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蕭元冽頓時有點懵。
那道素凈的影子都進了隔壁廂房,他還趴在牆頭,半晌沒回神。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著了。
怎麼會呢?
看上去溫柔纖弱的棠棠,怎麼做得出這麼大膽的事?
這不可能啊!
可是念頭已經起了,就像春天的野火,很難熄滅。
……如果是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
為何他兩次要去見薛檀,棠棠都會不經意地出現,將他攔下。為何他從沒有同時見到薛檀和棠棠。為何「薛檀」的手很不一樣。
原來如此。
種種尋常的一切像珠子一樣串起來,變成一條鎖鏈,纏得他頭疼。
等到最初的驚愕平靜下來,他終於開始思索一個問題。
為什麼?
蕭元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宮的。
廣明殿中幽暗無聲,他仍穿著便服,神情恍惚地坐在床沿。
暗處有了響動,「陛下,都查到了。」
「說。」
一開口才發覺聲音有些沙啞,蕭元冽仍然挺直如松地坐著,沒有喝水的心思。
「陛下進京的當天,梁大夫的確去了薛府,次日才離開。」
蕭元冽輕嗤一聲,「所以你也信了坊間傳言,薛檀中了毒,腿才廢了?」
風北發覺他有些不對勁,不敢吭聲。
蕭元冽自顧自搖頭:「想毒得薛檀站不起來,還要掐在先帝駕崩的當天毒發,沒人能做到。不可能是中毒。」
薛檀靠智識攝政,不是腿。這不是崔衡的手段,他不會留下餘地。
蕭元冽最擅長用蛛絲馬跡推斷事實。雖然他很不願相信,可是越查下去,他越清楚,自己的推測都是真的。
那不是「薛檀」,是他一見鍾情、迷得七葷八素的棠棠。
風北惴惴地問:「陛下,還查嗎?」
可是等了半天,卻只等來一句悠長的嘆息。
「讓我想想……」
風北退下了,暗衛們滿天星似的散開,把守著廣明殿附近的每個角落。
他們仍然牢記「薛檀」的訓導——崔衡只是幽閉在府,還沒倒下,不能掉以輕心。
然後,他們看見蕭元冽步出了廣明殿。
夜風吹過廣明殿,蕭元冽衣袖飄飛,頗吹出了幾分君臨天下的氣勢。
風北遠遠看去,從沒見過他這樣心事重重,便一直聚精會神地守著。
然後就守了整整一夜。
他打著哈欠,看見陛下發了一晚上呆,眯了一小會兒就收拾收拾上朝去了。
風北一臉獃滯。
這不像之前揚言要當昏君的陛下啊!
新帝臨朝第二天,臣子們還摸不准他的脾氣,加上武官們比較萎靡,掐不起來,彼此語氣都很客氣。
蕭元冽把年號扔給底下人,又敲定了小皇帝「哀宗」的廟號,掃視一圈,不悅地皺眉:「王叔怎麼沒來?」
他和哀宗平輩,也稱薛檀一聲「王叔」。
昨晚之前,他只覺得好玩。一旦窺破了「王叔」的身份,這兩個字越嚼越不對味。
底下臣子看他黑臉,面面相覷。
雖然早知道攝政王扶了個傀儡,但傀儡公然對攝政王不滿,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其實薛檀三天兩頭不來上朝,他們都習慣了。
蕭元冽卻不慣著,冷哼一聲:「他不來,也不和朕說一聲?去請王叔進宮。」
一放朝,前不久才經歷了一場宮變的朝臣們立刻作鳥獸散。沒過多久,一頂青布轎子從薛府進了宮,落在宣德殿外。
薛棠挑起轎簾,卻見蕭元冽一臉木然地杵在外頭,青玄在旁邊苦著臉。
她看了看輪椅,「陛下是打算在這兒議政?」
蕭元冽態度謙和:「還是朕來背王叔吧。」
薛棠一頓。
「不必了。」
蕭元冽沒說什麼,看著青玄攙扶薛棠坐上輪椅,隨著他慢悠悠進了宣德殿。
宣德殿是御書房,哀宗皇帝留下的稚嫩筆墨尚未清理乾淨。蕭元冽也不挑剔,隨手取出一本奏摺,雙手奉到她面前。
「朕有些看不明白。王叔不在,朕拿不定主意。」
薛檀蹙眉,感覺他今日有些怪異,然而左看右看,只當他是第一次上朝,心中忐忑,便翻開奏摺,「何處不明白?」
蕭元冽指了一處,收手時似乎無意碰到了她的手腕。
薛棠沒有在意,只是看了一眼他的黑眼圈,「昨晚何時歇的?」
他滿臉無辜:「忘了。」
薛棠嘆氣,「以後盡量早點休息。要不然過上幾天,這些人摸清楚陛下的脾氣,就不老實了,對付起來很耗精力。」
她對著奏摺思忖片刻,下意識伸手,蕭元冽適時遞上了筆,她便寫了起來,一邊教他怎麼做。
蕭元冽湊過去一看,「王叔的字有些眼熟?」
她用的正是先前臨摹的蕭元冽的字。
薛棠「唔」了一聲,「摺子暫時還這麼寫,以後還有不懂,我來說,陛下來寫就好。」
蕭元冽目光幽幽,看似乖順地俯在她頸邊,嗅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清香,輕聲答應了。
寫完了一本,蕭元冽態度很好,又遞上了一本。
薛棠本想說他兩句,可蕭元冽先苦起臉來:「朕昨晚就是因為這些摺子,才沒好好休息……」
薛棠仰頭,看見旁邊半人高的奏摺,十分無奈地嘆氣。
「下不為例。」
連著寫了七八本,薛棠寫得有些迷糊,冷不防聽見筆桿落地的聲音,才發覺自己竟然睡著了。
昨日帝位落定,還退了親,她心中落下了一塊大石頭,這段日子被壓抑的疲憊全都涌了上來。要不是蕭元冽派人來請,她本來還在睡覺。
她揉揉眼,剛抬起眼,就迎上了蕭元冽湛然的目光。
——他,好像在看自己?
只一瞬間,薛棠立刻打起了精神,心頭湧起怪異的感覺。
蕭元冽平時都咋咋呼呼的,今天怎麼特別安靜?
看他那表情,好像還在笑?
「王叔忙了這麼久,應該也累了?不如就在宮裡歇會兒,等用了晚膳再回?」
薛棠隱隱感覺不妙,看了青玄一眼,「不了,我府上還有事。」
蕭元冽詫異道:「能有什麼事?京中誰敢讓王叔不高興?」
「這叫什麼話?」薛棠皺眉,「是棠棠的事,我先回了。」
風北正要上去攔住青玄,蕭元冽卻給了個眼神,放他們走了。
風北一臉好奇:「小的還以為……」
他還以為要如法炮製,把攝政王也關起來。這樣朝政大權就完全落到陛下手裡了。
光是想想,他就替蕭元冽感到威風。
然而蕭元冽只是凝望著她離去的方向,順手翻開了奏摺。
他已經敢肯定,「薛檀」就是棠棠,絕對不會錯。
蕭元冽拿起奏摺,認真看著她剛剛寫下的字跡。
能看出來,她花了不少時間臨摹他的字。可惜力道不夠,字跡很飄逸,不如他的穩重。
他又認真看著,似乎想看出不一樣的味道。字跡卻端莊地洇在紙上,正如他昨晚牆頭驚鴻一瞥,乾淨得沒有一絲雜念。
他想了一整晚,設想了無數原因,甚至想過她是為了做女帝,自己只是她的一步棋子。
可是沒有。
她只是單純地在扮好「攝政王」。聽說他政事艱難,她想都沒想,就進宮來了。
她看上去非常疲倦,應該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可他卻不一樣。甚至登基前一夜,他仍在薛府呼呼大睡。
現在回想起來,他很想問:她那晚睡得好嗎?
一個姑娘家,要有怎樣的決心和勇氣,才能在兄長遭難時,毅然決然地假扮兄長、踏入朝堂?
而作為曾經的宣王世子,情情愛愛、吃喝玩樂是他的全部。其他的,他什麼都不懂。
蕭元冽雙手撐著桌面,看著端莊齊整的字跡,想到她認真的神情,心頭五味雜陳。不知不覺中,被欺騙的惱怒也散去了。
「她父母……薛家二老,是怎麼沒的?」
風北想了想,「好像是回京路上遭了匪徒,連個全屍都沒留下。」
小時候父母就沒了,相依為命的哥哥也遭了難。
蕭元冽心頭一抽,根本不敢想。
肩頭的傷隱隱作痛。他凝視著薛棠的字跡,緩緩抓緊了筆。
不能這樣下去了。
他不能只做一個被保護的廢物傀儡。她更不是小打小鬧就能追求的姑娘家。
棠棠這麼勇敢,才貌雙全,現在的他,哪來的自信能配得上她?
他要站起來,要成長為一個真正的帝王,給她一片可以安睡的蔭涼。
「筆墨。」
風北心裡咯噔一聲,感覺他不一樣了,卻又說不出哪兒不對。
見他沒動靜,蕭元冽瞥他一眼,風北頓時後背發涼,趕緊上前磨墨。
蕭元冽迅速寫完,把信遞給他。
「母妃手裡還有一枚令牌,和父王手中的一模一樣。你親自去一趟,把令牌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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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小傻狗開始變小狼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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