親密接觸了呢。」

還是不太明白的戴小嶺有點懵了，求救一般看著劉棟。

「呵呵，阿花阿春就是阿峰的左右手啊！」，孫國棟不爭氣地看著這個只知道學習的五好學生。

恍然大悟的二哥漲紅了臉，泄憤似地拿出濕巾，狠狠地搓著自己的手，彷彿要把他們剁了才能解除噁心的感覺。

阿峰示威似地把兩隻手舉了起來，還翹起了蘭花指，「二哥哥，你壞，剛剛抹完嘴就翻臉不認人家了，你要對人家負責的阿......」

推門進來的服務員把阿峰剩下的話噎了回去，正在犯賤的臉一下呆住了。

服務員忍著笑，把大家點的羊肉和青菜放到了桌上，飛也似的捂著嘴跑了出去。

「完了完了，我的光輝形象啊！」，氣急敗壞的阿峰捂住臉趴在了桌上。

已經憋得面紅耳赤的眾人，放肆的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大笑。張凡一邊笑一邊拍著桌子，「老大，你在小九上鋪，這麼好的機會，這麼美麗動人的熟女，你怎麼能忍得住啊，簡直是禽獸不如啊」。

群嘲技能略遜於阿峰的張凡很快遭了報應。喜歡打籃球的孫國棟從背後把他固定在椅子上，足球隊長出身的阿峰壞笑著拿起一瓶啤酒，一隻手捏著張凡的下巴，另一隻手把瓶口塞進了張凡被迫張開的嘴裡，然後飛快的把酒瓶豎了起來。

為了不被啤酒嗆到，張凡只能大口大口咽著，同時，頭還在拚命搖晃著，努力想把酒瓶從嘴裡甩出來。可是，在兩個壯漢的挾持下，他的一切動作都是無用功。

喝了差不多半瓶后，張凡再也咽不下去了，「噗」的一聲，啤酒混著眼淚從張凡的眼、鼻、嘴裡噴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無拘無束的笑聲穿透了屋頂，蕩漾在夏天的夜空里。

一陣嬉鬧以後，孫國棟端起酒杯，

「209的兄弟們，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喝完今天的酒，我們就要各奔東西了。下一次見面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今天晚上，我們把所有的感情都喝進肚子里，一輩子都不能忘記。來，讓我們不醉不休！」

老大的話魔咒一般籠罩了整個房間，其餘八人都安靜了下來，手緊緊的攥著酒杯，彷彿要捏爆一般，然後泄憤一般把酒灌進了嘴裡。

「不醉不休！」

這一杯酒彷彿引爆了大家所有的情緒，每個人都沒有吃多少菜，而是一杯接一杯的把酒灌進嘴裡。彷彿這樣就能代替想說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的話，也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忘記即將到來的離別。

兩個小時后，蘭亭火鍋的包間里，209的每個人都已經醉意朦朧。現在，所有的離情別緒都已經變成了所謂的豪言壯語，每個人都在說著同樣的話，

「老大，你已經留在附屬醫院了，到時候，兄弟們需要會診的時候你可不能裝逼啊！」

「二哥，你現在是研究生了，等你讀了博士，到了博士后，可不能忘了兄弟們那！」

「小八，想想你自己，上學的時候有那麼多不及格的科目，等到上班的時候可不能這樣子啊，不管怎麼說，我們是堂堂正正的醫生啊。」

「四哥，五哥，六哥七哥，小八和小九這幾年做的不好，但是，有什麼事的時候可不要忘了兄弟們哪！」

還沒有踏出所謂的象牙塔，但是，一個宿舍所有人員的心態已經發生了變化。

209宿舍，唯一的一個研究生是二哥戴小嶺，另外留在附屬醫院的是老大孫國棟，其他所有人，都要回到生育自己的家鄉，做一名所謂的受別人尊重的醫生。

可是，未來的路到底會是怎樣，每一個人都充滿了困惑，都不知道自己的路應該怎麼走，所以，把一切希望都交給了自己認為可以託付的兄弟。

喝完酒，已經到了午夜，這個時段，在經濟不發達的濱海，已經是驚世駭俗了。

老闆已經見過了許多這樣的結局，所以，蘭亭火鍋的服務員們還在強忍著瞌睡，等待那些已經開始胡言亂語的大學學子。

張凡算是209宿舍酒量中等偏上的存在，可是今天晚上的格局是亂拳打死老師傅，所以張凡也就毫無爭議的掛了。

扶著兄弟們慢慢地踱出蘭亭火鍋，張凡邁出的步子已經走不出一條直線。這時候，張凡腦子裡唯一能夠剩下的意識就是給自己的女朋友打一個電話。

拿著笨拙的手指，終於接通了女友謝莉的電話，看來女同學的場合比較溫和一些，這時候聽到謝莉溫暖、溫柔而且關心的話語，張凡所有的偽裝都不復存在，只剩下一聲聲杜鵑啼血的問詢。

「小莉，你是不是一定要回家，難道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還不能說明什麼問題嗎?」

「小莉，我知道自己上學的時候沒有努力，但是，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啊」

「謝莉，以我的條件，肯定是不能到你們市裡的醫院，你能不能為了我犧牲一下，這樣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謝莉聽著張凡一聲聲近似呢喃的話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是眼淚已經按捺不住流了出來。

「張凡，你是我懂事以來最喜歡的人啊，可是我不可能為了你離開我的家鄉，畢竟，那裡還有生我養我的父母啊。不是我現實，如果你能夠來到我們這裡，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和你分開，張凡，你不要逼我了好不好。」

昏昏沉沉的張凡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也沒有聽到謝莉到底說了些什麼，只是憑藉殘留的理智對自己相愛五年的愛人說出自己清醒時不敢說出的話。

兩個人為了畢業后的去處，已經不是一次的爭吵了，可是，現實的分配，讓兩個曾經山盟海誓的戀人有了不同的選擇。

張凡是一個內向的人，以前只要兩個人有了分歧，張凡總是順著女友的意見。但是這一次，面臨人生中又一次重要的抉擇，張凡終於堅持了自己的意見，毅然決定回到了生育自己的縣城，因為，那是自己這一輩子都不能夠忘記的家鄉啊！

可是，這樣的抉擇就意味著兩個人五年的感情化為烏有。這是作為深愛女友的張凡不希望看到的。

可是，現實總是殘酷的，兩個相愛的人接受了認識以來最嚴重的考驗。這一次，兩個相愛的人能夠跨過地域的橋，順利的走到一起嗎？

這個時候，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的。所以，同行的舍友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默默的看著張凡竭斯底里的咆哮和乞求。就連最開朗的阿峰都閉緊了自己的嘴，這個時候，在工作的現實之前，所有的甜言蜜語都是白紙一張。

也許，這就是這一群畢業生上班之前的第一課吧。

在喃喃的絮叨之中，209全體人員來到了他們定好的又一個聚會地點「相聚網吧」。

曾經多少次，宿舍里的人兄弟們在這裡大聲呼嘯，經歷了一個又一個的遊戲。魔力寶貝，他們已經是五十級的存在，CS，他們組成的戰隊在全醫學院已經是他人仰望的存在。熱血傳奇，他們最高級別的武士和道士已經42級了，手上拿的是終極武器裁決和龍紋。可是，今天晚上，看著自己曾經拉風的賬號，每一個人都提不起精神。

「小八，不要想這些事了，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們一定會在一起的」，這是老大。

「小八，好好看書，明年考上研究生，等到畢業后，去你老婆的醫院，到時候分套房子，不是什麼都有了嗎？」，這是二哥。

「老大啊，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啊，憑你的能力，到那個地方不是小姑娘念念不忘的目標啊。你們不能在一起，這就是緣分到了，不要再強求了」。一向不正經的阿峰也說出了勸勉的話。

「小八，………」，所有的兄弟們都在說著安慰的話。因為大家都知道，張凡和謝莉的感情是多麼漫長的存在，可是，他們都沒有意識到，現實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包括愛情！

在兄弟們真心的安慰中，張凡趴在電腦桌前沉沉的睡去。睡夢中，仍然是兩個人手牽手共同走過每一條街道，每一個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