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宣王府里。
蕭元冽拈著一顆糖,直愣愣地盯著它。
「原來薛檀是為了她,才不管我和楚王。」
「她生病了?好像是染了風寒。」
「棠棠?」
蕭元冽無意識地念著她的名,緩緩將糖湊到舌尖,輕舐一口便吞入口中。
真甜。
他已經發了一上午呆,風南風北實在看不下去了。
世子怎麼傻愣愣的?不會被攝政王掉包了吧?
風南忍不住問道:「世子看上了薛二小姐?」
蕭元冽怔怔地坐著不說話。
兩人對視一眼,風北嘆了口氣:「世子,您還是死心吧,薛二小姐已經和平南侯府定親了。」
蕭元冽根本沒聽見,半邊臉都埋進了衣袖裡,「我居然在她面前出了這麼大的丑……」
撞上她時,他還喊著「恭房在哪裡」……
蕭元冽掩面埋頭。
甚至還撞碎了她的花瓶,甚至蠢得直接跑路了,都沒幫她撿起花枝。
平時的聰明勁兒都用到哪裡去了,怎麼連這個都能忘呢!
他滿臉沮喪,風北以為他會放棄,沒想到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目光灼灼地問:「她喜歡什麼花?是不是紅梅?」
風北無奈了:「世子,聽說薛二小姐院子里只種了梨花和海棠,所以叫棠梨院。紅梅不是她院里的。」
蕭元冽震怒:「不是她院里的,難道是沈江流院里的?她不是和平南侯府定親了么,怎麼會和沈江流走那麼近!」
這下子風北震驚了:「世子既然知道她定親,還對她念念不忘?」
「別胡說八道,我哪有念念不忘……」
蕭元冽埋頭嘀咕起來。
「但她怎麼就是薛檀的妹妹呢……薛檀也太討厭了。」
他頂撞薛檀這麼多次,是不是再也沒機會了?
想要親近薛棠,就不能跟他對著干;想要離開京城,不當皇帝,就必須跟他對著干。
真是兩難。
蕭元冽覺得,他還是不太想當皇帝。
風北覺得他魔怔了,「世子,就算您再怎麼討好攝政王也沒用。先不說那親事,攝政王放過話了,不會讓二小姐嫁入宗室,滿京城都知道。」
昨天世子回來以後,就讓人去查薛二小姐的事。風北還記得世子知道薛檀這番狠話以後不太好受,怎麼今兒就失憶了?
蕭元冽冷哼,卻不說話,在心裡默默盤算著。
他這次不僅沒有頂撞薛檀,甚至連夜抄完了剩下的祖訓,今早派人送去了薛府,還送了個嶄新的花瓶,聽話得跟之前判若兩人。
這事甚至驚動了楚王,還來旁敲側擊地打聽,以為他被薛檀狠狠收拾了一頓。
其實他只是想留下迴旋餘地,雙方見面不會太尷尬。
他難得遇上合眼緣的姑娘。
「世子?」
蕭元冽回神,清清嗓子,慢吞吞地給自己找補:「我只是在想,原來薛檀也有看錯人的時候,平南侯府都是什麼人?他還能應承這門婚事?我只是想日行一善,幫他個忙罷了。」
風南總算鬆了口氣。
他還以為世子魔怔了,一定要跟平南侯府搶這門親。
蕭元冽又拈起一顆糖,放在掌心撥弄著,「而且,還覺得有些可惜……」
她那乾淨澄澈的一雙眼,不應該落入平南侯府的泥淖里去。
風北小心翼翼地問:「那我們還跟著攝政王嗎?」
蕭元冽做事之前一定會充分了解對方,才會繼續動作。王妃曾經說他看上去懶,但是狡猾的時候跟狐狸似的。
不管蕭元冽怎麼找補,他看蕭元冽不像是要放棄的樣子。
果然不出他所料,蕭元冽十分猶豫,掙扎著想放棄,又捨不得。
「……先跟著吧。」
***
「咳咳咳……」
屋裡回蕩著清淺的咳嗽聲,薛棠重新坐直,拿穩了沒看完的文書,催著玉桂去找梁大夫開點醒神的葯。
攝政王為了照顧妹妹不去上朝,朝臣們覺得很合理,沒怎麼議論。只是免不得有些人看準機會,送了些補品給薛棠,為的就是討好薛檀。
只是當她在一眾補品之中看到宣王府送的花瓶時,不免覺得好笑。
蕭元冽在想什麼,就這麼聽話了?這樣的性子,能經得起崔大將軍的折騰?
多思考一陣子便頭疼欲裂。薛棠揉著太陽穴,盼著趕緊好轉,剛出去沒多久的玉桂折返回來,「二小姐,沈先生來了,就在東廂房候著。」
薛棠有些意外。兩人平時都在檀香院見面,沒想到他會親自過來,便讓玉桂給她簡單梳妝打扮,這才過去見面。
沈江流今日多了幾分笑意。他笑得很溫和,讓薛棠忍不住開始遐想,若他的雙眼還好端端的,笑起來該有多溫潤。
沈江流還是一見面就切入正題:「崔大將軍那邊加派了人手,都去盯著楚王和宣王世子。」
薛棠頷首,「注意到了就行。其他藩王都到了嗎?」
「最晚後天清早就差不多了。在下已經選出了幾個,定王和汝王今日下午就能到,二……公子若是好轉了,不妨去見一見。」
薛棠輕咳兩聲,「我記下了。蕭元冽的確不錯,不過他忽然聽話,我有些把不准他的性子。若是有更好的人選,就不用他了。」
聽她有放棄蕭元冽的可能,沈江流莫名鬆了一口氣。
正事說完,薛棠起身,卻不見沈江流有動作,「沈先生還有事么?」
沈江流一滯,從隨身帶來的長木匣里取出一枝紅梅,「是在下的疏失,多虧二小姐機敏。這枝紅梅權作給二小姐賠罪。」
紅梅沾染露水,嬌艷欲滴。
薛棠深深地看他一眼,什麼都沒說,讓玉桂收下了。
沈江流離去后,這枝紅梅很快插在了她房中的花瓶里。
薛棠凝望片刻,搖了搖頭,剛要翻開文書,卻聽見頭頂有動靜,「太玄?」
立刻就有迴音,「二小姐。」
「有事就下來說話。」
她沒忘記給太玄的任務。所有的消息都要從太玄手上過,他最近也忙得很,就連昨日的應變都是青玄幫忙做的,也不知他是否有要事稟報。
然而話說出去,鳥兒卻遲遲不落下來。
薛棠嘆道:「下來吧。隔著屏風就行。」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便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屏風外,只投下了一道模糊的黑影。
薛棠翻開文書,「有什麼事?」
太玄低頭,注視著蓮花暗紋的地毯,「二小姐,他會武。」
「他?」薛棠一怔,初時還沒反應過來,「你說沈先生?」
「是他。」
薛棠合上了文書,卻沒說話。
哥哥的幕僚不多,最後留在他身邊的只有沈江流一人。加上前世沈江流不曾背叛過薛家,她便下意識相信了沈江流。
她其實也別無選擇。因為沒有別人可以依仗了。
在她印象中,沈江流只是個身世莫測的幕僚,一個文士,跟習武兩個字完全搭不上邊。
沈江流會武?她從來都不知道。
太玄惴惴地等著,似乎要將地上的蓮花紋刻入眼中,然而等了許久,卻只等到一句淡淡的「知道了」。
太玄頓時有些懵了,「二小姐,他瞞了您。」
屏風另一側傳來書頁聲,「我沒有問過他,便不算瞞了我。」
驚訝之後就是平靜。沈江流來路肯定不簡單,不管他習不習武,只要沒有妨礙她,她就不管。
更何況來日方長。他的武藝和眼睛一樣,遲早會對她說明白。
太玄遲遲不動,薛棠嘆道:「人與人之間何曾徹底坦誠過?我也有秘密,你也有。太玄,你敢說你什麼事都沒瞞著我?」
太玄本想斬釘截鐵地說「沒有」,可是忽然想起了心中最隱秘的念頭,霎時沒了聲。
隨之而來的,是不可遏制的惶恐。
二小姐是否會嫌他太多事了,不再信任他?
太玄胡思亂想的時候,薛棠卻在看那枝紅梅。
露水已經落盡了,紅梅依然嬌艷。梅枝插在蕭元冽送來的白瓷瓶中,看著十分雅緻。
太玄真正想說的話,她其實都知道。
沈江流動了心念,她看出來了。
單憑他竟然來了棠梨院,竟然在談論公事時稱她「二小姐」,就足以證明這一點。
可是她只能當作不知道,就像太玄的心念一樣。
太玄半跪於地,根本沒注意到薛棠下了床,靠近了他。等雪色絲履站在他面前時,他已經沒法逃跑了。
「太玄,我信他就如同我信你。有些事,該說的時候自然會說,你清楚的,不是么?」
太玄不敢回答,待他察覺鬢邊動靜時,頓時徹頭徹尾地僵住了。
薛棠竟然在他鬢邊插了一朵紅梅。
太玄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手持梅枝的薛棠。
她仍在笑,眼中似有悲憫,似有冷寂。
***
這天下午,楚王派人送來了剩下的祖訓和一份厚禮。
薛棠叫人照單全收。楚王府的侍從說了一通好話,跑得飛快,生怕薛棠為難他。
薛棠深諳不能單押一人的道理,便攜著沈江流一起去了城東的茶樓。
這裡是定王進京的必經之路,她想看看定王究竟怎樣。
茶樓是薛府的產業。掌柜見他來了,一早清空了三樓雅間。
掌柜送來了雲霧茶,卻沒急著走,「大公子,宣王世子就在附近。」
薛棠立刻皺起眉頭:「他怎麼來了?」
她只是半天沒見蕭元冽,他怎麼跟來了?是特意派人跟她行蹤?
聯想到他突然變得聽話,薛棠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蕭元冽心志不夠堅定還在其次。只怕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蕭元冽和崔大將軍那邊有了牽扯。
「大公子。」
沈江流輕喚一聲。薛棠回神,輕揉眉心。
算了,反正定王快要進京,她兩邊都看看。如果定王還可以,不用蕭元冽也行。
兩人相處日久,她一皺眉,沈江流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便寬慰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公子萬萬不能自亂陣腳。現在大局未定,一切還來得及。」
薛棠頷首,只是還有些發愁,什麼時候接過了茶盞都不知道。等她終於意識到時,才發覺茶盞是沈江流親手遞來的,卻只是笑笑,當作沒發覺。
三樓窗子沒關,兩人的動作被藏在附近的蕭元冽看得一清二楚。
看見沈江流的動作時,蕭元冽眯起眼,雙手揣在衣袖裡緩緩摩挲。
沈江流那廝,仗著近水樓台,居然對薛檀示好?
他果然沒料錯,昨日就發覺了沈江流對薛棠不一般。
看薛檀對沈江流如此平和的模樣,難道薛檀有意把婚事改給沈江流?
沒聽說啊。
蕭元冽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琢磨著要不要找個機會,跟沈江流過兩招。
一定是因為之前沒打個痛快,嗯,一定是的。
他暗暗氣憤的時候,風北忽然指著城門方向,「世子你看!」
蕭元冽一看,輕嘶了一聲。
街上往來的人群都避到兩邊,華麗的儀仗劈開人群緩緩行來。蕭元冽看得分明,牌子上寫著「定王府」三個大字。
更別說這麼大的場面,除了幾個肥得流油的藩王,誰能撐得起來?要不是他出身宣王府,肯定看得眼紅。
嗯?等等……
蕭元冽似乎想到了什麼,猛地扭頭看去,只見「薛檀」也探出頭來,認真打量定王的儀仗。
一個危險的念頭閃過他心間,蕭元冽嘖嘖兩聲。
薛檀這是又看中了定王?
真不愧是攝政王,深諳朝政平衡之道,從來不押在一個人身上。
他像是鬆了一口氣,看見薛檀注視著定王的眼神,盡量按下心裡莫名的失落。
薛檀不折騰他,他還不習慣了。
怎麼感覺怪怪的,跟失寵了似的……
※※※※※※※※※※※※※※※※※※※※
蕭元冽:爺失寵了QA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