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四日後恰是個陰天,宜安葬。滿城縞素。
滿城靜待攝政王和崔大將軍的交鋒。快到中午才傳出來,給小皇帝引靈的是宣王世子,而非先前傳聞的秦王。
引靈是儲君的職責。這說明薛檀在儲君之爭佔了上風。
文官們聽到這消息都鬆了口氣。
幸好幸好,攝政王還沒失勢,崔大將軍尚未得逞,太平日子還能過下去。
崔衡面無表情地回了府,先在書房摔了幾個花瓶,又砍了幾個草人,直至下人來報,他才扔了長刀回屋。
「到底怎麼回事?」
今日明明是他扶持的秦王先拿引靈棍,沒想到棍子斷了,著人去換,又斷,最後是宣王世子站出來——他居然自帶了引靈棍,便順理成章地擔起了大任。
崔衡想想就不舒服。
他就說,薛檀那小子平日里跟他針鋒相對,引靈的好事兒為什麼不動彈,原來在這兒等著他!
趙鍾拱拱手:「在下已經查清楚了,是禮部那邊幾個小吏做的手腳,已經處理了。」
崔衡這才感覺出了一口惡氣,坐了下去。
「你家跟薛家的親事什麼時候能定下?」
趙鍾正要說薛檀今日的安排,倏地住了嘴。
到底說不說呢?
崔衡挑眉,「怎麼?」
趙鍾垂眼,琢磨片刻才開口:「我覺得,薛檀已經疑上我了。」
崔衡一瞬間殺氣暴漲,「你何時露了馬腳?」
趙鍾在殺氣面前站得穩穩的,「我並沒有露馬腳。只是感覺,自從那日動手不成,薛檀就在提防我。」
為了平南侯和薛府的親事,他遞了幾回帖子,想約薛檀再議,可是薛檀統統以國喪期間不議親事的理由,全給他退了回來。而且很多安排,薛檀也不再和他說了。
他是崔衡安在薛檀身邊最大的暗樁,現在沒了用處,哪敢主動告訴崔衡?
沒想到崔衡不僅沒生氣,反而捋著鬍鬚,若有所思。
「這小子有古怪。」
那晚之後,趙鍾安插進薛府的釘子被清得乾乾淨淨,他們現在什麼都探聽不到。
之前薛檀對他們只是狠,卻沒有這麼恨。很不像薛檀的作風。
到底哪裡出了岔子?
崔衡又沉思片刻,「等國喪一過,你就先把薛棠弄到手。我就不信,等她成了你平南侯府的人,薛檀還敢不應?實在不行,弄死了事!」
薛檀不是最疼妹妹?他就想看看,妹妹出了事,薛檀還有什麼精力跟他斗!
這話說得趙鍾心底一陣莫名的喜意,當即應下了。
崔衡捋著白須,想到白日里蕭元冽得意洋洋的表情,便冷哼一聲。
時候還早,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高興個什麼勁!
***
薛府的清泉院里亦是燈火通明,只是氣氛要比崔府輕鬆許多。
「哎喲——」
梁大夫眉頭一動,又一掌拍上去,「世子不要亂動!不是早就叮囑過您,絕對不能逞能嗎?」
肩頭好不容易養好的傷口又裂了。
蕭元冽趴在床上,也很委屈,「我只是聽殿下的安排,別只對著本世子撒火啊!」
梁大夫吹吹鬍子。
他才不會對著二小姐撒火。
蕭元冽滿臉鬱悶。
他哪知道引靈是件苦差事?
明明和小皇帝同輩,眼看著就要做皇帝了,卻要對梓宮恭恭敬敬的。
他對親爹都沒這麼有耐心……啊呸!呸呸呸!
怎麼給親爹想這晦氣事!
蕭元冽亂呸一氣,一旁伸來支狼毫點在他頸邊,「閉嘴。」
他立刻咬著軟枕不動了。
薛棠被他吵得頭疼,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整理思路。
等梁大夫幫蕭元冽換好葯,她也寫完了一張紙,「梁大夫,這是不是草烏毒?」
梁大夫掃了一眼就點頭,「這是誰……」說完一半就不說了。
薛棠嘆氣。
今天崔衡要給她下馬威,派個壯士掀了小皇帝的棺材板,讓她「再看陛下一眼」。
十歲左右的孩童,面青唇紫,眼下發黑,顯然是被毒殺的。
她以前跟哥哥進宮時,曾經見過小皇帝。
明明是冰雪可愛的孩童,卻要在薛檀不在時裝作不機靈,戰戰兢兢地過日子。
最後還是落得如此下場。
她除了裝作聽見小皇帝的魂魄托話,嚇唬了那幫武官,其餘的暫時都做不了。
薛棠走神時,一隻手顫顫地伸過來,戳戳她的手。
她看是蕭元冽,立刻板起臉:「做什麼?」
蕭元冽眨眨無辜的眼,指著自己頸邊,「殿下,有話好說。」
薛棠一看,才發現自己走神時差點把筆頭戳進他脖子,連忙收手。
蕭元冽鬆了口氣,「幸好幸好,要是還沒登基就被攝政王宰了,那隻能勞煩殿下自己登基……啊!」
狼毫當頭敲過來,薛棠瞪他:「閉嘴!」
蕭元冽只好乖乖地閉上了嘴。
薛棠繼續給他安排,然而蕭元冽聽著聽著,實在忍不住,一定要開口,比一百隻鴨子還煩人。
好不容易結束了,輪椅都推出清泉院幾十步,薛棠還在揉太陽穴。
以後要不要準備一根布條,說正事前先堵他的嘴?
沈江流方才一直沒出聲,此刻終於笑了笑,「不如去我那兒坐坐?」
薛棠眉頭一松,欣然應允。
今晚月色也不錯。兩人索性在庭中擺了茶,慢慢地品。沈江流不知從哪拿出來一張琴,隨手撥弄兩下,薛棠的心就跟著沉靜下來。
「你很看重他。」
一曲終了,薛棠恍惚間聽他這麼問,無奈地笑:「他要是再被崔衡害了,我還有什麼臉面留在京城?」
她怕蕭元冽好了傷疤忘了疼,崔衡有多毒辣,她的體會更深刻。
沈江流沉默片刻,「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是想說,薛棠在蕭元冽面前很自在,有鮮活的情緒。
但他撫著蒙眼的青布,說不出口。
薛棠果然誤會了他的意思,苦笑道:「你也看到了,我早前的擔心成真了。簡直快被他氣死了,他還振振有詞,說什麼練手……」
崔衡一黨樹大根深,就算抓了崔衡,也不能掉以輕心。
兩人商定好了,蕭元冽繼位以後,在外人面前繼續裝作不願做皇帝。由他充作誘餌,看看朝中還有哪些心懷鬼胎的人,最好能把崔衡一黨連根剷除。
這本來是個好法子。但蕭元冽實在太聰明了,一點就通,實在不是個合格的傀儡皇帝。
剛才甚至給她演了一把什麼叫昏君,差點沒把她氣暈。
還能怎麼辦?薛棠現在只能將就著用他。
沈江流嘆氣,轉而說起之後的安排,「那個法子太冒險了,今日禮部那邊已經……」
「這是最好的辦法。」薛棠的微笑變淡了,「沈先生,我們早就議定好了。」
沈江流無言,過了很久才說:「二小姐很像他,又不像他。」
「現在我就是他。」
薛棠望向天邊的月,飲下最後一口茶。
***
次日朝議果真吵了起來。
崔衡的人率先發難,認為宣王世子年紀尚輕,遊手好閒,不如秦王穩重。而薛檀的人把秦王的妾室吃什麼早膳都挖出來說,說秦王是個只懂享樂的廢物,什麼難聽的話都往上堆。要是秦王在場,大概能當場被氣死。
雙方分不出高下,差點當場打起來,最後以兩個老文官撞了柱子告一段落。
最高處的金座空懸,金座下一老一少兩人穩如泰山。
侍衛們七手八腳抬走了兩個老文官。薛棠飲完了茶,輕放碗蓋,文官們頓時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乖乖地縮回來。
「昨日引靈的時候,宣王世子十分穩重,只要沒瞎,應該都能看見。」
崔衡冷笑,「黃口小兒,也配坐那個位置?」
薛棠冷冷地掀起眼,語氣卻很平和:「他昨日引了靈,已算是見過了列祖列宗。我已讓人整理了東宮,待會兒就讓他住進來。」
崔衡又冷笑一聲,「老夫已讓秦王看過了廣明殿,今早已經打理過了,他待會兒也能住。你要是不介意那小子叫秦王一聲爹,就讓他住東宮便是。」
文官們頓時嘩然。
廣明殿是皇帝的寢宮,崔衡居然敢?!
在一片怒罵聲中,陽陵王終於開了口:「二位聽我一言……」
他告病多日,今日要不是薛檀派人上門來「請」,打死他都不出門!
「不如,就讓宣王世子和秦王後天一同進宮,由京城宗親們擇選,殿下和老將軍再考量一二,也好過在金殿上爭執……」
陽陵王硬著頭皮,像是沒看見崔衡要殺人的眼神。
「畢竟,今日是先太後娘娘的忌辰……」
崔衡一愣,頓時陰著臉不說話了。
朝議不歡而散。
陽陵王腳底抹油地溜了。崔衡拂袖而出,上轎之前,將一塊令牌交給了手下人。
「調金甲衛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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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放完了!
明天小傻狗(?)應該就能登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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