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三章 大明皇帝的思維躍進
朱祁鈺對冉思娘並沒有什麼憎惡之心,人葯葯人,一個新的現象出現,就應該用新的規章制度去約束,而不是因為畏懼,就停止前進的步伐。次日的清晨,朱祁鈺起身,冉思娘的手抱的很緊,她顯然很沒有安全感,整個人蜷縮著身子,緊緊的抱著她的夫君,連秀美的臉龐,都是眉頭緊鎖,愁雲慘淡。
朱祁鈺撫平了冉思娘額頭擰起的疙瘩,她的夢,顯然不是什麼好夢。
「咱要去廷議了。」朱祁鈺開始了起床,宮內並沒有一長串的尾巴伺候,後院的大別墅,是朱祁鈺最自由的地方。
「夫君…」冉思娘自然是醒了,抓著朱祁鈺的胳膊,甜糯糯的叫了一聲。
朱祁鈺看著冉思娘頗有再戰一次的打算,只覺得腰眼發酸,昨日的冉思娘到底是有些狂野了,他立刻坐起了身子說道:「再不走,就遲到了,抗蛇毒血清已經製作好了,這數月寧妃千歲總是臨幸解刳院,是不是該臨幸一下夫君了?」
「那我等夫君回來。」冉思娘臉上騰起了一絲紅暈,她想起了昨日自己策馬奔騰的狂放,小別勝新婚,再加上一些不安全感,自然是能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直接奔著一次吃完,日後再吃不到的心態去榨,這鐵牛也得變成軟腳牛。
「嗯。」朱祁鈺穿好了曳撒,他既然還要去廷議,自然還有能力爆漿,他用過了早膳,踩著清晨金色的黎明駕臨大明皇城文華殿,開始了每日的廷議。
太子朱見澄帶著個小板凳,坐在朱祁鈺的身後,他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看,只需要聽,在下了朝之後,對今日廷議進行總結,就是太子朱見澄的必修課。
胡濙並不認為極其聰慧的朱見濟是太子的人選,太子之位,自古以來就極其危險,這個位置上的人,絕對不能聰智近似妖,因為會引起皇帝的猜忌,因為太子是整個天下距離皇位最近的那一個,這個位置上的人也不能太平庸,否則皇帝會越看越不順眼,最終導致父子相隙。
在胡濙看來,不是那麼聰明的朱見澄,是極佳的人選。
「刑部尚書俞士悅,朕這裡有幾份案卷,俞尚書看看。」朱祁鈺從桌子上拿出了數份奏報遞給了于謙,于謙看完之後,面色凝重的遞給了俞士悅。俞士悅眉頭緊皺的看完,略微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于謙,又看了看陛下冷峻的面色,俯首說道:「臣愚鈍,這幾份案卷,皆依大明律而判,是有什麼問題嗎?」
于謙捏了捏眉心,側著頭對俞士悅說道:「倍之。」
「倍…倍…倍…之?」這倆字一出,俞士悅的牙關都在打顫,在他眼裡,滿是和煦的陛下,立刻變成了真武大帝模樣,似乎隨時就要將他的命取走。
二十七廷臣將目光齊刷刷的看向了俞士悅,尤其是都察院總憲賀章,一隻手的他,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唆,大明首先把這層窗戶紙捅破的就是賀章。當年賀章前往川渝任巡撫,臨行前和劉吉吃酒,在人生的岔路口,賀章叫囂著皇帝有什麼難對付的?倍之可破萬法,賀章在那個岔路口,終究是沒走進死胡同里。
陛下的刀極為鋒利,砍九族也不在話下。所以于謙於少保倍之這二字一出,連大明正二品的刑部尚書俞士悅都直接麻了,嚇的。
俞士悅可不想進解刳院。
朱祁鈺一看這氣氛,臉上冷峻變得和煦了一些開口說道:「於少保,於少保,收收神通你看你倆字差點把咱大明的刑部尚書給嚇背氣了,俞尚書,於少保是在提醒你,小心有人在這方面做文章。」俞士悅只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一樣,將手中的案卷又翻看了一遍,才抬頭說道:「陛下的意思是,有人在試探?」
「嗯。」朱祁鈺看出來了,俞士悅要人提醒才能看得出來,是因為朱祁鈺對倍之這倆字多少有點過敏。
一見過度
保護,立刻想到都是生意,立刻想到利益輸送,立刻想到利益團體,立刻想到以偏概全,立刻想到謀求特權,朱祁鈺的想象力,惟在倍之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
大抵是朱祁鈺見多了妖魔鬼怪,而于謙在地方履任二十五年,也見多了牛鬼蛇神,所以,于謙能夠通過這幾卷案例,很快的洞悉到有人在試探。朱祁鈺想了想解釋道:「好了,我們來看看這幾件案例吧,司法的核心原則之一,便是保護弱者原則,但是這幾件案子,處處出現了過度保護,就以這本案例而言。」
「十四年三月初三,大名府富樂院一女子乘車前往元寶山參加詩會,此女子名叫張香兒,車夫陸嚴,行四人稱陸老四,路上香兒頻繁催促,陸老四自覺得路熟,便抄了個近道,這張香兒,一看不是熟悉的路,還以為陸老四起了歹心,便從車上跳了下去,摔折了腿。」
「這陸老四見狀也是嚇得六神無主,把張香兒抱上了車,送到了大名府惠民藥局救治,這張香兒才算是保住了性命,否則這血流如注,活不活還兩說。」
「這張香兒把陸老四告到了大名府衙門,告訴陸老四意圖恃強而女干要欺凌於她,這陸老四是百口莫辯,張香兒立刻問陸老四是不是抱了她,陸老四送張香兒就醫的時候,的確是抱了張香兒。」2「這按照咱大明律法,該怎麼判?」
俞士悅俯首說道:「恃強而女干,罪者絞,未成,配五百里。折傷,罪者絞。」
朱祁鈺將手中的案卷傳了下去說道:「按照大明律法規定,陸老四這是未遂折傷,按律當絞,這案子就送到了朕眼前來,朕左看右看,這案子判的不對,但是律法核心原則的確是保護弱者。很顯然但從這個案子來看,陸老四是男人,孔武有力,正值壯年,是強者,這張香兒是女人,弱不禁風,是弱者。」
「大理寺卿注曰:不可,刑部尚書俞士悅書押曰:恐有隱情。」
大理寺卿俯首說道:「陸嚴未遂,且未曾折傷張香兒,張香兒乃是自己摔傷,此案,不可判絞。」
俞士悅終於是挺直了腰板說話,他俯首說道:「臣讓按察查驗,發現了隱情,這案子不能這麼判。」
「這個案子的關鍵在於陸老四,到底有沒有打算欺辱張香兒呢?」
「大名府富樂院是什麼地方?是那些個贖身的娼妓聚集之地。」
「張香兒本是娼妓,不過卻是贖身的娼妓,給這張香兒贖身的是大名府有名的葛大官人,張香兒是葛大官人養在富樂院外室,所以,這案子里,看似陸老四是強者,其實不然,這葛大官人才是強者。」
「再說到陸嚴,為人素來忠厚、老實巴交,家中兒子剛剛過了童試,是秀才,這陸嚴的婆娘趙氏,雖然潑辣,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妒婦,但持家有道,這陸嚴前些日子剛在順天府買了一處民舍,衣食住行皆無虞,陸嚴為何要如此行事?」
朱祁鈺又問道:「那萬一真的是陸嚴見色起意呢?」
俞士悅趕忙答道:「陸嚴的婆娘趙氏聞名十里八鄉除了妒之外,便是美貌了。」
「這葛大官人曾經差人從中分說,若是這趙氏肯從,依了這葛大官人的願,這案子自然不會判絞,若是不肯依,這案子即便是不判了絞,也要流放,到時候這陸嚴的婆娘趙氏,還是得依。」朱祁鈺再問:「大名府知府是朝廷命官,為何明知此案有如此大的錯漏之處,還呈送到這大理寺,意欲何為?」
王翱聽聞陛下詢問,翻動了一下自己的備忘錄說道:「大名知府劉守義,去年十二月,有按察御史劾其畜養外室,目前已經查實確有其事,查實的還有劉守義花銷不菲,出手極為闊綽,言身家厚實,但其父不過是良田百畝,算不上大富大貴,絕對撐不起他那般花銷。」
「臣個人以為,以
經驗而談,劉守義必然有經紀買辦居中代持,這葛大官人有煤井十二口,乃是盜挖,未曾稽稅,工部礦監並未准許其採挖煤燋。」
被他王翱盯上的傢伙,就沒有逃脫的,他雖然說的是個人認為,經驗而談,幾乎等同於板上釘釘,這個劉守義必然有問題,只是皇帝面前,話不能說的太滿。
即便是朱祁鈺不問這個案子,劉守義要絞陸嚴,也絞不了,大理寺不同意,刑部也不同意,即便是皇帝不過問這個知府,王翱也能把他給揪出來。
當這個案子連朱祁鈺都覺得有不對勁兒,那一定會有不對勁兒的地方。
朱祁鈺看著所有的廷臣說道:「打著保護弱者的旗號,其實是在欺負弱者,其實不過是為了生意,看似是權力的小小任性,卻是相映成林的利益集合,而且還想要打著保護弱者的旗號,站在正義的一方,謀求特權之餘,對司法司務,指手畫腳,為自己謀求更多的權力。」
「這不是在試探倍之,是在試探什麼?」在後世,全球最大的動保協會的背後是全球四大皮草行和寵物用品供貨商,打著保護動物的旗號,其實就是在做壟斷的生意罷了。
這是倍之,看似是在加倍保護弱者利益,但是抽絲剝繭,一層一層的剝開之後,都是血淋淋的真相。
在朱祁鈺手中,這樣的案子,還有數本,大明的勢要豪右們,正在小心的試探著倍之的邊界。試試就逝世。
「僅僅是在司法這個層面嗎?再比如戶部主持的勞保局,最近也在面臨著這樣的問題。」朱祁鈺認真思考了一番,想起了之前冉思娘的講的一種江湖騙子行醫的騙術。
「話說在雲南永寧府有一個神醫,有一種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名叫百花丹,只是這百花丹講究一個緣分,什麼樣的緣分呢?」
「春天白牡丹的花蕊取正中那一絲,夏天開的白荷花去花蕊正中的那一絲,秋天的白芙蓉取一絲,冬天的白梅花取一絲,這也就只是藥引。」「這主葯要是春分的梨花花蕊,要在春分這日下滿了十二毫深的雨水,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毫時候,才能取主葯。輔葯卻是那穀雨春牡丹的花蕊正中那一絲,也是要穀雨那天下十二毫的雨水,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這還不算完,二十四節氣每一日都要降雨十二毫,取雨水煉丹,才能得到這百花丹來。」「這病人要是能等到這麼多的巧合,早就病死了。」
「咱們勞保局勞動保障,就跟這百花丹一模一樣,流程越來越繁瑣,需要書押的人越來越多,執行起來千難萬難,百般推脫,這工匠們想要自己的勞動報酬,不是要不到,但是得很久很久。」「多數工匠都選擇另尋出路,這麼一直糾纏下去,勢要豪右等得起,工匠們一家幾口,張著嘴等著吃飯,耗得起嗎?」
「真就是一點都不怕。」
朱祁鈺此言一出,群臣緘默,糊弄陛下,哪裡有那麼好糊弄的,陛下眼不瞎、耳不聾、心不盲。「咱們這裡爛一點,咱們大明就得爛一片,朕時常警醒,諸位也每日三省吾身,散了吧。」朱祁鈺揮了揮手,示意今天的廷議結束。
「臣等告退。」一眾群臣心有戚戚的見禮,彎著腰退著走出了文華殿。
于謙沒走,顯然是有話要說。
「陛下,臣倒是以為這大名知府是個個例。」于謙端了端手,頗為確信的說道。
大明雖然有些爛,但是還沒有爛到一無是處的地步。
陛下真的只是罵人嗎?就以今日勞保局流程繁瑣之事來說,若是一定時間內不解決,陛下一定會下旨催促,若是還沒解決,陛下就會親自把這勞保局給砸爛了,把戶部衙門放在坑裡,任人踐踏。「海量個例嗎?」朱祁鈺笑著問道。
「陛下…」于謙一時語塞,他的君
主心中對文官的偏見,擰著的那個疙瘩早就成了死結,根本就沒有什麼緩和的餘地了。
朱祁鈺看著于謙一臉為難的模樣,站起身來說道:「朕知道,咱們漢室江山,代有忠良,於少保勸仁恕的話,朕也清楚,但是這些害蟲,朕也清楚,他們做這些壞事,到底是不怕,哪怕是在做之前,想一想被朕知道了是什麼下場,就不會這麼做了。」
「按照胡太師的說法,那就是但凡是對朝廷、對朕,對咱大明有那麼一點點的恭順之心,他們就不敢做出這等事兒來。」
「陛下英明胡太師所言有理。」于謙趕忙一道站起來,胡濙有恭順之心,這份恭順之心自然是對大明的,也是對陛下的,胡太師這套理論自洽,符合千年以來的君君臣臣。
于謙也懶得再勸陛下仁恕了,這種人菜市口鍘刀一起,這界限到底在哪,也就全都知道了。景泰十四年八月十五中秋節,也先的屍體運抵大明京師,脫脫不花、滿都魯從天津衛趕至京師,要對也先再次驗明正身。
這次驗明正身,順天府的仵作們盡心儘力,的的確確是也先,那把也先賜給阿剌知院的金刀,還插在也先的心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