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皇帝第豆胤
「陛下救我,陛下救我啊!」
「逆賊!!!朕是皇帝!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恨我吧,至少我不會害你……陛下,好好習文,好好練武,我等著你有能力殺我的那一天。」
「你要睜大眼睛看著,一定要睜大眼睛看著,看看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誰是忠誰是奸!」
「……」
宮殿暖閣內,皇帝第豆胤被夢中紛雜的聲音驚的頭痛,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剛剛過了二十一的生辰,前一天晚上喝得爛醉。
睜開眼睛的時候,夢裡那些回憶中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縈繞。
他用手掌捂了捂額角,自己從床榻上爬起來,到案幾邊找到了茶盞喝了些水。
他身上敞開的衣襟露著結實的胸襟,走路的動作也左右的搖晃,看起來頗為放蕩不羈,似乎故意跟誰作對一般,一點兒也沒有皇帝莊重的樣子。
暖閣外頭的小太監聽到了聲音,站在門外頭小心謹慎地詢問:
「陛下,您醒了?已經誤了早朝了……」
第豆胤喝水的姿勢頓了一下,隨即沒好氣地說道:
「誤了就誤了,沒有朕早朝不照樣開?有意思么非得提這麼一句?!」
外頭的小太監連忙應聲道:
「奴婢錯了,以後……以後……」
以後不叫了不提了他也不敢說,這哪是他能做得了主的,於是語氣可憐兮兮地又轉了一句:
「可是……可是太後下的旨意,讓奴婢們叫您上朝的,只是一直叫不醒,太后說,等散朝了,讓您去福壽宮,她有話要說。」
第豆胤聽聞眼睛眼睫毛抖了抖,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過了一會兒他才冷笑了一聲,喃喃自語道:
「說什麼啊……都聽膩了。」
過了一會兒,小太監又說:
「陛下……賀蘭克將軍求見。」
第豆胤拎著茶壺又晃蕩了床榻上,隨意地說道:
「讓他進來。」
賀蘭克,是當初跟著他的一個伴讀,是當初南部大人賀蘭有光的侄子。當時賀蘭有光罪責最輕,所以沒有被抄家,只是降了職位,賀蘭克也沒有被牽連。
他進來之後,對著第豆胤行了個禮,抬頭一看他一副剛睡醒的潦草樣子,又趕緊低下了頭,說道:
「陛下……您這副樣子要是傳到了馮太后的耳朵里,我們這些伴讀又該受罰了。為什麼不上朝?您不上朝,豈不是拱手將權利丟給那些漢人?」
第豆胤聽聞,歪在榻上曲著腿嘲諷道:
「怎麼?你也成了馮太后的眼線了?你不說有人知道嗎?」
賀蘭克低著頭徹底不吭聲了。
這麼多年,只要第豆胤有差錯,他們這些人代替受罰已經成了習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有時候是在充當馮太后的眼線,左右皇帝的行為。
「找我什麼事?」第豆胤沒好氣地問。
賀蘭克這才說道:
「陛下,長哲回軍鎮了,英國公夫人病重,英國公石余恆嘉和他都走了。現在那沈留禎和謝元遠在琉縣,陛下自從打了勝仗班師回朝,許多漢人臣子也支持陛下親政,現在動手正是好時機。只要一股作氣將馮太后除了,以後就再也沒有人壓在陛下的頭上了。」
第豆胤笑了一聲,深邃的眼睛裡頭透著些凄涼和無奈,說道:
「你說什麼呢?……朕早就親政了,太后只是跟先帝在時一樣,輔助朝堂罷了。不是她壓在朕的頭上,是朕懶得管那些朝政,有人替我幹活不好嗎?朕為什麼要除了她?!」
賀蘭克聽聞,頓時驚了,昂起頭來說道:
「陛下?!你這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怎麼能開這種玩笑呢?咱們努力了多少年了,如今終於等到了機會!陛下!難道你忘了你的保姆是怎麼死的了?」
第豆胤冷笑的表情漸漸地斂了下來,與烏雷極為相似的眉眼中帶著憂傷和痛楚。
就在賀蘭克以為他的提醒奏效了的時候,第豆胤突然冷冰冰地問道:
「你們真的在乎她嗎?」
「……什麼?」賀蘭克沒有反應過來。
第豆胤眉眼中似乎籠罩了一層冰霜,又問了一句:
「你們真的在乎她的死嗎?」
賀蘭克眸光晃動了一下,剛張開了嘴說了三個字:「當然在……」就被第豆胤給打斷了,他憤怒地說:
「你們不在乎!你們只在乎能不能升官發財!這個宮中都沒有人在乎朕,怎麼可能會有人在乎一個一無所有的賤奴!」
賀蘭克震驚地瞳孔晃動,似乎都快要哭了,說道:
「陛下!冤枉死臣了!咱們這些人為了陛下冒著生命危險與馮太後作對,與沈謝二人作對,你這麼說多涼人的心啊!」
第豆胤「呵呵」冷笑了兩聲,將拎著手中的茶壺一下子扔到了地上,怒道:
「放屁!我要不是皇帝,你們還會為了我做這些嗎?!說得好聽為了我,還不是為了你們自己?!
這世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指望攀著朕獲得榮華富貴,一種指望朕做個勤勉的國君勞生勞死的服務魏國。說到底朕在你們眼裡就是個工具!你們誰真的在乎過我這個人?!」
茶壺的碎片劃破了賀蘭克的手背,他看著第豆胤整個人都在發抖,慌張地說道:
「臣……臣告退。」
說罷就逃也似的退出去了。
第豆胤看著他逃也似的背影,劇烈地喘了幾口氣,突然覺得特別的冷,連忙將敞開的寢衣衣襟給合上了,用雙手抱著自己。
……
福壽宮宮殿門前。
第豆胤已經穿戴整齊,從頭到腳都沒有一絲不妥,明黃色的龍袍在他年輕健壯的身材上十分的服帖合適,顯得氣度威嚴神色莊重。
他進門之前,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著,連靴子都沒有放過。但是看過了之後,又覺得無比氣悶,隨即故意抬腳在門檻上踢了一腳,才緩步踏了進去。
馮太后此時已經四十多歲,可是除了有些發福,髮型更加的樸素莊重之外,依舊有著煙霧似的細長眉眼,帶著一種溫柔且神秘的美麗。
她幾乎沒有閑著的時候,一本又一本的翻看奏章,直到第豆胤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才抬起了眼來。
抬眸的那一瞬間,她看著與烏雷極為相似的第豆胤,她有一瞬間的晃神,眼神中不自覺地就流露出了眷戀和深情來。
但是很快,她就斂了過去,垂下了細長的眉眼,教訓道:
「聽聞陛下昨日貪戀美酒,早上叫都叫不醒。」
第豆胤仰了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張狂樣子,驕傲地應道:
「是。」
馮伯羊又抬了眸子審視著他,說:
「陛下今年已經二十有一了,是個做了父親的人了,怎麼還總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你這叛逆的性子,什麼時候才能坳過來?」
第豆胤聽聞,故意晃著身子走到了她的身旁坐了下來,在太后馮伯羊緊盯的目光下,隨手翻看著奏章,突然嘲諷地說:
「這些奏章就這麼好看嗎?母后,我一直氣鼓鼓還不是因為從未順心過?你知道旁人都怎麼說我嗎?……說我是您手中的傀儡,你不如徹底放下權利,安心養老如何?」
馮伯羊聽聞,微微眯了眯眼睛,眸光頓時警惕了起來,她看著第豆胤的側臉,說道:
「……陛下要是做的好,我自然樂得清閑。可如果陛下是要偏袒鮮卑貴族,將先帝和我這麼多年的經營毀於一旦,那我絕不答應,除非我死了。」
她說的極為堅決,幾乎咬牙切齒地詛咒。
第豆胤翻著奏章的手頓住了,眸光閃動著,似乎在思索和猶豫什麼,過了一會兒他才又動了起來,嘲諷似的說:
「真不明白當皇帝有什麼好,身邊沒有一個能真心相對的人,還要起早貪黑的處理政務,費勁心思的跟朝臣周旋。
從行走坐卧到說話吃飯,沒有一處是自在的。
都說皇帝是天下至尊,享無上榮華,可是再錦衣玉食,不也就吃那麼一點,穿那麼幾件嗎?我為了吃穿這麼點兒,又累又苦,一不小心還會有性命之憂,我圖什麼?」
太后馮伯羊皺了皺眉頭,看著第豆胤說道:
「陛下在說什麼?身為一國之君,當目標遠大心懷天下,什麼吃穿那麼一點兒?你還不如一直將報仇放在嘴上,我看著還舒心一些,至少習文練武勤勉上進。
陛下自從出征回來,是覺得自己已經手握大權眼看就能復仇了,所以越發的不像樣子了嗎?!」
第豆胤絲毫沒有觸動,扭過頭來對著她說道:
「讓太子做皇帝吧,朕做太上皇,反正朝政有母后料理,誰當皇帝也沒有差別。」
「陛下!!!」馮伯羊被氣到了,睜大了眼睛瞪著他,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就這麼著吧。」第豆胤說罷,直接就起了身。
到了宮殿大門外,他扭過頭看了一眼門內,眉眼上籠罩了一層憂愁。
從前是他錯了。
這麼多年為了對付沈留禎和謝元,他一心拉攏敵對勢力,幾乎將所有反對漢人掌權的鮮卑貴族都拉到了自己的麾下。
他曾經設想過,將謝元和沈留禎親手斬於刀下,可是還沒有等到他動手,那兩個人真的拋棄了一切,洒脫的跑到了偏遠的渤郡琉縣去做了縣令和卸甲賦閑的武將。
他們真的不是為了權利和富貴,是為了魏國。
那一刻第豆胤的心情難以言說的難過,好像這麼多年的努力都成了一場笑話,他偷偷地哭了一晚上。
可是他已經錯了,依附他的勢力不可能突然就散了,勢必要推著他走向曾經計劃的位置。到時朝堂勢必會有一場大變。
第豆胤收回了目光,低著頭喃喃地說:
「哼,我沒有父皇他們那麼偉大,就為魏國做最後一件事情吧。」
說罷,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望著遠處天空上的白雲,嘆息了一聲,抬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