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 古道照顏色
狼煙一起,南石便知曉了緣由。
而他知道柳三刀的名字之後,很快也就推衍出了柳三刀之前的種種行為。
柳三刀在樓煩城的所作所為,自然逃不過一名史官的追溯時光的發現。
讓南石更為憤怒的是,柳三刀建造京觀的過程,南宮,仲徵都有出手幫忙遮掩天機。
可以說,這是梁國人故意為之,而不是柳三刀一人的主意。
更令南宮憤怒的是,梁國皇帝臨死前,還將部分氣運饋贈了柳三刀,鎮壓了柳三刀晉陞時所帶來的瘋狂和不穩定。
也就是說,柳三刀的兵家亞聖實力雖然很水,也十分扭曲,可卻因為有了姬長歌的力量注入,最終穩定住了柳三刀的境界,讓柳三刀保存了理智和性命,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兵家亞聖!
梁國有史官續了國運,又有一名兵家軍神鎮壓氣運,燕國這時候滅梁?
誰給的勇氣?!
南石鐵青著臉。
在他之前的推演里,燕國滅梁,可能過程十分曲折,甚至需要數十年的時間,才可能徹底完成這樣的一場壯舉。
但他還是贊同的。畢竟這場戰爭過後,他也能獲得巨大的好處,至少序列五的史官是跑不了的。
然而……
燕國無法滅梁,甚至還會被反攻倒算,那他所秉持的立場,很可能會成為一把傷害他自身力量根基的利刃。
「萬人坑……京觀?!」
聽了南石的一番話,蘇文也是皺起眉頭。
「我明白了。」
蘇文深深呼出一口氣。
在他的認知里,柳三刀是墨家,平日里待他著實不錯。
而他卻以最剛烈的方式,由墨家轉為兵家,是抱定了必死之心去做這樣的一件事。
「他不會蠢到想用這種辦法救我吧?」
蘇文苦笑一聲。
但他很快就清楚,可能性不大。
畢竟兩人相隔數千里,他身上發生的事,柳三刀未必知道。
所以柳三刀的行為,更多是想獻祭自身,給燕國造成最慘烈的打擊報復,牽制燕國南下的腳步,讓梁國可以獲得更多喘息的時間,最終能贏下這場戰爭。
如今柳三刀兵臨城下,不管這一戰最終如何,燕國上下必然震動,南下的兵鋒自然會放緩。
國人也會質疑前線戰況,若戰況真如報上所說那般,燕軍戰無不勝,為何會有一支聲勢浩大的梁軍,直撲到了燕國國度?!
蘇文又是一聲嘆息。
「柳三刀死定了,你有什麼話想說的。」南石淡淡一句,他身後跟著兩個童子,童子一聽這話,便趕緊展開一卷白紙,沾好狼豪濃墨,伺候著南石。
周圍的文武百官也是精神一振,許多人甚至想衝出來,叱罵蘇文幾句。
要知道,南太史正在寫史,要是能夠露一把臉,有幸被寫到裡面去,那是祖上冒青煙了。
蘇文只是淡淡一笑,指了指心口,沒有說話。
「蘇文!」
此時燕皇從龍椅上坐起來,說道:「皇城裡有你紅顏知己,城外有救你的好友柳三刀。」
燕十六眼神帶著鋒芒,平靜說道:「只要你說出『願降』二字,我可饒他們不死!」
「要是有個不字,你現在可以交代遺言了。」
燕十六握緊了腰間的太阿劍,凝視蘇文。
「南太史。」
蘇文與燕皇對視一眼,平靜說道:「我有一首詩……」
「我幫你記下來。」
南石精神一振。
蘇文要死,他自然是要惋惜的。可蘇文的絕命詩,他非得記下來不可。
「不用你記。」
蘇文淡淡一笑:「這天地,這生民,這芸芸眾生,會記住我這首詩。」
「大言不慚。」
之前便怒斥蘇文的豐郡王眼珠子一突,冷笑說道:「區區階下囚,仗著自己有幾分文采便大言不慚,博取一個身後之名!死到臨頭還胡言亂語,要是嚇得念頭不通道,寫出來的詩文連文氣都牽引不下來,連以前的名節都要毀了!」
「燕皇,要聽聽我這首詩嗎?」
蘇文淡淡一笑。
「洗耳恭聽。」
燕十六從容一笑,隨即大手一揮:「大掌令,好生聽著蘇太史的絕命詩,等他吟誦完畢,你送他上路。」
「遵命。」
燕十六身旁的大掌令輕輕邁出一步,來到蘇文身前。
「磨蹭什麼,還不快點!」
那豐郡王冷笑一聲:「不會是貪生怕死,不敢吟詩了吧……死撐沒用,要是真怕死,歸順吾皇便是,我朝天子仁厚,饒你性命不能,以後在我大燕國,夾起尾巴做一個詞臣總好過為那南梁送了性命……」
「閉嘴。」
蘇文輕輕皺眉。
豐郡王便感覺一股蠻橫的力量,將他嘴巴縫合了一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蘇文抬頭看了看天色,然後側耳傾聽。
他似乎能聽到桃夭和許玲瓏廝殺時發出的聲音,還有無數燕軍死傷的時發出的慘叫聲。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蘇文抬了抬手,沉重的鐐銬,此刻彷彿沒有了千鈞重量,變得輕飄飄起來。
「嗯?」
南石感知很敏銳,當蘇文口中吟誦出這幾句詩文的時候,他感覺內心深處,似乎有某種力量在觸動。
大掌令也眉頭一皺。
他感覺自己忽然有心慌的感覺。只是這種心慌,從何而來,卻是一無所知。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現,一一垂丹青。」
「時窮」二字從蘇文口中響起的時候,天地忽然變色。
「原來是你!」
南石驚詫地看著蘇文。
前幾天的時候,天地有變色。
各種祥瑞雲彩色層出不窮,可卻沒有半點文氣文運垂落。
當時他推算過,可沒能發現與蘇文相關。
可此時想起來,他忽然心裡有所明悟。
他之所以推算不到跟蘇文有關係,可能是因為蘇文身處靈獄,被禁忌物隔絕了氣息,也隔絕了因果,所以他無法算到這些祥瑞氣息跟蘇文有什麼關係。
「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
蘇文手裡忽然多了一卷竹簡。
正是董知章贈他的《春秋》。
大掌令衣袖裡忽然飛出一個玉盒。
玉盒上面布滿了封印,可這一瞬間,封印解除,一柄銹跡斑斑的刻刀,落在了蘇文手裡。蘇文被俘之後,刻刀被燕國內廠搜走,刻刀是極其重要的禁忌物,自然由大掌令親自看管。
可此時卻是便宜了蘇文,刻刀近在咫尺,頃刻便回到了手中。
「不好!」
大掌令瞬間就察覺到了危險。
南石則眯起了眼睛,退了幾步。
他竟然發現,蘇文所說的四個典故,他竟然一個都不曾聽說。
可每一個典故,卻充滿了史家特有的力量。
也就是說,蘇文詩句中所引用的典故,的確存在。而這些是蘇文個人掌握的秘史,也是蘇文的力量源泉。
「閉嘴!」
察覺到危險之後,大掌令便要打斷蘇文。
然而一柄巨大的鐵錐,從蘇文身後突兀呼嘯而來,砸向了大掌令的胸口!
「放肆!」
大掌令怒吼一聲,全部力量都轟在了大鐵錐上,大鐵錐消失無蹤。
可大掌令一條手臂也炸成了血霧,化為烏有!
「啪!」
一條使節也憑空出現,朝大掌令抽打了過去。
吃了大虧的大掌令自然不敢再硬扛,快速遁走。
然而使節還是抽打在他胸口之上,一身紫色官袍頓時化為破布。
「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
蘇文提起刻刀,凌空刻下這一行詩文。
然後他手起刀落,禁忌物「禁錮」便在刻刀的鋒刃之下,跟豆腐做的一般被劈開。
蘇文恢復了自由。
蘇文周身也多了一層血氣。
血氣之中,彷彿有幾位英靈逡巡不去,怒視著這燕國朝廷的皇帝和重臣們。
哪怕燕十六,在這些英靈的注目之下,都感覺氣勢一弱。
「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有刻刀在手,蘇文發現,自己的思緒轉動很快。
當「生死安足論」這一句詩文出現后,蘇文也終於感覺,體內的文脈一一點燃,沸騰,交匯。
匯聚成了一股磅礴的氣息,最終變成了一股秘葯之流。
史家序列五的秘葯,已調配完成。
服用。
晉陞。
蘇文身上有文氣之牆生成。
他吟誦詩文的聲音,開始在天地迴響,無盡的文氣在蘇文周身生成。
「晉陞!史家序列五!」
南石看到這一幕,臉上浮現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些都是……秘史!他利用這些旁人不知的秘史之力,晉陞!」
「只是……這些歷史,這些歷史!」
身為史官,南石自然清楚,這些秘史的力量有多厚重,憨實!
在南石恍惚瞬間,他竟然錯過了蘇文吟誦出來的幾句詩文。
但他知道,這些詩文,他是錯過不了的。
都刻滿了整個頭頂天空,只要一抬頭,他就能看到!
「打斷他!南石,打斷他!」
燕十六此時也察覺到了不妥,甚至意識到蘇文晉陞成功可能導致的後果。
「……」
南石卻是猶豫了一下。
這可是史家超凡者在晉陞!
這天底下就沒幾個序列五的超凡者,可皇帝……不好意思,要是放寬一點標準,大小國家,沒一百也有幾十個。算個鳥!
「……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風檐展書讀的,古道照顏色!」
天地之間,這一句詩文在共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