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紅娘淚
「五魁首啊!」
「八匹馬啊!」
「喝!!」
衛川踩著長凳,面紅耳赤的喊著,「輸了輸了!我五你三,八馬正逮!」
「嗝~~~~」
毫無一絲美人形象的紅娘打個長嗝,端著半碗九釀,硬撐著往嘴裡灌。
一碗酒水見底,瓷碗也隨著幾滴灑落的酒液,碎在地上。
「哈哈,你醉了!啀,碗都拿不穩。」衛川拍手大笑,看著她道:「服不服!這麼多年,終於讓我喝服你一次了吧!」
「做夢!」
紅娘醉眼朦朧,擺手道:「少用四隻眼瞅老娘。」
「你也別晃你那三條胳膊,眼……眼花……」
九釀前勁足,後勁更足!實打實的喝下去不作鬼,旁說他倆,估摸著神仙也得趴下。
不消一刻,二人便齊刷刷趴在桌上。
得虧都是酒中霸王,到了這時竟然還能張嘴胡咧咧。
「你男人那事嘞,還說不說……」
「嗝~你打聽這作甚?還真想給老娘當男人?」
「呸……這……這麼多年了……都不知道你以前是啥人,從小跟你這嘞……」
「哈哈,娃娃,你把老娘當你親娘了?」
「放屁!讓你說說心酸事,爺樂呵樂呵!拿事下酒,你懂不懂?不服,再喝……」
「不……不喝了,我說,你知道……桃花劍嗎?」
倆酒鬼趴在桌子上,外頭是滿城的歌舞柔情,乍一看,誰能說這不像盛世?
可像,卻終究不是。
漫說出城十裡外就有妖類擇人而噬,便是這城內,安知幾家凶宅,幾座鬼樓?
「什麼桃花劍?」
搖晃著坐起身子,衛川撐著頭嘟囔道:「沒聽說過。」
「呸。」紅娘斜白他一眼,「沒見識的貨。那可是……那可是天下第三的劍仙呢。不,他該是天下第一的,該是的……」
說著,她也不理衛川聽沒聽,徒自望向店外半空的華燈,喃喃道:「大人物嘞,誰不知當年十里桃花林,日夜仙人客,白衣一劍出,滿目灼灼……
神仙……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神仙?」
衛川瞪大眼,鼻孔里噴出濃烈酒氣,「呸,老子就看不慣甚神啊仙的!有本事,跑天上別下來,都是地上住的,說甚仙人?」
不怪他這般,誰讓他沒有半點修鍊道法的資質?要是能修鍊,估摸著對紅娘口裡的劍仙,就會生出二兩敬意來。
嗯,只有二兩,不能再多了。
沒理會這酒鬼,紅娘依舊痴痴望著華燈,「誰能一劍平大峰,誰敢孤身闖妖籠?誰教天下專側目,誰是人間最風流?」
「啥意思,你說誰啊?」
瞪大眼,衛川茫然道:「桃花劍?」
驀然回首,紅娘痴笑頓首,「可不就是那個桃花劍仙。」
「啊……」
茫然點頭,「後來呢?」
「後來……後來……後來……哈哈……」
紅娘眼角笑出了淚,「這麼厲害的人,竟讓一隻狐狸耍了!哈哈哈!」
「狐狸?」
本就不多的智慧,加上酒精麻痹,此刻更顯捉襟見肘,衛川皺眉思索好一會,這才發問,「啥意思啊……」
「讓一隻化形的狐妖,給耍了唄。」
笑得愈加放肆,美目之中亦是氤氳瀰漫,「你說他蠢不蠢,多厲害的人啊,登仙之姿啊,為了一隻狐狸,被一大群人追啊打的。一劍殺了那狐妖,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三年,躲躲藏藏了三年。最後怎地,不還是讓找到了?」
酒意翻湧,衛川有些撐不住,但還是喃喃追問,「再後來呢……」
「跑回宗了唄。」紅娘撿起還剩下的半罈子酒,猛灌幾口,然後呵呵發笑,「死光了,都死了啊……什麼師父師兄師弟,都讓那給拖累死了。」
說著,她晃了晃快要睡著的衛川,「娃娃,你說那桃花劍是不是傻?他護著那狐妖成了不忠不孝不義的狼藉之徒,最後狐妖還背叛了他,可就這樣,他還是不忍心殺狐妖……是不是傻啊……」
被搖晃的七葷八素,衛川只得順從敷衍,「啊,傻,傻透了。」
砰!
一個暴栗。
「他不傻!」
女人脾氣百變古怪,紅娘氣憤剛起,又一下軟趴在桌案上,喃喃囈語,「他不傻,是那狐妖太壞了……」
「啊,壞……狐妖壞……」
衛川也跟著趴在桌上,嘴裡說著自己都不記得的話,「那狐妖指定可能魅惑人,竟然把一個劍仙都整成那樣,真慘……外面太可怕了……」
酒罈翻倒,琥珀色酒液順著桌案沾濕二人臉頰。
衛川已經閉上了眼,甚至還打起酣聲。
而紅娘則是無聲的瞪著眼,任由淚珠混合酒液,流入口中。
夜深人靜,在衛川面前一向言語豪放的老闆娘,此刻竟然用那比待字閨中的小姐還要柔婉的聲,輕輕開口:「你道是怎樣一隻狐狸,竟教那十里桃林,化了灰煙?竟教那桀驁劍神,三跪九拜?
桃花林,灼灼瓣。
呵呵,哪還有甚桃花劍,哪還有甚灼灼瓣?
狐狸它……真壞……」
————
「咚!」
「夜半子時,小心火燭~」
離這無名酒館三條街,一名更夫唱念著。
『今個月足,倒省了打燈籠的燭火錢。』
這麼一計較,心情頓時好了些許,唱念的聲音也略略大了幾分,「夜半,子時,小心火燭~」
倏地,前方一道紅光亮起,咿呀唱曲聲傳入耳來。
年輕的更夫揉了揉眼,只見前頭一座本該是廢棄荒蕪的小樓,此刻竟然披紅挂彩,燈火輝煌。
燈照人兒,影上門牆,婀娜身姿揮舞長袖,情人哀怨聲幽幽響起:「奴在,奴在,張郎何在……」
下一瞬,小樓門戶洞開,裡頭隱約可見金銀珠寶滿桌案,無骨柔女繞堂柱。
好多金銀……好多錢……
好漂亮的……
噹啷一聲,更夫手裡打更的傢伙事掉落。
只見他雙眼微紅,像是魔怔一般,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在他進了小樓之後,門戶也隨之緩緩閉合……
紅光漸隱,曲聲漸遠。
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那更夫的身影。
寂靜街道,再無更夫唱念,地上除了銅鑼裹布錘,再無他物……
。